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慢慢跌宕入樓下的嘈雜，漸漸地無人敢高聲一句，生怕擾了自己的幻境，平日裏熱鬧喧囂的酒肆，一下變得安靜祥和，似乎每一位客人都成了通曉音律的名師大家，為琴聲構築的世界而感到通達。

直至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眾人才慢慢清醒過來，恢覆到本來吃酒的狀態，諸多感慨由心而發，重拾闊別已久的自己，一個月的頹廢生涯漸漸就要終止，誰也不知道皇帝是否還要打仗，更不知道誰可能再也不會回來吃下這一杯酒。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忌憚去思考明日的自己，因為或許明日他已不在，及時行樂成為躲避害怕，撇下恐慌的托詞，誰不是自己夢裏的英雄？只是真正的戰場，於誰都只是為了活命罷了。

他們和棋盤上的小兵沒什麽區別，就連樓上那一個也一樣。

謝瀟久久不能自已，匍匐一拜，禁不住睜大眼睛留下眼淚，問她：“什麽是道？”

長音見他如此動情，微微笑答：“什麽道不道的，活著便是啊。”

他知道幕國在昊國安插了斥候，這是慣例，不為戰爭，只是為了戰爭和其他事物謀取更大利益，消息對哪一國來說都至關重要。戰事將起，陛下的心思還拿不定，此時正是各路斥候發揮作用的時刻，這個節骨眼上進入國內的人他都要查，也有要防備。

賀娘是他第一個起疑的對象，加上她的失蹤更是讓人生疑。明明心中有這種防備，在得知懷來酒肆又來了一個幕國的琴師，在被她的技藝傾倒之時，他甚至放下了任何讓他警醒的意識，不得不全身心投入進她的琴聲裏，在清醒後，他不得不懷疑這般天大的本事，她會不會也是哪家的斥候。

卻不由得對自己草木皆兵的心思嘲笑一番。她那樣脆弱，除了伺琴擺酒之外，又如何有其他本事，他懷疑若不是有車有馬她連踏出這家酒肆大門的力氣都沒有。也不免有些惜才。

明玥聽聞謝瀟在懷來酒肆便也來湊一份熱鬧。又在正堂遍尋不到他，找了半天才在一個角落裏見他獨酌，便上前搖曳著笨拙的身子坐下，也叫倒酒博士給自己斟滿一杯。

謝謝見是這女子，並不搭理她。明玥若是那種臉皮薄的人，還談什麽不折手斷？仗著自己的幾分姿色與嬌弱，說道：“公子想必也知道，我這生產也就是一兩個月的事。”謝瀟盯了她一眼，並不說話。

明玥見他有些反應，繼續說道：“當初我在破廟躲雨被李逢秋刺殺，若不是三皇子救我母子一命，恐怕我也再無報仇的機會，”好似許多惆悵，“小女子先幹為敬。”吃了一口，謝瀟不知她何意，也順手也吃了一口。

明玥笑道：“若是我生下孩子，李逢秋必不會再次放過我，”她擺出失意的樣子，又吃了一口，“我的時間不多了。”

原來她見風灼是個懦夫，根本不敢承認風思何的事，只能轉而試探謝瀟。只是謝瀟並不中美人計，她只好繼續說道：“陛下並非是病。”

“並非是病”四個字讓他有了某種串聯，巫長音也這麽說過。他問：“那是什麽？”

明玥一見他來了興趣，壓低了聲音靠近他耳邊才說道：“是詛咒。”

謝瀟臉色一凝，顯然是覺得她再耍他，明玥急道：“你和風灼還真是好笑，為何就不信巫氏的傳言？”

“什麽傳言？”

“當年巫華放出瘟疫濕瘴之氣禍害姬元修驃騎與車騎兩路大軍，若不是巫南出手或許幕國的天下並不能是我姬氏的。巫華反對巫南求和之策，後被追殺逃至昊國，躲進丞相府中，才算有一個了結。”明玥說起自己從小就聽的故事。

謝瀟笑道：“簡直就是無稽之談，躲進丞相府？哪路丞相？不過是傳聞列傳瞎編的罷了。”

明玥見他還是不信，正經說道：“宣丞相。”

他確實小看了這個女人，她是如何知道宣氏與風思何的關系？冷冽地說道：“繼續說！”

她吃了一口酒壓壓驚道：“巫華不僅躲進了丞相府，並未為了得到他的庇護還嫁給了他。巫氏族規族長之位傳女不傳男，她想要奪回自己的地位，於是就想到了巫族的神兵之門。”她瞅了一眼謝瀟，又繼續道，“只有神兵才能幫助她削弱巫南的勢力，打開這道門才能放出神兵，而打開這道門的鑰匙卻在族長巫南手中。”

“這與詛咒有什麽關系？”謝瀟甚是玩味。

“巫華在自己彌留自己悔恨有生之年不再有希望，為了控制自己的後輩找回鑰匙，奪回巫氏族長之位，幫她正名，所以她不惜一切代價，拼死下了這個詛咒。”明玥不管他如何，仍舊認真說下去。

謝瀟哈哈大笑，道：“這故事我倒是聽過，一部分。”

“你聽過？”她沒有想到他居然知道，喜不自禁問道：“那你是相信我的？”

謝瀟擺擺手道：“天下誰人都聽過。”明玥自信這件秘密只有與巫氏有關聯的人才知道，謝瀟見她不信，笑道，“幕國太祖皇帝姬元修南征北戰收覆失地，只在南詔遇阻，後聘南詔神族巫氏族長巫南為妻，將南詔賜為皇後封地才完整統一。他不僅想了這樣的兩全之策，還開創了幕國雙王治天下的歷史，自此成為祖制，數百年無更改。”

明玥氣道：“若是你不信我的話，那我問你，為何陛下她這病無藥可醫？”

“無藥可醫”又是這四個字，謝瀟心間一抽，巫長音也是“無藥可醫”之病。皺著眉頭問道：“難道你有辦法？”

明玥實話實說道：“我不確定，但為了救陛下的命，何不試一試？”

“什麽辦法？”謝瀟緊跟著問道。

“你知道喬沅嗎？”

謝瀟搖搖頭，並不知此人是誰，明玥說道：“當年巫華的婢女阿喬背叛她投靠巫南，於是她憤恨之餘也詛咒了喬氏一族。喬沅便是阿喬的族人，她當年受你們先皇所托，以明瑞母親悟非勿婢女的身份潛進皇宮，為的就是找到鑰匙。”

謝瀟本以為是她胡編亂造的故事，沒想到真有活人可尋根問底，此事居然還涉及篤彥皇帝，便問：“她如今在哪裏？”

“我聽說她回了昊國，只是陛下與三皇子並不急於找她。”明玥起初不過是想試探一番謝瀟，沒想到他比風灼上心許多，又道，“我料想她甘心替篤彥皇帝做事，必定也是為了解開自己身上的詛咒，她又是從明瑞身邊回來，鑰匙如果找到，興許放出神兵幫助巫華之後，詛咒自然就解了。”

謝瀟不是一個能輕易相信別人的人，尤其是這女人，但思慮再三，她不會捏造這麽一個人，畢竟她堅信有神兵可以助她報仇，何不試試？興許她真的能好？

“不知吃什麽藥，是一位老醫仙給的。”他低頭吃了一杯酒，想起她這樣說著，明明看起來於她是家常便飯的事，而於他好像變成了非做不可的事。

謝瀟道：“若果真如你所說，我暫且保你一命。”

明玥見他答應，竟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連忙敬他一杯。他為何想要救她，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就是惜才吧？他暗自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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