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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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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逐漸轉涼, 清晨起早,霜打綠葉,吐氣生寒。

郭跛子年紀大了, 睡得淺, 村中雞鳴聲起, 他就推門入了院子,打開雞籠,餓得咕咕叫的雞一湧而出,低頭啄著草堆中的小蟲。

他正琢磨著何時再進城一回給女兒郭桂兒送只雞過去。女子生育,最是傷身子骨, 若是不養好, 年紀大了那就是大病小病纏身。土雞養人, 這些雞他養的格外精心, 從女兒有了身子就開始養了。旁人出高價要買,他都給回絕了,打著主意留給女兒的。

郭跛子正以慈愛的目光看著那群肥嫩的小母雞,忽然聽見開門聲, 回身看過去, 發現佘黎正從後院小門進來,推開籬笆門, 就那麽大大方方進來。

郭跛子嚇了一跳, 第一時間去看隔壁的鄰居,發現隔壁院中無人,才趕忙拉著佘黎入了屋子, 急匆匆問道,“你怎麽下山了?不是讓你別下山的麽?現在風聲緊,你不躲著還往山下跑,是不想活了不成?!”

佘黎一個成年壯漢,眼神狠厲,但被郭跛子這麽個老人家訓,絲毫也不動怒,反而安撫道,“郭叔,你放心就是,我自有分寸。我命硬,沒那麽容易死。”

他話未說完,又被郭跛子打斷了,“什麽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佘黎笑得無奈,見郭叔要動怒,也不敢繼續方才那個命硬的話題,另起話頭道,“郭叔,我這會兒來,是來打聽點事情的。”

郭跛子倒了杯糖水給佘黎,聽了佘黎的話,手上動作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將裝了糖水的碗遞過去,“打聽什麽?縣令剿匪的事情?”

佘黎人長得壯,高高大大的,但大概是小時候吃得苦太多了,對清甜的糖水有一股執念,這麽大年紀了,像個孩子似的捧著糖水喝得開心,喝的間隙點點頭,含糊道,“嗯。我聽說鬼頭寨和封義寨都被那縣令帶兵剿了。那縣令什麽來頭,哪來的兵?”

郭跛子嘆了口氣,道,“當然是從府裏借的兵,聽說這回剿匪是得了知府的授意的。民不與官鬥,既是不敢鬥,也是鬥不過。更何況是匪呢?以往是官府不去管,一旦真刀真槍,誰輸誰贏,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佘黎嗤的一笑,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嚴肅起來,“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這火能燒多久?從府裏借的兵,那就是要還回去的,誰會無緣無故給人賣命?”

郭跛子聽他話裏有話,忍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

“沒什麽。”佘黎輕笑了一聲,面上傷疤有些猙獰,眼中帶著點不以為然,“要是水寅寨久攻不下,一個月、半年、一年,那縣令能堅持多久?從府中借來的兵又能堅持多久?”

郭跛子是見識過這個青年的手段的,只能有一個詞來形容,狠。對自己狠,身負重傷,幾乎到了瀕死的地步,卻依舊能硬生生熬過來。對別人也狠,他救佘黎的時候,佘黎有如喪家之犬,但他回了童子山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便成了童子山的匪頭,這期間,若說沒用什麽狠手段,他是決計不會信的。

因此,當聽到佘黎的那一番話的時候,他的心裏一寒,面露不忍道,“黎子,聽叔一句勸好麽?做匪不能做一輩子,有改邪歸正的機會,就趁早收手行嗎?”

佘黎一楞,隨即自嘲一笑,“一日做匪,那一輩子都是匪,還有什麽改邪歸正的機會?最多就是斷子絕孫,別讓兒子孫子跟著做賊就是。”

郭跛子見佘黎語調悲切,不似剛才那般狠厲決絕,便又趁熱打鐵勸道,“叔不是逼你,只是,你若是得了閑,便去盂縣城裏看看。這個縣令真的和以前的縣令不一樣,官有狗官,也有好官,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你要是肯脫身,然後娶個賢惠媳婦,生個大胖小子,才算是人過的日子。”

佘黎聽著前半段話還沈思著,待聽到娶媳婦生兒子的話時,便有些哭笑不得了,“郭叔,有哪個正經人家的姑娘肯嫁我啊,你就別操那心了。桂兒妹妹不是生了個姑娘麽,您要是閑得慌,就去給她帶孩子唄。”

說起外孫女,郭跛子便面色柔和不少,但嘴上卻是硬的很,“我一個大老爺們,誰要去帶孩子啊?!反正我說了你也不聽,就知道扯些有的沒的。”說著,有些生氣去推搡佘黎,“行了,趕緊走趕緊走,我懶得和你說。”

佘黎有些無奈,轉身出了屋子,往童子山的方向走了一刻鐘,越走腳步越遲疑,終於是下定決心轉身,換了個方向走去。

……

清晨的縣城不似以往那般冷清,反而有些熱鬧,原先街上沒什麽攤販,現在也三三兩兩蹲著些菜販子,零零散散散布著小吃攤。結伴而出的婦人們在菜攤挑選著菜,面上帶著輕松的笑意。

佘黎進了城門,大大方方打量著縣城內的每個角落,臉上傷疤被遮去,加上一身利落的短裝,背上的一擔子鮮蔬,倒真的有些像個進城販賣的農家漢子,只是這漢子身上鼓漲漲的,看著便讓婦人面紅耳赤,好些婦人都下意識偷偷打量他,然後又紅著臉挪開視線。

佘黎沒走幾步,就有個掌櫃打扮的人招呼他過去,他應聲過去,那掌櫃便同他定了價錢,說要買他的菜。佘黎並非來賣菜的,自然也不講什麽價錢,那掌櫃的說什麽價,他就定什麽價,看上去老實巴交得很。

那掌櫃大抵是見他模樣太老實了,便又主動提了些價,道,“我也是看你這菜新鮮,才要你的菜。不過啊,我們店的菜都是有專人送過來的,你這菜啊,倒不是我們自己用,是要往慈幼院送的。我先付一半銀錢,你把東西送到慈幼院,就說是飄香樓讓你送的,回來我給你另一半銀錢。你看如何?”

慈幼院?佘黎聽到這個地方,起了幾分興趣,當即應下,收了銀錢,便往掌櫃給的地址去了。他體壯力大,背著一擔子的菜也丁點不喘,很快就到了慈幼院。

蔡老頭兒收了菜,便要去屋子裏端水給他喝,佘黎本就打算在此處看看,便坐在院子裏等著,趁機四處打量著。

慈幼院原本是個破破爛爛的院子,後來好些商戶捐了銀錢,老蔡夫妻倆也沒有把錢都花在修繕一事上,只是把屋子破爛處略弄了弄,還都是鄰居幫忙來做工的,因此,屋子並不如何華麗,還有些簡陋。但和簡陋的屋子格格不入的是,從屋內傳來的朗朗讀書聲,童聲清脆而嘹亮,一句一句念著“鳴鳳在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這是《千字文》中的段落。佘黎沒念過什麽書,但千字文還是念過些的,那個時候阿爹阿娘還健在,他不肯好好念書,非要坐在樹梢,有一句每一句的背著千字文,而阿弟就在樹下蹲著,仰著臉,滴滴答答流著口水,眼饞樹上紅紅的果兒。

郎朗的讀書聲勾起了他的回憶,讓他不由呆楞在那兒,呆呆坐著聽著,直到蔡老頭兒端了水出來,他才恍然回神,打探道,“孩子們這是在讀書?”

蔡老頭兒驕傲一笑,“那當然了。咱們夫子可有本事了,你家要是有孩子,也送過來就是。夫子可是縣令大人請來的,大人送來的人,那肯定是有大本事的人!”

佘黎哪來的孩子,但聽蔡老頭兒這麽說,便跟著問,“那要交錢嗎?”

蔡老頭兒爽朗一笑,“交什麽錢啊?!慈幼院能好好辦下來,離不開縣令大人和夫人的支持,也離不開大夥兒的幫助。我早說了,你們要是放心,那就把孩子送來,不就是管一頓飯的事情,小娃娃能吃多少米,就是添雙筷子的事。”

夫妻倆都把慈幼院當成家,受了眾人的恩,自然想著回報。更何況普通人家供孩子讀書不容易,既然慈幼院有夫子,那多教幾個孩子也沒什麽。好些人家都把孩子往慈幼院送了,都不肯白吃白喝,帶吃帶穿的,現在慈幼院裏不光是孤兒了,還有好些有爹有娘的孩子。

佘黎聞言便點點頭,說是回家商量商量,便出了慈幼院。一出慈幼院,他便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瞧見了重新開張的繡房,也看見了擠滿了人的早點攤子,這一切,嘈雜中帶著讓人安心的氛圍。

不知不覺中,佘黎來到了縣衙門口。他一個做匪的,竟然大大方方來到縣衙門口,也真的是不怕死了。當他在縣衙門口稍作停留時,正好馬夫趕了馬車到縣衙門口,看那樣子,似乎是縣衙有人要出門。

佘黎大大方方站著,看縣衙大門出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妻,丈夫眉目清俊,正扶著妻子跨過門檻,而那妻子則生得極為貌美嬌嗔,眉眼間似水般溫柔,腹部微微鼓起,看那樣子是懷了身孕。

夫妻二人並未多加停留,轉眼便要上馬車,那丈夫半擁著妻子上了馬車,動作小心翼翼,猶如護著易碎的珍寶一般,渾身上下散發著平和的氣息,看著就像一個普通的書生。

佘黎正打量著,就聽見背後有攤販語帶羨慕道,“咱們縣令大人和夫人感情真好,真希望好人有好報,保佑夫人生個大胖兒子。”

此時,馬車正好從佘黎跟前緩緩駛過,馬車的窗布被風吹起一角,車內的人也正好看向窗外,和佘黎看了個對眼。佘黎下意識低頭掩飾,隨即馬車消失在眼前,而他,雖一言不發,心中卻是有如波濤駭浪。

……

馬車緩緩駛過縣衙,窗布被風吹起的時候,蓁蓁和覃九寒都下意識看向了窗外,蓁蓁還奇怪的“咦”了一聲,忽而道,“相公,那個人好眼熟啊。”

覃九寒微微放松身子,若無其事收回視線,“是麽。大概是那人長得太普通了。”

蓁蓁疑惑了,“是麽?我覺得還好啊,好像真的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一樣,又好像沒見過。難道真如楊嬤嬤所說,一孕傻三年?”

覃九寒聞言也道,“什麽一孕傻三年,這種胡話不許信。不是說要去買糕點麽?想吃什麽,先想好了,不許在外頭待久了。”

他這麽一說,蓁蓁果然被轉移了註意力,開始琢磨起要吃什麽糕點。而一旁的覃九寒,單手撐著腦袋看著妻子,面上沒什麽不對勁,心裏卻陷入了沈思。

那個男人,分明手裏沾過血的。這種人,掩飾的再好,照樣能一眼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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