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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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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胎像極是穩固,尤瀟瀟瞧了一番,細細問了日常情形,見一向都好便放心下來,於是盡自囑咐些話,然後才問她道:“你娘跟你妹妹這段日子沒來?”尤二姐聽了,有些遲疑道:“來了一回……”尤瀟瀟不由冷笑道:“來了做什麽?可是跟你要了錢?”尤二姐便是低頭不語。尤瀟瀟嘆氣道:“你娘在家又不是揭不開鍋,你現今是薛家媳婦,雖說你相公是粗枝大葉的,你婆婆又是不愛計較的,但是你總是這般,底下人瞧著也不像,將來如何做個當家奶奶?日子長了吃虧的總是你。”尤二姐小聲道:“我總是不能瞧著娘跟妹妹在家裏沒有飯吃……”尤瀟瀟說道:“她們倒是來跟你哭窮的?我每個月打發人送給她們十兩銀子,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加起來沒有十個人,買米買肉盡夠了,哪裏會沒有飯吃?”尤二姐也不敢再說。尤瀟瀟便道:“三姐年紀也不小了,我瞧著也該給她找個人家了,天天東逛西逛不成事,再說尤家宅子總是還在,我是一個錢不要的,你娘也要人養活,不如招個上門女婿罷了。”尤二姐聽了這話,知道大姐姐是還肯幫襯的好意,方才小心翼翼道:“三姐如今不像以前了,安分守己在家裏呢,她已經有了中意人,只是沒跟大姐姐提過的。”

尤三姐的意中人?尤瀟瀟想了想,皺眉道:“可是叫柳湘蓮的,常常跟著公子哥混串小旦做耍的?”尤二姐不料想如此機密之事竟被大姐姐知曉,也不敢再瞞,慌忙說道:“三妹妹自從有一回見了柳公子串戲,便是發了誓非他不嫁的……”尤瀟瀟聽了,便半晌不言語。尤二姐只當是尤瀟瀟嫌棄,忙道:“我再勸勸妹妹去……柳公子居無定所,我央求了大爺去尋,只說出了京城,也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呢。”尤瀟瀟心裏卻是好生盤算,按著這情形來瞧,薛蟠跟著柳湘蓮自然有一日會碰上,還能結拜個異姓兄弟回來,尤三姐如今又是在外頭住的,不像原著裏那般不堪,說不得二人正是天作之合,倒是省的自己再替她尋人操心。只是柳湘蓮的脾氣,雖是飄零起來,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招贅到尤家恐怕是不樂意的。倒也無妨,到時只叫著尤三姐帶著尤老娘就是了,柳湘蓮不是刻薄人,自會給這老丈母娘養老送終,也算是解決了麻煩。再說尤家宅子空著也是白空著,柳湘蓮身無分文,正好來住著,族中即便有人說什麽,也不敢鬧到自己面前來。想罷,尤瀟瀟便對尤二姐道:“既然三妹妹如今改了脾氣,再等等那柳公子也使得,你身子愈發重了,這些事不必你操心,我去跟你娘說了就罷了。”尤二姐跟著尤三姐畢竟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對著尤瀟瀟是又敬又懼,見她肯這般體恤老母與妹妹,自是感激不提。

安撫畢尤二姐,尤瀟瀟自然又按著規矩往薛姨媽房中坐坐。一進門瞧見寶釵也在,想起西府裏的那些糟心事,只裝作什麽不知道,照例寒暄幾句話就說要回去,還是寶釵叫住她道:“我送送嫂子去。”尤瀟瀟忙道:“哪裏好勞煩姑娘。”寶釵笑道:“嫂子說這樣的話,可是跟著我見外。”二人說著便一起出來,尤瀟瀟見她這般,也知道是有話要講,便也笑了笑。

彼此都是聰明人,寶釵就勢引她到自己屋子裏來坐。尤瀟瀟見了這屋子布置,四下寡淡,桌案如洗,寢張一應的青色,果真如雪洞一般,便先道:“妹妹正是花樣年華,屋子裏也該裝飾些,即便愛簡素,少擺兩樣就是了。”寶釵聽了,知道是好意,不由淡淡一笑:“嫂子說的是,我記下了。”然後叫鶯兒出去倒茶。尤瀟瀟見她支開左右,便坐下來,只等著她先開口。那寶玉先頭有襲人,後頭又有蔣玉菡金釧兒之事,也不怪寶釵徹底心寒。寶釵未張嘴眼淚先滴下來:“上一回嫂子勸我回家來,我便知道嫂子好意,只是後來拗不過母親,姨媽也親自來了幾趟,我想著自己……年歲也長了……”最後一句話裏充滿了不甘心與委屈,尤瀟瀟心中不忍,嘆氣道:“妹妹不必再說了,你的難處我也懂的,既然你今日能同我說這些話,我便老著臉勸姑娘一句,寶玉只怕不是良配,姑娘家財萬貫,何苦圖個虛名倒把自己一輩子賠上的?”薛寶釵是商家之女,當初進宮也好蓄意嫁入賈家也好,多半也是要擺脫商戶之名,但從實際來論,憑著這出身即便嫁入國公貴族自然是低人一等,受著委屈,所以只要能稍稍放□段來,進個平常的大戶人家卻也不難。

寶釵聽懂尤瀟瀟之意,低頭了半日,擡起眼來還是淚:“嫂子也知道,我娘自來是沒有主意的,哥哥又粗心,雖是不想我再往賈家去,但也沒個正經主張,我們在京城裏除了舅舅姨媽一家竟是沒有旁的親戚,舅母同著我娘的情分又一向冷淡……”說罷,臉上飛紅起來,卻也忍恥道:“我的年紀實在也……耽誤不得了……”尤瀟瀟聽了心裏倒佩服她坦蕩,到底是聰慧大方的姑娘,對世事瞧得清明,也沒有那種扭捏之態,旁的倒也罷了,這姑娘給了寶玉也是白白糟蹋。於是想了想說道:“妹妹可知這世上之事最忌諱左右搖擺,再說婚姻大事還得父母做主,如果妹妹真是打定了主意,便跟著親家太太好好商量,什麽時候有了準信兒再打發人告訴我一聲。”這話是薛寶釵只要說服了薛姨媽她便願意幫忙的意思。薛寶釵手裏原捏著一把汗,畢竟終身大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閨中聲譽便是毀了。若不是實在無人所托,自己一個姑娘家也不願意輕易冒這個險。她在賈府這些日子,心思玲瓏,待底下人又和藹,凡事自然知道得多了,無論是惜春回府、迎春定親,還是黛玉離去等等之事都同著這位珍大奶奶關系匪淺,再加上那一回尤瀟瀟勸的話,心裏也明白她是個善意人,所以才大著膽子央求一番。如今見尤瀟瀟應了,心裏驀地放松下來,忙從身後的柳木小櫃子裏取出一個黑木小匣來,雙手遞過去道:“這是我哥哥從南貨行子裏收的珍珠粉,雖不甚名貴,但敷在面上極潤澤肌膚,嫂子勿嫌棄,將就使吧。”尤瀟瀟見她這般,實在是個懂事的,心裏嘆氣,倒也不好不收,只道:“咱們論起來如今都是親戚,這京城裏過日子不容易,彼此幫扶著方能更進一步,妹妹的心思我已經知道,放心就是。”

寶釵於是親自送了尤瀟瀟出去,回頭想了想往薛姨媽房中來,母女坐下來還未開口,外頭同喜又過來道:“周瑞家的來了,有話要跟太太說。”薛姨媽聽著,連忙叫快請。寶釵在旁也不說什麽,周瑞家的雖是面上客客氣氣的,但是也知道薛家事事巴著王夫人,難免露出幾分驕矜之色,進來先請了安,才笑道:“太太讓老奴來問問,寶姑娘什麽時候回去?寶二爺這幾日大好了,娘娘賞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要在清虛觀打平安醮,老祖宗說了幾日後就帶著姑娘們去祈福,寶姑娘也一同去豈不是熱鬧。”薛姨媽聽了,忙道:“我身子已是大好了,寶釵明日便回去,倒是讓你跑了一趟。”寶釵聽母親這般熱絡,嘴裏有些苦味,但是當著周瑞家的面也未說什麽。周瑞家的聽了笑道:“太太還有一件事讓我同著姨太太商量……”說著便消了聲。薛姨媽知意,對寶釵笑道:“我兒去瞧瞧你嫂子,看看她有什麽想吃的,好去打發廚房裏做。”寶釵應了一聲,悄然出門。周瑞家的見她走了,忙奉承兩句寶姑娘最是懂事大方雲雲,後見屋內無人,才低聲道:“太太說這個月娘娘宮裏應酬多,手頭緊得厲害,問問姨太太這裏可有現銀,若是有,折個八百一千的銀子先送進去。”眼見薛姨媽臉色變得有些不好,周瑞家的又忙道:“太太說了,咱們府裏上個月的帳還沒清出來,到時候璉二奶奶那裏周轉開來,定是給您送回來的。”薛姨媽聽她這般說了,只好道:“這麽說就生分了,能有多少銀子?你先下去吃茶,待會我讓同喜送與你去。”周瑞家的應了一聲,喜滋滋的出去。薛姨媽嘆了一口氣,自去轉身摸索著錢匣子,正要往外數銀票,聽見門響,卻是寶釵走進來,一臉震驚:“娘,姨媽到底從咱們家拿了多少錢去?”

薛姨媽回回瞞著寶釵給王夫人送錢,今日被撞破,也有些心慌,忙道:“除了蓋園子那一筆,也沒有什麽,再說都是給娘娘送的,你姨媽當家,難免有騰挪不開的時候,我便是借給她的。”寶釵聽了越發急道:“娘你好糊塗!這一千一千的積起來也是一大筆銀子,一張借條也不要她們家的,將來可怎麽辦?”說著心裏才明白為何元春給自己賜的節禮同著寶玉的一模一樣,自然是拿了薛家的銀子手軟呢!薛姨媽叫了女兒坐下來,低聲道:“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將來你是嫁過去的,這時候咱們花點銀子算什麽。想想吧你哥哥自娶了你嫂子回來也不胡鬧了,咱們家裏寬裕得很,我的兒,現今只有你的婚事是掛在我心頭的,解決了這件大事,我才算真正安心呢。”寶釵聽了慈母推心置腹的一行話,頓覺滿腹辛酸,欲要不說又怕以後不可收拾,這時候說了只怕傷她的心。停了半晌才道:“娘可知這一次我為何回來?”薛姨媽還以為是尋常那些事,便勸道:“那府裏老太太自然偏心自己的侄孫女,只是寶玉的親事是娘娘說的算的,我的兒,娘也知道你委屈,再忍忍……”寶釵卻搖了搖頭道:“寶玉跟著姨媽房裏的丫頭混鬧,逼得那丫頭跳井,再加上同外頭一個叫琪官的男伶弄得汙糟事,姨父知道了才要打他的。”薛姨媽沒料想竟是這樣,不由聽得呆了,半日才勉強說道:“咳,這大家族裏的男孩子,誰不是這樣饞嘴貓一樣過來的……”寶釵見母親依舊執迷不悟,不由哭道:“娘!我不要再回去了!”薛姨媽見女兒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道:“我的兒,娘也知道你心裏委屈,可是你瞧瞧如今這四下裏知根知底的,也只有寶玉了,他雖是貪玩些,但根子不壞,我瞧他平日待你也好,只要你姨媽點頭,你進了門就是正妻,到時候誰不得敬著你!”寶釵卻使勁搖了搖頭道:“娘,你也不用再勸我,這幾日我心裏也想得清楚了,寶玉的品行擔不起家族來,即便嫁過去那日子也不是好的。旁人家都是蒸蒸日上的,你瞧東府珍大爺他們建的書院,才幾天的時候就出了一名狀元,連大太太都送了琮哥兒去念書,寶玉的年紀這般大,天天仗著老太太跟姨媽溺愛,不說念書上進,每日還是在我們姐妹堆裏打混,將來絕出息不到哪兒去。娘若是真疼我,便該同著哥哥商量,再給我找戶人家去……”薛姨媽急的哭道:“你娘我是個沒腳蟹,若不是有你姨媽舅舅幫襯著,京城都待不下的,我的兒,你的年紀不小了,娘只怕耽誤你啊……”薛寶釵聽著薛姨媽口風松了,忙安慰道:“娘不必著急,我先在家住著,凡事咱們跟哥哥再商量。”薛姨媽本就是個沒主意的人,見著寶釵不願意回去,自己也就不勉強,再說寶玉實在是不成器,襲人之事好容易蓋下來了,他竟還是不知悔改,心裏也著實難喜歡起來。那府裏老太太又是力捧湘雲的,王夫人每每說的天花亂墜的都是娘娘撐腰,可是有的沒的就來借機要銀子,家裏實在也吃不消。只是眼下還有蓋園子的八萬兩銀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跟王夫人說清楚。薛寶釵心裏明白,給了王夫人的休想再拿回來,又怕薛姨媽著急,只道:“這些事由將來再分解也罷了,眼下我還是搬出來要緊。”

母女商議妥了,又因是外頭已經答應了周瑞家的,一分不出倒不好,寶釵出了主意說既是娘娘缺銀子花銷,不是要往清虛觀使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麽?咱們便給她補足就是了。薛姨媽向來聽女兒的,便任憑她做主去。周瑞家的在外頭花廳裏坐著已是吃了一碟子鮮果子,茶也灌了半壺,正等的著急,卻見寶釵親自來了,連忙站起來笑道:“哪裏敢勞動姑娘,隨便找個人打發與我就是了。”寶釵心裏啐了一口,臉上卻一面笑著讓她坐下,一面令鶯兒將包好的銀子遞與她,然後說道:“周姐姐來的不巧,我哥哥上個月往平安州販貨去了,家裏的銀子都帶走去了,這還是我們娘們尋了半日才找來的,周姐姐交給姨媽,先解了娘娘的眼下之憂再說,其他的自然等著哥哥回來再送過去。”周瑞家的聽這話鋒不對,又捏了捏手中的銀包,她是經過事的,知道不過是百餘兩,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好說什麽。寶釵又道:“周姐姐也知道家裏的情形,本就人丁稀少,我嫂子如今身子日漸重了,家裏缺個當家理事的人,我娘年紀大了,還是要我回來幫扶些,所以你自去回了姨媽,說謝謝她厚愛,等著我在家照顧妥了再往姨媽家裏去住。”說罷,也不等周瑞家的說話,便叫鶯兒:“你帶著兩個婆子隨著周管家一同去府裏,到蘅蕪苑把我的衣裳收拾了拿回來。”周瑞家的心中一慌,連忙阻攔道:“姑娘只在家住一陣就是了,將來還要進園子的,何必要這般費周折?”寶釵笑道:“都是我隨手用慣了的,倒是搬回來妥當些。”說完就往內室去了。鶯兒早得了囑咐,帶著兩個婆子在旁候著,見著姑娘說完了話走了,只迎過來對周瑞家的笑瞇瞇道:“我們便是跟著嫂子去一回了。”

卻說大簡書院裏出了狀元,賈政終於得知消息,連忙過來同著賈母商量,說要把寶玉送到東府裏念書。賈母卻是早得了信,知道賈赦送賈琮過去。自己盤算了好幾日,若是二兒子還沒有動靜,自己也該出面叫把寶玉送去的。賈政向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迂腐慣了的,賈母想著便要嘆氣。只是轉念一想,無論如何他到底比著賈赦孝順,凡事不自作主張的,也算是沒有白疼他一場。只聽賈政說道:“聽說敬大老爺親自督著書院,我想著比咱們族裏的私塾要好的,寶玉讀書沒長性,想必私塾裏太爺也不好多管,正好把他送過去叫敬大老爺盯著,日後也有些進益。”賈母笑道:“這些外頭的事你都做主就是了,不必來問我。”賈政知道是允了,忙點了頭,又詢問母親身體雲雲。賈母與他說了會話,忽又想起元春賜的端午節禮來,便對著兒子單刀直入道:“寶玉的年歲不小了,也該定親了,我尋思著還是林丫頭合適些,你心裏怎麽看?”賈政聽了,知道如今林如海大貴,黛玉又是在自己府裏過了幾年的,按說自己家倒是高攀了,只是老太太能說這話心裏也是有幾分成算的,哪裏能不願意,忙道:“只聽老太太給做主就是。”賈母停了冷笑道:“哪裏輪得著我做主?你回去也跟你媳婦說說,咱們家雖不敢說是什麽書香門第詩禮世家,但是娶個商女進門來,可是大大失了體面,我也不管她用了什麽法子唆使了娘娘,最後真耽誤了寶玉前程,我是饒不過的!”賈政聽了,知道這話說的是薛寶釵,自知理虧,連連稱是。

到了王夫人房中,賈政先派人去喊寶玉過來。王夫人忙攔道:“他身上的棒瘡剛好,有什麽話老爺打發人告訴他就是了,非要叫他跑一趟做什麽。”賈政聽了怒道:“這是甚麽話?我做老子的還不能叫兒子過來說句話了!想想這孽畜做下來的事,不打死他也就罷了!若傳出去我們還有什麽臉面見人!不都是你們把他慣壞了!身上那點子傷隔三岔五就叫了太醫過來瞧,能有多重!天天珍材好藥用著,什麽病都該好了!”王夫人見他發怒,也不敢再勸,外頭早有小廝去怡紅院裏叫人。過了一會兒,等著寶玉過來,見到賈政在正屋斂息端坐,身上不由抖了一下。王夫人瞧得眼真,連忙示意他過去給父親行禮。寶玉戰戰兢兢給老爺請了安,然後乖乖站在一邊。賈政也不瞧他,細細吃了半盞茶才道:“你也該養好了,閑的時候溫溫書去,過了端午節我就帶你去東府裏見敬大爺,往後你就在大簡書院裏念書去吧。”寶玉聽了念書二字便是頭疼,在自家私塾裏本不耐煩,況且又要往大簡書院裏去,聽著就不是什麽好去處,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也不敢違背父親命令,只恭順的應是。賈政見他還算大方,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他走了。王夫人擔心,忙派了彩霞跟著他,賈政道:“慈母多敗兒,在自己家院子裏倒是能怎麽委屈他!”說著,又道:“老太太已經是發話了,寶玉的親事看準了林姑娘,你以後少在娘娘眼前提旁人的事。”

晴天霹靂一般,自林黛玉走了之後王夫人只以為賈母是一心一意將湘雲嫁過來,沒想到轉了這些日子最後還是要將黛玉往府裏接,自己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去,正要說什麽,又知道賈政向來是不管家宅內事的,跟他認真爭論倒顯得自己糊塗。賈政見妻子不言聲,以為是聽進去了,心裏滿意,又道:“那大簡書院裏是十分好,等送了寶玉進去,再找時候將環兒與蘭兒一並送過去……”一語未了,只聽王夫人忙笑道:“老爺忒著急了些,環兒與蘭兒能有多大,讀書是個苦事,這麽小的年紀倒是熬煎壞了,不如再等等吧。”賈政心裏本也忐忑,都說大簡書院裏極嚴厲的,雖說自己跟著賈敬都是一脈,但這些年也沒親近多少,到時候還不知道賈敬能不能收下寶玉。再說自己一窩子將兒子孫子都送進去,實在也是抹不開臉去,聽王夫人既是這般說,自己也就坡下驢道:“你說的有道理,再等等也使得。”王夫人便笑了笑,囑咐外頭送了老爺愛吃的菜過來。因為元春得封皇妃,賈政也不似以往冷淡,便撿著日子要在王夫人處歇息。

夜間,彩霞服侍他們兩個睡下了,就偷偷跑到趙姨娘處,將賈政要送賈環與賈蘭一同往大簡書院裏念書卻被王夫人攔下的事說了。趙姨娘聽了,氣的胸口疼,半日說不出話來,然後又去開櫃子拿銀子給彩霞道:“好孩子,我們娘兩多虧了你……”彩霞見了卻是紅了臉掙脫開去:“我手裏也不缺銀子,姨奶奶這是做什麽?”她是跟著賈環有舊,再加上王夫人做事令人心寒,才與趙姨娘親近起來的。傳完了話,極怕被人察覺彩霞匆匆走了。趙姨娘念了她幾聲好,怔怔望了一會兒門口,那賈環在屋子裏聽得一清二楚,走出來對趙姨娘道:“這也無事的,我自己念書就是了。”趙姨娘見了兒子懂事,忍不住哭起來道:“都是怪我沒能耐,太太才這般瞧你不起,倒是白白耽誤了你……”賈環忙安撫道:“琮哥兒從那府裏回來總會捎些書給我的,進度也攆得上。”那趙姨娘豈是善罷甘休之人,想了半日才道:“我是個做姨娘的,沒法子給你做主,老爺又是耳根軟的,被太太說兩句話便沒主意了。不如你去找你三姐姐,讓她與東府裏的珍大奶奶提一句,珍大奶奶的為人是好的……”賈環心中卻是雪亮:“姨娘何苦為難三姐姐,即便是珍大嫂子允了讓我過去,讓太太知道是三姐姐做的,姨娘這麽多年的忍耐便白費了,三姐姐那裏也麻煩。剛剛彩霞也說了,太太那裏可是連著蘭哥兒也一並攔下去了,姨娘不如去跟大嫂子說,她自會有主意的。”一語提醒了趙姨娘,她擦了擦淚道:“你說的是,去找珠大奶奶說說倒也罷了。”

李紈每日夜裏睡得也晚,正是監督著賈蘭念書,自己在旁邊做針線,聊以解悶。這忽而巴拉的聽到趙姨娘半夜三更的來了,不由皺皺眉,想著自己跟這位姨娘向來沒有交集,怎麽今日就來做個不速之客。素月照禮迎進來,李紈向來待她也是不冷不熱的,只問了聲好,遞了茶,便不說話。趙姨娘卻是有自知之明的,賠笑說道:“入夜還來擾大奶奶的安,實在是該死。”李紈聽她說得這般不倫不類,也不好再端著,只客氣了一句道:“姨娘說哪裏的話……”趙姨娘知道事不宜遲,也怕走漏風聲,就把王夫人怎樣攔著賈環與賈蘭進學的事與李紈一字不落的說了,最後又道:“我也知道大奶奶跟著那府裏的珍大奶奶要好,只求著大奶奶能在珍大奶奶面前提一句話就使得,環兒的年紀實在是不小了……”李紈聽了,只管沈默不語。趙姨娘心裏清楚這是往王夫人眼裏紮針的事,李紈不願意幫忙也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她來這一趟也是為了碰碰運氣罷了。再說王夫人連著自己親孫子的進益都要攔著,她怎麽會不來告訴李紈一聲呢?她雖是個沒見識的,但心裏也明白,每日冷眼瞧著那寶玉雖是得了這般千疼萬寵的,論起努力上進,比起環兒跟蘭哥兒差得遠了。環兒倒也罷了,他是庶出,將來遲早要分家出去,而蘭哥兒正兒八經的嫡出長孫,若真是出息了,王夫人說不得還要在李紈手裏討生活,到時候只怕有熱鬧瞧了。於是趙姨娘也不勉強,說了話就走。素月送她出去,回頭再見李紈,只見她眼中閃著一絲狠厲的光。

送賈蘭去大簡書院裏念書的事,尤瀟瀟早就跟李紈提過的,是她自己舍不得兒子,又怕的是深夜難熬,母子兩個還能做個伴。況且兒子年歲確實小了一點,自己在娘家粗讀了幾本書也能帶著啟蒙所以就往後拖一拖。但是王夫人說的那話能是什麽好心?趙姨娘的來意再明顯不過,這種得罪王夫人的事她平常自然是不願意招攬,能躲多遠便是多遠。可是沒想到王夫人能把賈蘭一塊兒給否了,蘭兒是她的親孫子,這女人再恨自己也不該不念著賈珠,真真欺人太甚!自從元春封妃,王夫人的日子似乎過得太舒服了一些,也該給她添添堵來——這一回自己說不得倒真要幫賈環一把了。素月小心翼翼在旁,正要勸奶奶放寬心,卻見李紈微微一笑道:“平常大家都說趙姨娘是上不得臺面的傻子,我今兒才知道她才是比誰都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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