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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榮府惜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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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邢夫人早早去了寧國府。因不好去與林如海說話,只在花廳裏見傅夫人與黛玉。尤瀟瀟自然在旁陪侍著,邢夫人說道,“頭裏聽見這等大事,老太太驚的昨天一夜沒睡安穩,這不一大早就打發了我來接姑娘過去府裏住著。”黛玉聽了這話,忙瞧向傅夫人。尤瀟瀟嘆道,“老太太年紀大了,倒是緩緩著說了就罷了。”邢夫人嘆道,“何嘗不是,原先我跟著老爺也是要瞞著的,誰料到是從外頭傳進去的,老太太聲聲念念著姑太太,只怕姑娘受委屈的。”黛玉此時正值淒涼之際,思及逝去的親母,兼得外祖母慈愛,忍不住就落淚下來。

而傅夫人昨夜終於見了林如海,見了老爺面色安穩,雖是沒說什麽,但彼此心照不宣,都不提此飛來橫禍,只說日後打算。傅夫人早在抄家的時候就把素日裏攢的些體己銀票放在身上藏著,說道:“現今寄人籬下終究不是長法兒,老爺在書院裏教書,我在家做些針線也能貼補幾兩銀子,雖是寒素些,但養著哥兒姐兒倒也夠了。”林如海見她竟有這番心胸,實在是刮目相看,停了一會兒才道:“我也跟敬兄提過,只是咱們兩個帶著哥兒罷了,黛玉是個未出閨門的女兒家,現今憑著這幾分銀子也賃不到什麽好屋子,實在是為難。”傅夫人聽了有理,紅了臉道:“可是我疏忽了。”林如海見她這樣,又道:“可你說的也是,咱們現今也就是寄居些時日罷了,終究不能在這裏長過的,遲早要出去另立家門。說起來玉兒年紀也不小了,咱們還能養她幾日?這會有合適的人家能辦了喜事也好。”傅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起林如海提及黛玉婚事,又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本是繼母,不好多言,也就順著說幾句罷了。

今日見了邢夫人過來要接黛玉去西府,她便道:“雖是老太太與舅太太仁心,但我做不得主,倒是打發人去書院裏問問老爺許不許。”邢夫人見她依舊謹小慎微,心裏也明白繼母難做,連忙就道:“林太太說的是,珍兒媳婦派個人走一趟也好。”說著又要去瞧黛玉現今住的地方,尤瀟瀟見她身後丫頭拿著好幾個駝絨大包袱,知道是來送衣裳器具的,忙叫紅枝領著先往和楓院去了。邢夫人與黛玉並肩走在前頭,絮絮說著安慰的話。黛玉心中極為感激,與著邢夫人也比往常親熱。過了一會兒,尤瀟瀟打發婆子去說了林如海吩咐的話:“姑娘若是想去探望外祖母,去母舅家住幾日也使得。”邢夫人聽了,忙說道:“快去回覆姑老爺,咱們家定是好好照顧姑娘,請他不必擔心。”黛玉原還猶豫,但見著邢夫人替她答應下來,況且自己原本也想著去瞧瞧賈母,雖是原先因著寶玉之事有了隔閡,但好歹也是自己母親的親母,骨子裏依舊是親近的。而今自己家遭了這等大事,外祖母與舅舅非但不嫌棄,反而急急叫了舅母來接,可見心裏也是疼的。於是當夜便隨著邢夫人回了榮國府。

賈母見了黛玉,自然是心肝兒肉兒的叫個不停,又拉著手問可否受了委屈雲雲。黛玉見外祖母如此關心,不由也心酸落淚,邢夫人與鳳姐兒在旁勸住了。眾人方一一落座,賈母拉著手道:“按說該叫著繼夫人一同過來,但也怕她嫌棄,倒不如不開口的好。”黛玉說道:“母親要在父親身旁服侍的,自然也不好過來。”賈母點了點頭,又對邢夫人道:“倒不必另設屋子了,叫著玉兒跟著我住就是了。”又見她身邊只跟著俏眉一人,忙道:“這丫頭倒好,只是太單薄些,我再與你兩個丫頭……”黛玉忙道:“我也不敢多擾老祖宗的安,只怕過兩日就要回去的……”賈母佯怒道:“回去是回哪裏?這才是你正經的舅舅家,若是你爹給你另置辦了院子我就放你走!”邢夫人也笑道:“姑娘只管安心住下,老太太說得有理,這時候正該住在咱們府裏的。”黛玉見著諸人親熱,心中一暖,便不再多說。

自此賈母帶著黛玉一應起居照顧都十分精心,平日裏大姐兒也常過來與黛玉說笑玩樂,黛玉教她讀書識字,大姐兒又與她請教些理家之事,不知不覺排遣了些抑郁,倒也不寂寞。賈母見著二人和氣,心中不由有些念頭。若是平常的時候實在是高攀不上林家,現今這時候倒是能把黛玉娶回來也好,雖是對著家族無助力,但好歹是與自己親近的孫子媳婦,每日裏也過得舒心些。但是寶玉已經定了岫煙,其他的又不相配,也是沒緣分罷了。舊府裏王夫人見了林家大禍,心中只有慶幸當時沒有與林家結親,又見著賈母執意接黛玉過來住著,不由犯了嘀咕。她一面防著寶玉知道消息再起風波,另一面去與邢家商量,提早娶岫煙進門。邢忠夫婦見了如此,豈有不樂意的。王夫人得了準信,就往賈母處說了此話。賈母很知道她心中所想,實在懶得再與她多話,只問道是否過了太妃的忌期,聽說一切妥當,也就點頭說知道了。黛玉卻是心無芥蒂,聽說寶玉要成親,想著自己客居,不好不表示,便帶著俏眉做了些針線,送給岫煙做賀禮。

卻說朝堂之上因著林如海被貶掀起軒然大波,有保奏的,有彈劾的,聖君卻都按本不發。過了一段時日,每天千頭萬緒的,此事也就漸漸淡了。幸好無甚牽連,為林如海出頭的幾位老臣依舊穩坐朝堂,去貼服忠順王的朝官們倒是自悔急躁。林如海自出廟堂,也不聞得朝廷之事,每日裏只在大簡書院裏用心教書,每月按時支取束脩。到了九月底,林家便不顧寧國府裏一再挽留,由著林如海親自出面去小馬胡同租了一套宅子,接著傅夫人與林小公子一並出去。賈敬苦勸不聽,便叫著賈珍送了幾房家人過去侍候。林如海卻是一應壁回道:“院子狹小,如今囊中又羞澀,倒不如自己動手罷了。”賈珍賠笑道:“求姑老爺細想,雖是現下人口不多,但是夫人每日裏只照顧小公子便是乏力,又要洗衣煮飯收拾屋子,也請姑老爺為著夫人的身子多想想,哪怕只留下一房家人來,看家護院也好。”林如海想了想,知道有理,便挑著一房老實忠厚的留下來。漢子守門做些粗活,婆子就做些洗衣煮飯的雜事,傅夫人由此能一心一意照顧兒子,這般分派倒也穩妥。賈珍長舒一口氣,原本還要送丫頭過來,林如海卻是堅辭不要的。尤瀟瀟早在他們搬家之日便打發了人提前送了各色器具,安插整齊,潔掃幹凈,又聽賈珍說他們一家子立誓要自力更生起來,便說道:“姑老爺跟著繼夫人都是有志氣的,既然是要搬出去,肯定也不想再多沾染些什麽,咱們不必勉強。幸好他們人口少,一房家人勤快些也就夠了。”然後又笑道:“每日裏叫著廚房管事去往小馬胡同走一趟,送菜送水過去,橫豎他們家也是要打發人出去買的,便是從咱家買起吧。”賈珍點了點頭,回頭與賈敬說了不提。

那邊黛玉聽聞父親出東府而居,便告知賈母自己要一同搬過去。賈母流淚勸道:“我的兒,聽說那屋子實在是簡陋得很,凡事差不多的都要繼夫人自己動手,你一向都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只管在咱們府裏好好住著,何必去吃那個苦處?”黛玉低了半日的頭,才道:“父親母親弟弟都在外頭,我在這裏錦衣玉食心中著實不安,況且這裏是舅家,我總不能住一輩子的,求著老太太讓我回去吧。”賈母正待說話,邢夫人卻揚眉道:“姑娘這話偏了,誰說舅舅家住不得一輩子?你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且不說老太太如何疼你,這時候舅舅舅母倒是能把外甥女往外推的?咱們雖不是何等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說起養姑娘一輩子還是養得起的,況且老太太疼姑娘的一片心,求著姑娘體諒。”賈母未曾想到邢夫人能說出這般敞亮話來,心有所感道:“你聽聽你舅母說的話,還有什麽信不服的,只管在這裏好好待著!”黛玉見著她們如此誠心,再堅持反而不好,只好暗暗叫俏眉帶出信去,等著林如海接她出去。

十月出頭,陳頤梁任滿歸期。他遠隔千裏之外,雖與林如海時時通信,卻也不知朝廷出了如此大變。以往歸京敘職,他雖是權小官微,但眾人都知道他與著尚書大人關系交好,所以一路上交往巴結者眾多。而今此次卻一路淒惶,到了京城還未落腳,就有人過來傳了林如海被貶之事。陳夫人聽了難免心驚膽戰,陳頤梁卻是面無懼色,因著往膠南去的這幾年,家裏一應交給賈蕓照應,所以到了城門口,正是賈蕓騎著馬在驛亭外等著。見了陳夫人,賈蕓先與姨母請安,再與陳頤梁互致平安,因在野郊不好多話。賈蕓便道:“母親聽說姨媽同著表弟今日歸京,囑咐一定先往我們家走一趟。”陳頤梁想到自己家裏久無人氣,確要收拾一番才能住人,倒不如先到賈蕓家借宿一晚罷了,於是便應道:“姨媽厚愛,我便同著娘去叨擾些。”賈蕓說道:“你跟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先走吧。”陳頤梁見他面色沈重,也知道定是林如海之事,於是兄弟二人各懷心思快馬加鞭,扶著馬車到了金魚胡同。

外頭小廝瞧見馬車來了,連忙進去喊人,蔔氏帶著銀蝶忙忙迎出來,姐妹良久未見,難免抱頭哭了一場,然後方一一見過。陳夫人聽說賈蕓已經娶了銀蝶為妻,連忙就從手上褪下一只金鐲子來:“我們來的匆忙,也沒備什麽禮,外甥媳婦休嫌棄簡寒。”蔔氏忙道:“姐姐說哪裏的話!”銀蝶連忙謝過,便帶著丫頭去後廚準備晚飯。眾人坐下來,賈蕓見著姨母與表弟的鋪蓋與包袱一應簡樸,便知道這些年在外頭定是老老實實做官的,於是嘆道:“表弟為人正直,做官清廉,只是難免苦了自己。”陳頤梁搖頭道:“我雖是芥微小吏,但也不能失了良心,況且本是父母官,必要為民做主的。”於是又問起林如海之事,賈蕓倒是早把來龍去脈打探清楚,一一與他說了。陳頤梁聽說林如海一家正在外頭蝸居,忙要去瞧。賈蕓也知道他們師生情誼,便道:“我陪著你一同去吧,叫著姨媽在家裏跟著娘好說話。”

陳夫人聽說林家落魄至此,先叫著兒子進來,要把自己攢下的體己銀子叫他帶過去。蔔氏瞧見,說道:“這倒不必,蕓兒去廚房裏看有什麽新鮮的吃食帶些過去。”賈蕓應了一聲,蔔氏方對陳夫人解釋道:“我的姐姐,林家是不肯白拿人家銀子的,原先一家子住在寧國府裏,不到兩個月就搬出來了,敬大老爺怎麽留都留不住,現今珍哥媳婦每日裏打發人送些菜蔬肉果過去才勉強收了,這樣還非要每月往府裏送二兩銀子呢。”陳夫人說道:“這也不知是怎樣的飛來橫禍,林大人與林夫人都是極好的人……哎呀!如今這樣那林姑娘豈不也受了委屈?”蔔氏說道:“這個不消擔心,林姑娘是榮國府裏嫡親的外孫女,早叫接到府裏去住了。”陳夫人聽了點點頭,又誇讚起妹子新屋子置得齊整,蕓哥兒能幹,蔔氏笑道:“姐姐是做誥命夫人的命,咱們蕓兒不是念書的種子,跟著他珍嬸子做些事賺些嚼用罷了。”然後又忍不住誇獎了銀蝶一番,說自從媳婦娶進門來自己是多麽省心雲雲。陳夫人聽了十分羨慕,嘆道:“說起來子修年紀也大了,這些年雖是有人說親,但都是外頭的,到底要回京城裏來,我想著還是在這裏給他結親好些。”蔔氏忙安慰道:“外甥是有才氣的,將來前途遠大,姐姐無需擔憂。”陳夫人卻知道京城裏處處龍鳳,自己家這等寒薄的根基,卻也是難事,幸好自己也不想著攀龍附鳳,只要姑娘人好知事,也就罷了。

陳頤梁與賈蕓匆匆到了小馬胡同,守門的稟報進去,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堂屋裏雖不大,卻亮著兩盞燈,只見林如海正在案上教林小公子寫字,一旁傅夫人做著針線。見著他們兩個進來,林如海放下筆來擡臉笑道:“子修是何時回來的?快些坐下!”陳頤梁連忙與恩師請安,又與傅夫人行禮。傅夫人笑著起身,讓他們坐,然後親手倒了兩碗茶遞到眼前。二人欠了欠身,傅夫人又牽著林小公子的手進了內室。陳頤梁便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林如海只笑道:“子修這一行辛苦,你是任滿歸期,上峰大約給了你優等的評價吧?”陳頤梁點了點頭。林如海說道:“可見這朝堂之中也不都是勢利之人,這樣也好,明日你去面見聖上,只管好好敘職就是。”陳頤梁見他事事不提自己,忙道:“老師蒙受不白之冤,學生豈能安心……”林如海沈下臉來,擺擺手道:“這些個事情你不要攙和進來,只管好好做你的官就是。”聽了這話,陳頤梁不再多言,然後與賈蕓略坐了坐就出去了。

第二日,林如海在大簡書院裏得了消息,說膠南縣令陳頤梁敘職時力陳林如海無罪,惹得聖君大怒,原定考核優秀該升任至吏部知事,現下一並褫奪,貶為大興縣丞。外頭又有人傳的繪聲繪色,說陳頤梁同著忠順王爺險些在朝堂上廝打起來,當時場面極為熱鬧。賈敬聽聞,便道:“沒想到這狀元公也是個性情中人,雖是魯莽些,但其心可嘉。”蕭如景笑道:“按說咆哮公堂的罪過不小,原該拉出去打板子,可聖君到底有惜才愛才之心,現今也就是從七品縣令到八品縣丞,還是在大興那地界兒,總算是回了京城了。”林如海聽著二人議論,只在旁撚須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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