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瘋子知他秉性，解圍道：“喬姨不用理他，他就這臭脾氣。”

果然那人又說道：“閑雜人等都出去。”

玉生有些遲疑，不太放心這人，瞥了他一眼，之間黑暗中一對發光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躊躇猶豫之間，稚奴牽住她的手，輕聲道：“沒事的，出去吧。”

白面瘋子在前面領著夫妻二人站在門外等著。

屋內喬沅拉起袖子將手腕放在一只表面的布料已經磨薄了的小藥枕上，皮膚感受到細小顆粒物紮入的細微疼痛，但還可以忍耐。黑暗中她看不見對面人的表情，只能看見他的身影紋絲不動，偶爾有微重的出氣聲。

半刻鐘的樣子，他出聲問道：“你是不是姓喬？”

喬沅點頭稱是。

他提高嗓音說道：“你們姓喬的祖上是不是不積德？”

喬沅知道他說話著三不著兩的，不敢接。他見狀，斜著眼睛看她，又說道：“你這病，你知道治不好？”

喬沅擡眼看了看他，認命似的點點頭，道：“是。”

這李大夫以推手，罵道：“你們姓喬的是不是跟老子有仇！隔三差五就來一個找我看病，明知道看不好還找我看，是不是想毀我名聲？”

喬沅驚詫，忙謙卑道：“並無此意。我常年在外，最近才回到故土，也不知你說的是哪位本家。”

李大夫大叫來人要把喬沅趕出去，可惜他這醫館裏除了病人與一個不思進取的小藥童外再無人可使喚。他這一叫反把白面瘋子給叫了進來。

只聽他大喝一聲道：“庸醫！”

李大夫一個箭步上前，憤恨道：“你罵誰庸醫？”一把抓住喬沅手臂就往裏面拖拽，再一次坐定把脈，氣勢洶洶之狀，難以捉摸是否真能治出個一二三來。

這一次時間似乎更久一些，又讓她張口看舌苔，把開她的眼皮看眼瞼，一套流程走完，說道：“她雖然虛弱，但並無其他病癥，可以試一試以毒攻毒的法子，只要她在三天之內能將體內的毒蠱排出可能還有救。”

白面瘋子哈哈笑道：“這於你有何難？”

李大夫對他翻了個白眼，罵道：“若是真這麽簡單，老子還會趕她走嗎？”見眾人無話，又說道，“這蠱毒是遺傳的，與你一同自小到大，可以說沒有你的時候就有它。你的身體與它在不斷的磨合中早就適應了，強大與衰弱都是一同的，若是把它除掉，你自己的身體也可能同它一起毀滅。”

喬沅皺著眉，問道：“若是不除掉，我死了豈不是它也死了？”

“你這一支算是終結在你手裏。我看你女兒面色行止，除了有些氣虛外並無此癥，沒想到這毒物也有不侵害的人，算她走運！”李大夫說道。

玉生竟犯了難，若是不治還能拖一拖，若是治了恐怕立刻就沒了。想她自小沒爹沒娘，在宮中做燒火的宮女，小小年紀受盡磨難，好不容易遇見親爹娘，還被人利用陷害，時隔這麽多年才又一次相遇，沒曾想就又是一場生離死別！不由地眼圈泛了紅，鼻頭酸澀。

稚奴忙勸慰道：“李神醫說可能而已，若是娘能挺過去，也未必不是一線生機。”

李大夫笑道：“正是，正是。”

“若是挺不過去呢！”玉生質問道。

“臭丫頭，你是在質疑我的醫術？”李大夫瞬息之間，臉色大變。

玉生此時心如刀絞，全無方才的害怕神色，罵道：“你兇什麽兇？你若不是沒本事醫這個病，為什麽會罵姓喬的？”

李大夫氣不打一處來，直在屋子裏轉悠，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文，惱羞成怒道：“你這個臭丫頭，真是氣死我了！”說罷坐在椅子上直跺腳。

玉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說道：“算什麽神醫，難怪會如此破落，毫無神醫的賢者氣度，你不會是個蒙古大夫吧！”

李大夫聽聞，一把抓起案幾上的藥枕暴躁地捏了起來，還能聽見他氣呼呼地呼嚕聲。稚奴拽住她衣袖，輕聲道：“何必惹怒他，他在此地想必也很艱難。”

李大夫耳中早已沒了這幾人的聲響，只有嗡嗡之聲，白面瘋子見他不出聲，一直揉捏著藥枕不撒手，輕笑道：“是啊，你們來時可見著隔壁一排的醫館？”根本不待他們回答，他自顧自地又說道，“那都是他當年收的徒弟，如今人家自立門戶都在他隔壁搶生意，只有老弱病殘付不起醫藥費的人才來這裏。”

玉生也笑嘻嘻道：“難怪連門都這麽破，真是可憐。”

只見他大叫一聲撕爛了手中的藥枕，待他平靜下來，出門拎起樹下小藥童的耳朵，叫道：“商陸！把客房給我打掃出來。”

商陸被叫醒，趕忙甩開他的手，說道：“你喊我就是，幹什麽非要揪我耳朵。”揉了揉耳朵，又拍了拍身上的土，不當一回事地往院子西面去。

李大夫叫道：“客房在東面，你去西面做什麽？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商陸不緊不慢道：“東廂房那麽久沒人住了，我要去拆房拿掃把，簸箕，水桶，抹布打掃啊！”

李大夫聽聞，不耐煩地挖挖耳朵屎，也當做沒聽到。轉頭又問玉生：“我保你娘活得比你長，你準備怎麽酬謝我啊？”

玉生一楞，本來只是激他拿出真本事來，卻沒想到這一層，家中雖有當年明瑞贈予的錢帛，但也僅夠維持生計，房屋田地又是主人黃竹之物，他們無權售賣。稚奴道：“我求我們家主人舉薦你做禦醫。”

李大夫倒不想他家主人是否有這權利，反而嗤之以鼻道：“我不做服侍人的事兒。”

玉生小聲嘀咕道：“做大夫不就是服侍人的事兒麽！”

李大夫白了她一眼，不做聲。

玉生心中盤算良久也盤算不出還有什麽東西來，站在一旁的喬沅嘆口氣問：“你可知道孫悠鶴？”

李大夫回頭看了這個瘦弱的婦人一眼，她總是低眉順眼的樣子，見她問起孫悠鶴，忽然眼露精光，問道：“怎麽？你還能把他找來！”

喬沅見他果真有興趣，若無其事地說道：“若是你認得他，自然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神醫。”

“呸！”李大夫當場啐了一口，說道：“什麽天下第一，我師弟孫悠鶴什麽時候有了這種名聲？我怎麽不知道？”

在場四人皆驚，喬沅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可知他去向，我找他看也是一樣。”

“什麽？什麽？”李大夫吵嚷著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喬沅，道：“你盡管去找他！這病要是他能看好，我就認他是天下第一！”

這白面瘋子沒想到當初那個宮女喬姨一家人竟然還有這等本事，思前想後，料定恐怕也是炸一炸這李大夫，便勸解道：“若是你將喬姨看好了，在找個相同病例給孫悠鶴看，他若看不好，你這比天下第一還要第一的大夫，豈不是將名揚天下，被敬重為醫神一般？”

李大夫怔怔地看著白面瘋子，忽然笑道：“倒是可以。就讓這婆娘再找個姓喬的來，讓我那個師弟看……”

白面瘋子怕他說出什麽不敬的話來，連忙打斷道：“正是，正是。”

真是這半晌間已經到了傍晚，院子裏的病患也一一回家去了，偶有兩個病重的就躺在柴房的架子上，等著家人來送吃喝。

玉生和稚奴與喬沅商議，就留喬沅一人住在此處，他們二人每日收了早市過來探望即可，順道留一些早點一同帶過來予這些人吃，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相熟，互說病痛，玉生歇了早市過來扇火煎藥，這李大夫居然也習慣地使喚起人來，多了個人幫襯，醫館的生意比往日稍稍好了一些。只是他的臭脾氣依舊不改，問他為何正廳要弄得如此黑暗，他卻說外面日光太刺眼，大多數時候，這人還是不可理喻的。

大約半個月，山折柳來信講述途中遭遇，並得知車騎軍被昊國淩霄軍圍困鐵橋城不得而出，想要去出一份力，又覺自己勢單力薄，不去又深覺自己有愧於心，便使了個變通的法子，混出邊境，潛進淩霄軍中，居然正遇見孫悠鶴替一名叫南星的軍妓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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