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橋生一行人沿著布滿砂礫的地面往大海方向走去，行至海邊時已是傍晚。

粉藍相交的晚霞鋪灑於水面，海浪聲前前後後靠近耳邊，巨大的月亮已漸漸升起，易曉愉閉上眼睛深呼吸著潮濕的空氣……

海邊確實有很多人在忙碌，像是要搭建一個巨大的環狀木架，陳橋生看著人群辛勤往返，終於攔住一個路人詢問這是在做什麽。

那人盯著陳橋生看了會兒，好半天才解釋他們是為了中秋宴會做準備。

終於抵達目的地，又碰巧遇上中秋佳節，易曉愉伸伸懶腰決定就在此地住上段時日。

廣潮縣到底是小地方，並沒什麽客棧，他們只好租賃一處臨海舊宅，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海邊木架一天天變得高聳結實。

茸茸從未見過海，日日跑出去撒歡，直到天黑才願意回來，偶爾回來早了，就能看見陳橋生易曉愉總趁她不在時黏在一起。

易曉愉胳膊環過來時陳橋生已明顯感覺不自在，更不用說易曉愉又主動捧住他臉吻了上去。

陳橋生眼睛都不敢睜開，易曉愉倒生起氣來：“為什麽不抱住我，我看鏡子外“我”這樣時你倒是開心的很。”

想起那夜陳橋生耳朵又隱隱發紅，他咽了下口水睜開眼睛，聲音有些低啞：“我怕我做不到只是抱住你。”

易曉愉根本不懂他什麽意思，還不知死活的開口：“那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陪你啊。”

“你可不要後悔。”易曉愉只聽到陳橋生低聲說完這句話便將她壓在床上……

茸茸眼睛倏地睜大，終於還是跑開，不好意思繼續偷看下去了。

直到中秋節當日，海邊的環形建築才算完工。

“搭的這是什麽，戲臺子嗎？”易曉愉頭靠在陳橋生肩上往窗外瞧。

陳橋生跟著看了眼：“戲臺應該不需要這麽高大。”這裏的人都生疏冷漠，他也沒有多問過什麽，只有易曉愉和茸茸天天關註著外面關於中秋的布置。

入夜後地上燃起處處篝火，人群都穿上紅衣用白布蒙住臉。有不少人已爬上高臺站好。

易曉愉趴在窗邊認真觀望，她隱隱覺得這不像是盛大節日的氣氛，反而帶著點點詭異，像是在舉行什麽□□儀式。

“不對……”直到陳橋生聲音響起時易曉愉才發現他已走到身邊。

易曉愉擡頭看看陳橋生，順著他的目光疑惑望去。

海邊的人群似乎是在集體默念什麽，他們皆雙手合十低著頭嘴唇無聲活動。

海水翻湧，滔天巨浪眼看就要鋪在這些人身上。

“海裏是不是還有另一個世界，那裏有水下宮殿，有鮫人……”易曉愉還沈浸在自己的奇思妙想裏，陳橋生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怎麽了？”易曉愉不解的看向陳橋生。

“你看這些人臉上蒙的白布……”陳橋生其實也不能確定：“跟陳玄臉上的像不像。”

想到陳玄易曉愉心裏猛地一緊，她不是害怕陳玄，她是隱隱預感她的師父易山人會死。

沒有等她回答，陳橋生握住她手的力道已緊了起來。

易曉愉緩緩看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中濃厚烏雲翻滾，海浪終於高過人頭卻又戛然停下，周遭一切全部原地靜止，只有輕輕的風吹進窗內，撩動起易曉愉耳邊的發絲。

“好玩兒吧？”

有聲音在陳橋生易曉愉背後響起，他們轉身，看到的果然是陳玄。

“最近玩兒的很盡興吧？”陳玄再次開口。

易曉愉手上暗暗使力，想借折冰的力量再擊退陳玄一次，卻隱約感覺手裏濕漉漉的，她低頭才發現手心傷口重新浮現，鮮血汩汩流出。

再看陳橋生那邊攥住劍的手骨節都已泛白，想來劍也是拔不出來了。

“我們……還是在鏡中對嗎？”易曉愉低聲問道。

“好聰明的小姑娘。”陳玄稱讚道：“難怪老易願意收你為徒。”

“我師父呢？”提到師父易曉愉重新來了精神。

陳玄只是嘴角勾了勾：“我馬上就送你去見他。”說罷打了個響指，他們所處的房子登時化為砂礫散了一地。

易曉愉拉著陳橋生轉身往海邊跑，才發現海也已不見，一片漆黑中只有高大的木架環住他們，上面站滿了人，且都舉起□□瞄準下來。

“你們真的好不乖啊。”陳玄慢慢踱著步子跟出來：“現實裏治不了你們了，這裏還治不了嗎？”

易曉愉心跳的快要蹦出來，她的手和陳橋生緊緊握在一起，二人就這樣站在原地擡頭看著那高大木架上準備朝他們射箭的人群。

陳橋生心裏充滿了恨，他知道自己現在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在看了眼易曉愉後終於開口：“你不過是想要我的眼睛罷了。我死後隨你處置，放曉愉走吧。”敵手們箭都已在弦上，他自己怎樣都可以，但不能看著易曉愉因為他而死。

易曉愉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著急的拉扯他衣袖。

陳玄倒是真的猶豫了下，他想要的確實只有陳橋生，易曉愉那點兒妖力屬實微不足道，而且她身上有折冰的力量，收為己用應該不錯。

茸茸本來在沙灘上撲小螃蟹，玩的正高興時一切卻消失了，跌入無盡黑暗分不清方向。

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像在鏡中時一樣，靠內心的力量試試看，所以當茸茸再次睜開眼時，已蹲坐在易曉愉身邊。

擡頭看向木架上舉著□□的人群時茸茸才知道易曉愉的處境。

易曉愉見茸茸突然回來，眼淚更急的快要掉下來，她先是擔心師父會死，而後變成擔心陳橋生，現在茸茸又回來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茸茸看到易曉愉的表情只當她是害怕，站起身後不帶一絲遲疑的說：“小魚姐姐，你不必怕，我有辦法讓你們出去。”

陳玄看著茸茸不發一語，他根本沒將她當回事，在這鏡中連陳橋生易曉愉都能力盡失，她一只小小貓妖，能有什麽本事。

茸茸回到易曉愉身邊時心裏已有了個大概——自那夜後他們一直處在鏡中世界虛實不分，平白浪費時間的同時陳玄已加急趕過來。

但是她又看到了易曉愉手心滴到地上的血，那細碎的閃光再次提醒茸茸，鮮血，可以打破這裏的結界。

茸茸低頭飛速思考著，這鏡中結界深重，極其迷幻，哪怕他們自以為出去了都是假的……但如果人人都想出去都想活，那有完全相反的人出現，是不是就真正打破規則了呢。

“小魚姐姐，這段時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你在我心中真是仙女一樣的存在……”茸茸擡頭看向易曉愉：“我沒看過的世界，你繼續幫我去看吧。”

易曉愉不明白茸茸為什麽說這些，低頭卻只看到她手裏不知從哪變幻出了匕首，毫不猶豫的抹向自己脖頸……

沒有想象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易曉愉只感到眼前射出刺眼光芒，最終周身淹沒在一片白光中。

視線重新恢覆後易曉愉才發現他們仍身處那間客棧，背後的鏡面已有碎裂痕跡。

而茸茸就躺在地上睜著眼，嘴邊、脖頸、上身，全是鮮血，每次艱難的呼吸口裏都噴出血沫，整個人已是出氣多於進氣。

易曉愉喉嚨哽住，想張嘴講話都做不到，甚至不知該怎樣給茸茸止血。

陳橋生小心抱起茸茸就準備往外沖，他記得街上是有醫館的，也許還有的救，也許她不會死……

但是他還未走下樓梯，茸茸的頭便一歪，沒了氣息。

看著陳橋生頓住的背影，易曉愉終於哭了出來。

總是擅長逃命的茸茸，終於不用再逃了。

雖然這次，她本來也應該能逃吧。

陳橋生再回過身來時，懷裏抱著的是一只遍布血汙的三花小貓，易曉愉慢慢走去接過來，是熟悉中柔軟的茸茸啊……

“我帶你出去……”易曉愉哽咽著開口：“我帶你出去看看人間真正的中秋節好不好。”

陳橋生不知怎麽安慰她，只是慢慢跟在她身後往樓下走去。

店小二看到他們後嚇了一跳：“你你你……你們去哪了？怎麽會失蹤數月又原地出現？”

易曉愉恍惚的思緒終於飄回一點：“數月？我們只離開了十數天吧……”

看來鏡中世界一切都是混亂虛假的，不止地點人物遇到的事情，連時間也是。

將茸茸埋於一處安寧林中後易曉愉突然想到了阮眉。

“水，水可以通往陰間對嗎？”易曉愉指著旁邊一彎湖水問道。

“是。”陳橋生點點頭：“今天應該就可以去。”他知道易曉愉是想再見茸茸一面。

比同阮眉一起去時更簡單，並沒有深入湖底陳橋生就打開了入口。

“我們直接去輪回的入口看吧。”陳橋生想繞開阮青看守的地方，因為沒有保護好阮眉，他自覺無顏再面對他。

入口附近斷續有準備去投胎的生靈，易曉愉卻沒了當初東張西望的新鮮勁兒，她只是死死盯著每一個路過的魂靈。

可是再沒有那個熟悉的小小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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