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翔辛苦了。”

MV最後一個鏡頭結束，導演照例過來跟他握握手。

“謝謝你。”

比起平常，紀翔的臉上沒再那麽冷淡，握手也稍顯的用力了些。那導演不禁有些意外，這個男人在圈子是出了名的難相處，怎麽今天這麽好說話了？

紀翔只是向他笑笑，離開片場擡頭看看漆黑的天——這是他最後一個工作，明天早上八點的機票，從此徹底斷絕與這裏的所有聯系。

這是對他，對每個人來說，最好的結局。

回到純真年代的時候，已經是夜裏11點多。無人的房間裏黑漆漆，靜悄悄。習慣性的想要打開大燈，卻想起誰說過電費會增加赤字的說法，於是又遲疑了。

“啪”的一聲輕響，屋子裏被小燈柔和的燈光充滿了。紀翔望著桌前那張熟悉的位子，依稀看到有個女孩子伏案埋頭於那些賬目的情景，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此刻他的眼光有多溫柔。

還有更多的畫面，

總吵架的兩個人，大到唱片的制作小到靠墊能不能換個顏色；

總是溫和註視大家的人，每次都扮演和事老的家長角色，似乎笑的無奈，卻無時無刻不帶著溫暖。

是，溫暖。

紀翔也不明白為什麽他還要回來，為什麽他還要留戀這個他曾經並不在意的地方。

雲芊說的對，他不愛她。那為什麽還總是會想起她，

內疚？責任？還是其他？

“抱怨墻”回來了。

看到那些寫滿賭氣罵人字眼的字條重新貼滿了墻面，紀翔終於忍不住笑了。

——杜雲芊，天下最霸道的丫頭。

——姚子奇，我巴不得你快點滾蛋。

到底因為什麽舍不得純真年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會把這種溫暖的感覺永遠記在心裏，在未來也許幾十年的孤獨裏，偶爾翻出來，相信會是很美好的記憶。

拿起筆，稍微沈吟了下就在墻上的空白處寫上：

學長，不要太縱容他們兩個了。

子奇，咬鉛筆不是好習慣，即使為了作曲也不好。

雲芊，黑咖啡少喝。

“不開大燈看的見字麽？”

忽然聽到門口有人說話，接著房間大亮，紀翔拿著筆的手還沒放下，就看杜雲芊已經走了過來，仰著頭看著墻上的字。

“怎麽了？”發現紀翔沈默的目光，雲芊看他一眼揚揚眉毛，“放心，不用再擔心電費了，別的不說，如果你就這麽一走了之光是支付純真年代的違約金就夠公司裏剩下的三個人舒舒服服過段日子——呼，一口氣說這麽多，差點上不來氣。”

雲芊很誇張的擺擺手。

紀翔依舊只是看著她不說話，他的眼光很覆雜，一如初來之時一樣，毫無變化，而此時的杜雲芊也做了跟以前同樣的選擇——看不懂就看不懂，也懶得去猜。

“楞著幹嘛，泡咖啡去啊。沒聽我說的口幹舌燥？”經紀人外加大小姐的架子擺出來，她很理所當然的指指茶水間。

已經不知道陰郁了多久的紀翔，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無可奈何而單純的笑意。起身過去，很熟練的開始煮咖啡。不遠處的雲芊還在認真的看著他剛剛寫的字。

面對她那樣率真自然的表情，讓他忽然有種錯覺，好像一切都沒發生，好像他還只是純真年代的藝人，她是經紀人，彼此保持著親密但是自然的關系。

“我最近已經沒怎麽喝咖啡了。”過了一會，紀翔端過杯子，她接過來啜了一口，目光依舊落在“抱怨墻上。”紀翔默然的站在旁邊，兩個人並肩而立。

“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習慣了牛奶咖啡，偏偏其他人都泡不出你的味道。甚至學長也不行。”她放下杯子，看著他一笑。

這話，這笑，讓他心裏一緊。

“想一走了之嗎？”雲芊瞅了眼他放在門口的行李，索性環著胳膊走過去用腳踢了踢那箱子。

“我離開，對所有人都好。”紀翔終於開口，低聲回答。

“對所有人都好……”雲芊像是冷笑了一下，揚起頭靠著墻喃喃的重覆著他的話，“不意外，你也只會這一招，不是嗎？”

紀翔無言以對。

“以前對待小薰子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對待我也是這樣。上次你還能逃到我這裏來，現在，你又準備逃到哪裏去？”

她就這樣看著他的眼睛質問他，幾乎沒給這個男人任何閃躲的餘地。

“回家？你放棄了繼承權，基本算是無家可歸，就算是有家可歸，那種地方又能不能算是家你心裏清楚。我好歹也是個大小姐，一個人蜷縮在有15個房間的別墅裏卻只有保姆陪得日子我清楚的很。你的情況會比我好嗎。”

紀翔深吸了口氣，放在桌上的手握緊了。

“去找朋友？怡青已經寄了訂婚請帖給我了，這種情況下，你這種驕傲的孔雀男讓你去找她你也不會去。至於其他人，我們相處有段日子，從來就沒見過你還有其他的朋友。”

紀翔扭開頭去，抿起嘴角。

“其實你可以去找金大哥，小薰子，你們倆之間的事情我是弄不明白，可我知道你這種自己跟自己較勁的人，打死你也不會去找他。紀翔，你說你還想逃去哪兒。”

“哪裏都可以，我自己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去找誰。”他轉過視線凝視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傻子。”雲芊笑了笑，走到桌前拿起的咖啡啜了一口，“好苦。怎麽牛奶咖啡也這麽苦。”

“涼了，換一杯吧——”

“我說這麽多你還不明白嗎，紀翔，你根本就無處可去，既然沒地方去，為什麽不留在純真年代？”

這句話成功的讓轉身要去換咖啡的紀翔停下所有的動作。

“純真年代待你不薄啊，給你發薪水，讓你拿大獎，每年還有帶薪休假，你摸著良心說我這個經紀人有虐待過你嗎？”

她苦口婆心到脫線的態度，讓他回過身時眼神裏多了太多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雖然違約金是筆不少的錢了，但是如果你能留下未來兩年裏為公司創造的價值將會是這些的幾倍——”

“雲芊。”他開口，如果不打斷她，不知道她還要喋喋不休的說多久。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他呼出一口氣。那些根本就不是問題核心，是邊緣話。真正的核心是——

“我當然知道。”她很快的接話，始終沒有回避過彼此視線交匯的杜雲芊，此時的眼神讓紀翔聯想起九月的星光。

“不就是我想留下不愛我的男人繼續為我工作麽。對不對？”

紀翔的眉間抽動了一下。隱約可以看到他在咬牙，努力的控制某種洶湧的情緒。

“雲芊，我不懂你。”

過了一會，他低聲說。

“那是因為你不愛我，所以不懂我。”她笑了，答的依舊那麽幹脆，那麽坦率，幹脆坦率到讓紀翔無法抑制內心的波瀾。

“不過，我也不懂你，雖然我愛你。”雲芊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其實沒什麽，我只不過把你們都不願意明說的話攤開來說而已。我愛你，但是你不愛我，所以我失戀了。你是個很好的員工，我想留下為我繼續工作。這些道理都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不需要把他們想的覆雜。”她閉上眼吐了口氣，又向他笑笑，“紀翔，你為什麽不嘗試一下簡單的生活呢。”

“因為我知道所有簡單的事情背後往往都經過痛苦的掙紮。”他走上前兩步，“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對我……也很好。我留下只會繼續傷害你。”

第一次，第一次這樣直接對人說出他的感受。

“那我就要奉勸你，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雲芊揚了揚眉，“我對你如何是我自己的事情。無法否認我的確為此受過傷害。而且還連累到了學長、子奇這些好朋友，和整個純真年代。”

自從在學長懷裏哭過之後，這兩天她想了很多。無論如何過去那段日子的確是太不應該——

“現在我已經決定不會再那樣下去，就算有些感情不是說收就收說斷就斷，但是，至少我希望你明白，紀翔，現在你已經沒有了傷害我的資格。”

輕輕的“啪”的一聲，屋子裏的燈光陡然熄滅了，剩下一片寂靜的黑暗。

“可能是跳閘，我去看看——”

“紀翔，曾經對你的心情，我會自己好好珍惜著，美好的東西不會就這樣拋棄掉。但也僅僅就是存在與彼此的記憶中而已了。我希望你也是。如果有了這樣的覺悟，你有何必非得離開呢。”

黑暗中，她的聲音如此清晰，清晰到如此動人。

“嚓”的一聲，雲芊點燃了一根火柴，是那種點雪茄用的長桿火柴，用來照亮彼此的臉。

“至少，我們依舊可以做個工作上的好夥伴，”她向他伸出手。“怎麽樣，partner？”

火柴快燃盡了，模糊中依舊是那張猶豫的臉。

“餵！！紀翔，你還知不知好歹啊，我這個金牌經紀人說了一晚上了你還不點頭？！有這功夫黎華我都簽了，哪來這麽大架子，還想我怎麽求你——”

“請多指教。”

話沒說完，感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依舊是冰涼的，像是沒人疼。

火柴滅了，所以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放心，指教的地方多了，星期一報道，不許遲到，”

結結實實的握著手。

“好了，還楞著幹嘛，去看看電閘啊。難不成還讓我這個經紀人兼任老板去？”馬上又聽杜大小姐咆哮起來。

紀翔乖乖的一溜煙去了。

“不修好別想回家。”她自己進電梯之前朝在電箱前忙活的他說，“我先走了。”樓下，當看到的等在那裏的車裏下來的城仲宣時，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虛脫的感覺。

靠在車後座上，雲芊閉著眼睛，仲宣的好處是不該說話的時候他絕對不會發一言。不錯，現在的她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什麽都想不清。但至少有一點很明顯，她絕對不是像她剛剛說的那樣瀟灑和滿不在乎。

當她告訴哥哥自己的決定時，哥的表情無疑是說：你瘋了。

有些話是不能瞞過那精明的哥哥的，她依舊選擇了實話實說，尤其是當杜司臣問起，為什麽還要留下紀翔。

是的，他不明白，杜雲芊舍不得純真年代可以理解，杜雲芊不願意隨隨便便嫁人他也知道，

為什麽，為什麽這種狀況下還有執意留下這個紀翔。讓他離開不是更簡單，更幹凈，更一了百了的結局嗎。

——我怕他會孤單。

這就是杜雲芊的答案。

是的，就像她說的，他已經無處可去。

至少，

她不想他孤單。

就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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