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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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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九寒踏入正廳的那一刻, 整個正廳驟然安靜了下來,方才還吵吵嚷嚷的眾人,都下意識閉了嘴, 將目光全都傾註於他身上。

從乾州借兵回來, 不過兩個月的功夫, 便以雷霆之勢橫掃了兩個匪窩,詭譎的用兵之計,攻心為上的算計,嚇得山賊草木皆兵,已然不敢隨意下山來了。這樣的覃九寒, 在他們心目中, 早已和文弱書生這四個字對不上號了, 而是私底下叫他一句“閻羅縣令”。

覃九寒擡眸看過去, 在眾人的目光中坐於上首,垂眸抿了一口茶水。他是不急,可有的是人急,最急的莫過於這次帶兵的何千戶了。

千戶是個不大不小的官,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比起百戶總是好了些。千戶,手下本有千戶兵戶, 每戶二至三人, 零零總總加起來也就是兩三千人。這一回,何千戶幾乎把手底下的半數兵都帶來了,因此, 他的身家幾乎都在這兒了。

何千戶性子躁,上來便道,“覃大人,不知這斷頭崖的水寅寨,大人可有決斷?上回鬼頭寨和封義寨,我手下兵戶折損不少。聽探子回稟,這水寅寨匪數眾多,且地處高處,易守難攻!”

何千戶一開口,杜涓也坐不住了,急攘攘起身,“從古至今都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既然鬼頭寨和封義寨都被攻破了,想必這水寅寨也是人心惶惶,此時不出兵,更待何時?”

杜涓是盂縣本地人,自然是想著將盂縣的匪患一舉殲滅不說,畢竟十幾年來,只見山匪的勢力不斷壯大,好不容易來了個縣令,竟然能請動乾州的兵,那當然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還盂縣一個安寧。

何千戶心疼手下兵將折損,而杜涓則是抱著一鼓作氣殲滅山匪的打算,兩人意見相左,吵得不可開交。至於其他人,則要不站隊,要不做墻頭草,在情況未明晰化之前,不肯輕易支持哪一方。

覃九寒擡手,示意兩人安靜,何千戶和杜涓都住了嘴,齊齊看向他,似乎在等他支持他們。覃九寒只是點頭,淡淡道,“先按兵不動。”

“大人——”何千戶松了一口氣,杜涓卻是急得差點倒仰過去,恨鐵不成鋼道,“大人何故不一鼓作氣,非要給那些山匪喘息的機會?待他們重整旗鼓,大人又打算如何?”

“杜兄!”同僚們都被杜涓放肆的話嚇得面色發白,拼命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沖動。杜涓卻是渾然不在意,好似已經置之生死與度外一般。

面對杜涓的質問,覃九寒並未動怒,他其實不是一個輕易動怒的人,很少有人能惹得他動怒,大多時候,只是令他厭惡或是反感而已。因此,他並未像眾人所想那般勃然大怒,只是擡眸淡淡掃了一眼,道,“水寅寨有匪徒三百餘眾,匪頭皆是逞勇好戰之人,且水寅寨地處高地,長河相隔,有天澗之用,易守難攻。即便那些兵士,也都是血肉之軀,難不成盂縣百姓的命是命,兵戶之命就不是命了?”

他語氣淡淡的,並未動怒,說出的話卻是讓眾人都是一楞。自古以來,兵乃勇兵,民乃弱民,但從未有人想過,這些兵也是從民之中而來的。尤其是何千戶,更是感激涕零,他原本就是軍戶出身,早就把一條命豁了出去,是拿命換前程,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過是一個馬革裹屍罷了。

覃九寒一番話,將眾人打發離開不說,唯獨何千戶厚著臉皮留了下來,擺出了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態度。

覃九寒淡淡掃了他一眼,冷冷回絕,“我不喜同男子同塌而眠,何千戶還是早些回去吧。”

何千戶腆著臉繼續道,“大人說笑了,我也喜女子,身嬌體軟,摟著也舒服。但是,大人文采斐然,又胸中有溝壑,我實在佩服。”軍中無妓子,又是一堆渾身使不完勁兒的漢子,開黃腔什麽的,那都算不得什麽事,因此何千戶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黃腔。

覃九寒又是冷冷一眼掃過去,手一擡,喊楊輝進來送客。何千戶被楊輝請著出去,臨出門還不肯作罷,探頭探腦道,“大人可莫要忘了先前的話,要讓我那些兄弟們歇歇的。”

出了門,何千戶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心情頗好,又覺得覃九寒其人對他胃口,便同楊輝道,“你們大人也真是的。那些子窮酸書生要同我說教,我可是從未搭理。這一回,我主動要留下,反而被趕出去了。這可真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啊!”

楊輝聽得嘴角一抽,不怕文盲,就怕這種半懂不懂還用的起勁的半文盲,要是大人知道自己被比作神女,不知會作何感想了這何千戶臉皮可真夠厚的,還把自己比作襄王,究竟哪一點像了?

兩人正走著,何千戶還在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卻見前頭一抹倩影,鵝黃色的襦裙,裙擺微漾,裊裊從遠處走近。

何千戶這人吊兒郎當的,愛開黃腔不說,但家中早有妻室,也只是嘴上花花罷了,真讓他做些什麽,還真沒那個膽子。因此,看到這侍女打扮的小娘子,也只是掃了一眼,連話都沒說。

楊輝躊躇了片刻,就見人已走近,他也不再猶豫,點頭道,“玉泉姑娘,可是夫人那兒有什麽吩咐?”

這身著鵝黃色襦裙的正是玉泉。

玉泉遠遠便望見了楊輝,想避一避,但路只一條,實在避無可避,也只好硬著頭皮走過來,微笑著朝楊輝道,“倒不是夫人有什麽吩咐。縣醫來府中為夫人請脈,我來請大人。”

大夫算是三教九流,但縣醫不同,縣醫大多醫術算得上高明,至少在盂縣是最厲害的,受朝廷俸祿,因此也任由官府差遣。蓁蓁從乾州回來之後,縣醫便每過三日便要來府上診脈,每一次覃九寒都在場,還特意在囑咐過,若是縣醫來了,他不在,就去請他。

楊輝怔忪了片刻,才“哦”了一句,玉泉卻未打算多說什麽,又道了一句,便轉身去了。

看著玉泉離去的背影,楊輝說不上來的失落,面上也露出了幾分。何千戶看得有趣,便挑眉道,“還真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楊輝回神,失落笑笑,“千戶說笑了。玉泉姑娘乃是夫人身邊的貼身婢女,頗得夫人看重。”

何千戶見楊輝沒出息的模樣,也不打算多說什麽了,姻緣一事要自己爭取才是,真像他這般猶豫不決,那何時才能抱得美人歸?何千戶轉而道,“你們夫人可是不舒服,怎麽還請縣醫了?”

楊輝沒多想,道,“夫人有孕,縣醫只是過來請平安脈的。”

何千戶瞇眼笑了起來,“原來大人不但早已娶妻,連孩子都快有了,這可真夠快的,不愧是大人,下手真快!”

楊輝見他笑得莫名其妙的,嘴角抽搐,按下這話題不提,將人送出府去了。

何千戶回到盂縣暫時的千戶所,便有儒生打扮的書生來迎他,“大人可有消息?”

何千戶邊換衣裳,邊道,“縣令大人說了按兵不動,你讓兄弟們好好歇歇。其他的東西,日後再說。”

那書生便道,“怎可不說?鬼頭、封義二戰,兄弟們折損慘重。盂縣的匪,同我們又有什麽幹系,即便治不好這匪患,我們也不過是被知府大人訓一回而已,何必要豁出去替這縣令賣命?按我說,我們不必這般真打,假模假樣糊弄糊弄,就像我們從前在乾州一樣!”

何千戶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你別啰嗦了不成?我自有打算。”那書生還蹙眉要說,卻見何千戶已經嘟嘟囔囔道,“還賣命?有這賣命的機會還不好好賣?賣誰不是賣,就看能賣出個什麽價。你少說那些廢話,我不心疼手底下那些兄弟?但既然投身到軍戶人家,那就是命,既然都是賣命,還不如賣的值一點。我告訴你,就憑覃九寒給的每人三十兩的撫恤銀,就比那些半個子都不肯給的官老爺們好!”

何千戶不耐煩將人趕了出去,埋頭開始小憩。而此時的縣衙府中,卻是既寧靜又美好,似乎那座小小的院子,從未被外界這些紛紛擾擾影響。

覃九寒進門的時候,蓁蓁正靠坐在榻上,或許是剛剛睡醒,眼中還有些惺忪睡意,發也散亂著,整個人都極慵懶的美。他走上前去,那縣醫慌忙起身朝他行禮,又說了一通“夫人好、胎兒也好”的吉祥話,然後又囑咐了些飲食、作息,便退出去了。

縣醫離開,玉腰和玉泉也跟著退了出去。蓁蓁朝裏坐了坐,拍拍床榻,示意覃九寒上榻來。覃九寒本來是沒有這般白日上榻的習慣的,但妻子懷孕後,極為嗜睡,一天倒有七八個時辰困頓,弄得覃九寒也時時陪著,養成了白日沒事也在榻上窩著的習慣。

他脫了外袍,便上榻,剛坐穩,懷裏便鉆進來一個嬌軟的小娘子,他微微一笑,將人擁在懷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

又說到慈幼院的事情,蓁蓁便把白日裏的事給說了一遍,末了還道,“阿才說我懷的是小弟弟。”

覃九寒笑了,“哥兒姐兒都好,只要日後孝順你,那便好。若是個不孝順的,那便趁早丟出去算了。”

蓁蓁聞言便笑嗔道,“說什麽胡話。孕育後代又不是為了私心,說什麽孝順不孝順的。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一言一行都學得阿爹阿娘,哪裏會有不孝順的孩子。若是個小娘子,那我便要教她刺繡女工。若是個小郎君,那你這做爹爹的,可要好好教孩子,不許他學那些紈絝子弟的做派,必定要做個君子。”

覃九寒見妻子掰著指頭計劃日後如何教育孩子,忍不住便笑,將她的手握入掌中,低聲輕笑,“嗯,都聽你的,日後學問我來教,做人就由你來教。你知道的,我不是什麽好人,恐怕要教壞孩子。”

蓁蓁聞言皺皺鼻頭,“又說胡話。你以前不算好人,現在卻是不同了。外頭百姓都在誇讚你,還說要給你立長生碑,建長生廟。咱們做阿娘阿爹的,一定要以身作則知不知道?不許說這些話,給寶寶聽見了,寶寶要誤會你的。我要做好阿娘,你也要做好阿爹,知不知道?”

小妻子一本正經訓人,覃九寒聽了也只是挑挑眉,這長生碑和長生廟的事情,他都未曾聽過,怎麽妻子一個待在後院的婦人先知道了?這也算是他治理盂縣的回報嗎?

雖然他的初衷,不過是順手為之而已,但——做個好阿爹,聽起來很美好。

大概——值得他為此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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