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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錦鯉 “天,將他最勇毅果敢的女兒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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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午時,陰了兩日的天終於下起了雨。

行在進雲州城的路上,駕車的男子擦掉臉上的雨水道:“再有一個時辰就到雲州城了,賀大人您可千萬撐住啊!”

馬車裏一個頭上綁著頭巾的女子摁著車裏男人的腹部,大聲道:“你有廢話的功夫將車趕快點兒!”

“夠快了!這是官道!再快馬的腳下打滑!”

女子不再說話,見手下的棉巾被血浸透,她又從鐵桶中取了一塊新的棉巾出來,白色的棉巾上有濃濃的酒氣,摁在男人的腰腹間讓他發出了一聲悶哼。

雨水從馬車的檐上流了下來,掠過了車廂外“礦山藥局”四個字。

兩匹健馬飛馳在雨中,駕車的男子打了個哆嗦,連忙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不可懈怠,再快些,再快些。

冷雨飄灑,又一塊浸滿濃酒的棉巾壓在病患的身上,女子深吸一口氣,沈聲道:

“賀大人,您想想雲州,想想元帥,您說您再見元帥的時候有可多話要說,千萬別死在這呀!”

緩緩睜開眼睛,賀詠歸看著面容悲痛的年輕女子。

“連……醫官,辛苦了。”

聽連少兒說起元帥,他仿佛苦笑了一下:“你……我,讓、你和如你的、女子無路可走,別、別哭。”

連少兒死死地咬住嘴唇,雲州上下誰不知道賀大人的罪行,她就是因為當年蔣子吉作祟,將她從雲州民部趕出去,她才改去了礦山行醫,碰上元帥組建各地靈素閣,她才能轉為醫官,可是、可是……

“賀大人您救了很多人,多少罪都頂了。”

“呵……北疆的律法,不是這般算的。”

有功便是功,有過便是過,如果因為他有幾分功勞就能抵了過錯,那一段段被廢被毀的人生,又算什麽呢?

盯著車頂的雙眼有些模糊,賀詠歸嘆了口氣,緩緩閉上雙眼。

雨水打在車上、打在地上、打在幹枯的酸棗枝掛著野果的樹上。

駕車的人突然聽到一陣響動,像是有馬極快地奔馳而來。

他連忙調轉馬頭想要讓路,就看見一個身穿黑色大袍人騎著一匹金色的馬奔來。

金、金色的馬?

隔著數十丈都能看見那馬極快,雨水落在上面被馬震成了一片白色的雨霧,仿佛是天上的神仙騎著天馬下凡。

神仙猛地一勒馬韁,擡手甩出長鞭拉住了馬車的車轅,那人力氣極大,竟然讓三匹奔馳中的馬都停了下來。。

“礦山藥局?”

“啊?是!”

男人看著那人翻身下馬,又從背後拖下了一人。

大概是人,油布衣的下面是鬥篷,仿佛是被人照顧得極好,脫下油布衣露出了一張年輕的臉龐,是個清秀的婦人,手裏還抱著一個木制的藥箱。

“我去診傷必竭盡所能,元帥切莫憂心。”

“多謝許醫官。”

見那瘦高的女人站在雨地裏對自己行了一禮,許醫官將油布衣和鬥篷遞給元帥立刻掀開車篷爬進了車廂裏。

“我是靈素閣配給定遠軍的隨軍醫官許金瓶,奉命給賀詠歸治病。”

連少兒連忙讓開,對許醫官道:“已經清理過傷口,流血約四升*,輸血兩升,腹漏腸出,腸管外亦有傷口,縫合六處血稍止,仍有幾處在血流不止,比之前稍好些。”

此時許金瓶已經將長針在酒裏浸過拿開了連少兒蓋在了賀詠歸腹部的棉巾。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傷他的器具上可有鐵銹?”

連少兒匆忙看了賀詠歸一眼,道:“是下井的鐵索松了,賀大人為了救人拖了鏈子使人不掉下去,那鐵鉤平時是搭雨棚是井裏別進水的,風吹日曬,只怕是有銹。”

“你看,他昏昏沈沈臉上還有苦笑的神情。”

許金瓶捏了一下賀詠歸的臉,只覺他牙關緊閉。

“早上受傷竟然到了現在破傷風就發病,癥狀必是極其嚴重,針給你,你打開傷口繼續清創發現出血處告訴我,我找散攣驅風的藥給他吃,他萬一發作我們還得找元帥來幫忙。”

車子繼續迅疾往前。

衛薔騎著那匹叫油鍋的汗血寶馬和馬車並轡急行。

雨似乎越來越大了。

“元帥,賀大人的傷能治好吧?”

被開膛破肚,只能勉強醫治,哪怕衛薔每年將大筆錢財砸給靈素閣,也仍然能見流血而死的戰士。

衛薔未說話,她擡頭,仍是未看見雲州城。

昏昏沈沈的賀詠歸隱隱約約聽到了雨聲。

“真好。”他輕聲道。

牙關甚是緊緊,說話都令人疲憊至極。

有人在拍打他的臉。

“賀詠歸,你可還有神志?”

賀詠歸睜開眼睛,看見了除了連少兒之外一個婦人正在為自己醫治。

“不必了。”

他奮力擡起手,卻見自己的手抖了起來。

“元帥!”

許金瓶對車外大聲道。

“賀詠歸得了破傷風,攣癥發作了,請您進來相助!”

衛薔聽見她的話扯下了許金瓶留下的油布衣就進了車裏。

“元帥您看住他,我們得給他繼續清創和止血。”

“我明白。”衛薔見過的破傷風比許金瓶只多不少,她將賀詠歸拖到自己身上,用雙手和雙臂鎖住了賀詠歸的臂膀和頸項,又用兩條腿壓住了賀詠歸的腿。

攣癥發作,人會不可抑制地抖動蜷縮,衛薔牢牢壓制了賀詠歸的動作,許金瓶趁機將一根木管插入了賀詠歸的喉嚨。

得了破傷風之人總是因攣癥發作窒息而死,許金瓶這麽做就是希望能讓賀詠歸不至於窒息。

賀詠歸的腹部的血還沒停下,許金瓶拿著一根鐵鉗壓住了一處皮肉,果然出的血少了。

“一根靜脈藏在皮肉之下,幸好沒有傷到大動脈,還有機會。”

許金瓶用棉布罩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小心縫合血管。

熬過了一場痙攣,賀詠歸睜開眼,就看見衛薔從自己的口中取走了木管。

“元帥。”

賀詠歸輕輕叫了一聲。

“真好啊。”

賀詠歸抿了下自己蒼白的嘴唇。

“元帥,死前能見到你,得天之幸也。我……我有一話要說。”

“賀錦鯉你撐過去我隨便你說,我在長安弄了一批古籍,韋衍本來病著,去年聽聞此事也好了,興致勃勃去了長安,你救人有功,免了剩下的刑期,也過去吧。”

“我、我過去作何?我又不是愛書好學之人,要不是為了做官,我正和做一莊稼漢。元帥,別救了,我每過一日便知自己罪行深重,我死了才好,我死了,天下人才知道若不能男女一等,縱為一州刺史又有什麽下場。”

衛薔皺了下眉頭:“你縱然有罪也不當死……”

賀詠歸笑了:“我當死……我當,當以一罪官之身,受天罰罪行,死、死了才好。”

“我只當你是傷太重說胡話。”

見賀詠歸嘴唇幹裂,衛薔將自己的水袋取下來沾在棉巾上給他擦嘴。

賀詠歸直直地看著她。

“元帥,您該登基了。”

他聲音極輕,語氣卻堅定。

這一刻,他極重的傷仿佛不存於身,流血的不是他,開膛破肚的不是他,命垂一線的也不是他。

“登基為帝,安民心,立法統,讓天下人知道北疆的法永不改,您要讓天下都成北疆。”

他重重地一嘆,仿佛已經看見了衛薔黃袍加身的樣子。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您該告訴這人間了。”

“此事等你好了再說。”

“哈。”賀詠歸輕笑了一聲。

“陛下,你定不喜歡聖人二字,那就叫陛下吧。”

“陛下。”

“陛下。”

“陛下。”

賀詠歸叫了一聲又一聲。

“天,將他最勇毅果敢的女兒派到人間,讓她做千古未有之事……陛下……雲州……”

“雲州……雲州……我……”

“賀詠歸!”

鎖住又開始顫抖的身體,衛薔撬開他的嘴插入木管。

窗外風雨大作。

駕車的男子大聲道:“元帥,下雪了。”

還未縫好的血管又崩開。

第一個叫衛薔“陛下”的人翻著白眼口吐白沫。

連少兒從他嘴裏將白沫挖出來。

許金瓶神情專註地繼續縫合傷口。

隔著一層層的棉布,衛薔能感覺到賀詠歸的身體在變冷。

地上的雨水摻進了雪,大概明日就會變成冰。

賀詠歸的身體終於不再顫抖蜷縮。

他死在了這一年的冬天之前。

“元帥!能看見雲州城了!”

“他肺也受了傷,積血倒湧堵住了氣管。”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衛薔松開了手。

“我記得他在雲州城外的山上修了公墓,就葬在那吧。”

車廂裏極安靜。

雪落在棚頂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衛薔拿起棉巾擦幹凈了賀詠歸的臉。

“賀錦鯉,你刑期已滿,雲州城中都在迎你。”

“你回來了。”

十幾年前衛薔就已經不是會為同袍之死流淚的人了。

她將賀詠歸的衣襟整了整。

“我聽說有人被河水淹了好幾天都沒死,竟有這般命大的?”

她抱著鐵盔走進帳篷,就見一落魄的男人正傻楞楞看著自己。

他從不與同袍生氣,同袍人人讚他命大,後來都叫他錦鯉。

錦鯉大概都不喜歡冬天,為一些落難之人帶了好運,便自己走了。

“元帥。”

聽見許醫官叫自己,衛薔擡起頭笑了笑。

“同光八年顧予歌留下的醫法之中那稱作青黴菌的你們還在分辨……我許你們在死囚身上驗證,想要什麽器具就去軍械所讓他們做,兩年之內,我要看到成果。”

“……是,元帥。”

雲州城外古桐梳坐在輪椅上,看著細雪之中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上披了一層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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