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易曉愉一直坐在地上沈默著，陳橋生心裏很是難受，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卻誰都沒能護住。

“曉愉。”陳橋生輕輕開口：“死去並不代表一定會往生。”

易曉愉擡頭看著陳橋生，沒有開口，死後自然是輪回投胎，總不能……都化作鬼魂流連於世吧。

“茸茸舍棄了自己生命保全我們，也許至真至誠的善良能讓她擺脫六道輪回，去更好的地方。”陳橋生並不是安慰她，只是在講更有可能的一種結果。

“好……”易曉愉眼眶又泛紅：“茸茸這輩子太苦了，現在一定是去了好地方。”

也許真的會變仙女吧，想到這易曉愉笑了出來，隨即卻捂住臉，好讓自己哭的沒那麽明顯。

易曉愉總是想求陳橋生不要殺陳玄，現在心裏卻只覺後悔，要是陳玄早已被除掉就好了。

“茸茸因我們而死……你一定要為她報仇。”易曉愉哭夠了抓緊陳橋生衣袖道。

陳橋生是最想陳玄死的那個人，但他萬不想易曉愉再因他涉險，所以只是點了點頭，片刻後岔開話題：“你不是想看雪嗎，我們重新往北走，新年到來前就一起玩雪，好不好？”

“好。”易曉愉眼角仍濕漉漉的，心裏只想到，要是茸茸也還在就好了。

沒有再四處游玩耽擱時間，陳橋生是奔著江寧府去的，他希望能從宛靈那裏得到點指示。

宛靈似乎知道他們會來，已早早沏好茶坐在庭院中。元一開門就看到陳橋生風塵仆仆的下馬，而跟在後面的易曉愉像是變了個人，完全沒了神采，想來做人可能比做妖苦多了。

沒等元一問候易曉愉先朝他走來盯著他：“才多久沒見，你就長這麽高了。”

“你反而瘦了好多，看起來更小了。”元一幾乎可以平視易曉愉。

趁他們閑聊的空兒，陳橋生先進去了。

宛靈就是在等他：“我本來以為你們真的要死了。”回想起陳橋生與易曉愉被困於鏡中的時候，宛靈還是捏了把汗，但世事無常，總有變數。

“那麽現在呢，是我會死，還是陳玄會死。”陳橋生開門見山。

已臨近入冬，江寧府雖然四季氣候宜人，現在也已帶了寒意。杯中的茶已不再冒出熱氣，宛靈擡手倒掉那些冷水，重新滿上熱茶後，才帶著點遲疑語氣開口：“陳玄命數大概已盡了。”

放下茶壺後宛靈接著解釋：“八峰山不是陳玄最重要的修煉之地，那鏡中世界才是。你們憑□□凡胎破了他的道場，他現下受到的反噬很重，正是一舉擊破他的好時候。”

陳橋生沒有接話，他從宛靈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並沒這麽簡單。

“但是。”宛靈開始了陳橋生意料之中的轉折：“我看到曉愉也會死。”

陳橋生的拳頭無聲攥緊：“但可以改，是嗎？”

“那需要你只身前去尋陳玄，但你可能會與陳玄同歸於盡。”宛靈也無能為力：“所以我一直是想勸你們能躲則躲。”

但是天下之大，究竟躲去哪呢……

易曉愉終於陪元一拴好馬推門進來，完全不知道剛剛宛靈他們在談什麽。

陳橋生怕她多想，故作輕松的朝她招手：“我們就在宛靈家蹭住段時日吧，等冬至回臨安城，那裏的雪景才叫好看。”

易曉愉終於露出開心些的笑容，點點頭坐過去給陳橋生整理衣領。

宛靈實在不忍心告訴易曉愉陳橋生最後決定自己去找陳玄，只是按照與陳橋生約定好的，在易曉愉茶水裏下了藥……

“我總覺今天困得厲害。”易曉愉坐在門口看著庭院內的梅花樹喃喃自語。

“可能是路上奔波，太累了吧。”陳橋生走過去將她的碎發攬向耳後。

易曉愉擡頭朝他甜甜一笑，陳橋生心裏又一緊，想到以後，也許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臉了……所以突然背對她走向庭院。

易曉愉不知道陳橋生是不想被她看到什麽難過的表情，所以下意識接了句：“你要去哪？”

陳橋生身形一頓，整理下情緒後才將手放在梅樹上。

白色的梅花瞬間掛滿枝芽，易曉愉不再犯困，歡快跑向樹邊，越看越是高興。

陳橋生看著她的笑臉出神……可能不能陪你看雪了，就多看些別的有趣的吧……

此後數日易曉愉一天比一天困，睡得越來越久。

終於在某個午夜，陳橋生狠狠心抽出被易曉愉緊緊拽著的衣角，孤身踏上了前往八峰山的路。

易曉愉直到第二日正午才醒，陳橋生已經不見了。

如果宛靈沒有多嘴說陳橋生是出門殺妖了，易曉愉不會懷疑什麽，但她明明看見無憂簿被放在了陳橋生枕頭下面。

再次入夜陳橋生依舊未歸。

易曉愉吹響瓷哨也沒有熟悉的身影出現。如果是去除妖，怎麽會棄她不顧呢，易曉愉心裏隱隱不安。

敲門聲響起，易曉愉猜想又到了元一來送安神茶的時候，開門卻只有一人背對她而立，雪白的梅花瓣落於那人肩頭，又被冷漠的掃掉。

易曉愉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那人緩緩轉頭，面上蒙著白布，是陳玄沒錯。

即使蒙住臉易曉愉還是能看出陳玄額頭上有血肉外翻的傷口連至整張臉。

“看到我的臉了嗎？”陳玄語氣低沈：“我的鏡子就是被你們毀了。說，陳橋生在哪。”

易曉愉不吭聲，陳玄看到了她手裏捏的無憂簿，一把奪過來查看，隨即笑了出聲：“反正他是活不過今日了，你好好說出他在哪裏，我還可給你倆留個全屍。”

什麽？活不過今日？易曉愉不相信。

陳玄舉起無憂簿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已隱隱約約浮現出陳橋生三字。

殺不夠妖的話，最後會出現自己的名字……易曉愉著急起來，最近被困於鏡中對時間的感應一片混亂，根本沒發覺已經走到盡頭。

易曉愉暗暗蓄力準備先擊中陳玄再說，擡眼卻發現陳玄胸前被插出一把劍，她暗暗慶幸陳橋生回來了。陳玄反手一擊她才看清是宛靈沖過來給了陳玄一劍。

但陳玄根本不在意這點傷害，只是一甩手宛靈就飛撞到墻壁落回地上。

宛靈嘴裏吐出一口鮮血，看著重新轉過身去的陳玄只感到無力，機關算盡，但無論陳橋生離不離開，都是走向這樣的結局嗎……

陳玄轉回身來易曉愉已攢足力氣，散發藍光的一掌擊於陳玄胸前，果真逼得他連連後退幾步，他面上的白布也濺出星星點點血沫，想來傷的不輕。

“輪到我了吧？”陳玄擡眼，神色兇狠。

易曉愉來不及重新發力，在陳玄沖來時下意識閉上眼睛，卻只感到一陣風撲在臉上。

她睜開眼，是陳橋生提劍擋在她身前。

看得出陳橋生因時間已不多所以身體虛弱，他嘴唇泛白咬牙頂著陳玄向下壓的力量。

好在陳玄並沒僵持太久，他要的就是陳橋生出現，只要人在他面前，陳玄有的是法器幫助自己。

陳玄後退幾步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布袋。易曉愉暗道不好，當時阮眉也是灑出這樣無色無形的粉末導致她周身無力任人魚肉。但她提醒時已經晚了，陳玄將布袋一甩陳橋生便腿腳一軟，用劍支撐才沒有跪坐到地上。

易曉愉不能再等，拼盡全力上前再次將陳玄擊退後回到陳橋生身邊，想借折冰恢覆他的力量，但速度實在太慢，陳玄已整裝準備重新攻擊。

陳橋生見狀推開易曉愉再次提劍迎戰，但陳玄兩掌下來他頭上胸前已全是血痕。

易曉愉跌落在地擡頭看向月亮是在天空正中，午夜已過，無憂簿上陳橋生三字越發清晰，眼看陳橋生即使不死在陳玄手上也要死在無憂簿裏，她無法再等。

鮮血滴入眼睛，陳橋生朦朧中再次提起劍只感到紮穿了什麽柔軟的物體，他虛弱的擦擦眼睛，才看到易曉愉全身貫穿於他的劍中。

連陳玄都楞在原地，易曉愉撲到劍上已氣力盡失，憑著最後的意念用食指蘸取身上鮮血，在無憂簿上寫下了“小魚”二字。

隨即無憂簿與易曉愉皆爆發出刺目藍色光芒，然後化為細小藍色粉塵隨風消散。

陳橋生什麽都沒反應過來，散發淺藍色光芒的人就已換為他了。只感到身上不再疼痛，且充滿無盡力量，再次舉劍刺向陳玄時，陳玄竟毫無還手之力。

陳橋生不知提劍刺了多少遍，當陳玄化為一灘血水時，他仍麻木重覆了好幾遍刺劍的動作。

隨後靜的可怕。

陳橋生耳朵裏只能聽到風聲。

宛靈再睜開眼時，只看到陳橋生劍扔了身旁，呆滯跪在一地血水裏。

還未入冬，天上卻開始飄起雪花。

寧靜月夜中，鵝毛大雪一層層覆在陳橋生身上。

直到元一來和宛靈一同拉他，都無法拉起來。

宛靈不知該怎麽勸解，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如實告訴他：“曉愉已將折冰的力量全部渡給你，你又殺了禍亂一方的巨妖，現在已獲得長生不死之身。”宛靈頓了會兒又補上：“你再也不必為活命而勞碌奔波，這是上天對你的獎賞。”

陳橋生因跪在雪地裏而凍得發紫的嘴唇終於扯了扯，像是在笑，眼睛卻通紅。——他想保護的人一個個都走了，而上天獎賞他，長生不死。

此後陰間輪回入口旁總坐著個不發一語的年輕人。

聽說他是永生之軀，卻天天想著等他心愛的人一起輪回轉世。

陳橋生總想，如果真的有上蒼，真的有那虛無縹緲的神能獎賞他長生，為什麽不能獎賞他和愛的人安穩一世白頭偕老呢……

人間花開花落日夜更疊，陰間卻只有永恒漆黑的夜空。但等十年也好，百年也罷，總能等到的吧。

所以在不知多久後的某天，他低垂的視線裏突然蹦進了一雙腳，還沒有擡頭，只是聽到笑聲，陳橋生就能確定，是她回來了。

後記：

竹音在阮眉攜帶下修行特別快，不過百年二人已均可化為人形。

阮眉還同原先一樣明艷照人，竹音卻變成了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可惜沒等他在鏡前欣賞夠，阮眉就拉著他直直往臨安城去了。

城北有兩戶人家是世交，一家生得男孩，一家生得女孩。

兩個小孩自幼一同玩耍，當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竹音不知阮眉為什麽盯住這兩個小孩半天不肯挪眼，是聽到阮眉說：“他們倆變成小孩倒順眼多了。”後，才後知後覺的看出小男孩瞳色淺灰，小女孩一咧嘴有兩顆小虎牙。

作者有話要說：

趕在大年初一火速完結了，後面如果還更新個幾章那就是番外了（可看可不看）

虎年完結小老虎～耶耶耶～

祝大家：虎年摸虎頭，萬事不用愁。虎年摸虎臉，幸福美滿年。虎年摸虎嘴，驅邪又避鬼。虎年摸虎爪，財源滾滾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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