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朝中接到消息，李起將軍派遣押派糧草的將士，被一波山野裏的土匪搶殺了，糧草全部遭劫。明瑞聽聞心中義憤難平，恨不能派兵蕩平此地，而災民還在水火之中，不能不顧，下制南詔節度使巫夕順調派軍糧三十石十日內送至渝州。

明瑞能如此之快得知千裏之外遭劫之事，全賴她啟動許沆沆這條非常規渠道，幕國效忠皇室的秘密組織，不僅天下皆是謀士，而且訓練了一批得利的空中傳遞能手——信鴿。信鴿傳遞訊息快，但也十分容易洩露消息，所以傳遞早已預示的訊息是可以的。而她若是想要各州府縣的官員一起抗災救災，必須有陛下親筆制書與宣制的禮部飛報官員，那巫夕順又十分古板，不見宣制官員，絕不松口，為此又拖得半月才將他庫中糧食調派出來。

而僅是這短短數十日，萬壽縣的災民何以為繼？

六月初十，待顏夷青分派了糧食後，等得五日也不見後備補給來，最終十人將士都已瘦骨如柴，又不敢與於飛他們一起去山裏，如今山裏野獸也因這場天災無聲無息遷徙至別處去了，只能以野菜山果果腹，附近也早已沒了這些食物。

李書明一直催促顏夷青速速寫個消息通知陛下，叫她趕緊再派糧草來。顏夷青搖頭道：“不中用了，我飛鴿於陛下，陛下即使知曉再調派糧草至此處也要十天半月之久，我們如何等得？”

李書明一蹙眉道：“那就先把馬都殺了分給他們吃，能等幾日是幾日，你趕緊通知就是。”

顏夷青阻撓道：“不是我心疼這幾匹馬，只是沒辦法與將士們交代。”

李書明便道：“有什麽沒法兒交代的？他們也快餓死了，叫來一起吃。”

顏夷青見他如此說，便問：“你做得主？”

李書明漲紅了消瘦的臉，用盡力氣大聲喚道：“於飛！我們要殺了馬匹分給大家吃，那些吃皇糧的士兵也和我們一起吃，你同不同意？”

於飛聽說便道：“為什麽給他們吃？他們騙我們，我不同意！”

剩下的幾個漢子也嚷嚷道：“就是，各個都是騙子，憑什麽給他們吃。”“要吃也是我們先吃，他們就去啃骨頭好了。”“骨頭都不該給他們啃。”

丁毅聽聞如此說十分氣憤，咒罵道：“你們這群過雜種，畜生不如的東西，我們好心來解救你們，你們竟然生這樣歹心。”

其中一個災民氣急敗壞道：“若不是我們日夜種地納糧，你們這些廢物怎麽還會有一口生氣。不知好歹，恩將仇報的東西。”

丁毅聽他如此說，漲紫了臉，罵道：“你這個老鰥夫，扒灰偷人的老賤人，若不是我們守疆衛土你還能站在這裏？”

另一個災民冷笑道：“我們如今生不如死，若不是為了一口氣，等著你們這些為官做宰的來替我們做主，我們還真就死了算了。”

李毅見他不怕死，冷哼道：“那你死了吧，這裏幾百口人就等著吃你呢！”

常春等一幹將士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忙推他叫他住嘴。常春道：“老翁別和他見識，他這人嘴硬心軟，見你們這些心裏不知多難受，夜裏愁得都睡不著，只是大家都想活。”

一個災民冷眼如劍一般刺向他們，道：“想活？想活著，就殺了你們的馬！否則大家都得死在這兒！”

常春見狀，不由心中發怵，陪笑道：“好好好，先殺他的馬，我的馬也給你們吃，你看成不成？”

於飛哼哼冷笑，叫了四個人一起把他們的馬拽到河邊宰殺。這種日子連馬都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不剩幾口肉，即使殺掉也只能分二十個人吃上兩三口。兩匹馬也只能稍稍餵飽四十幾個人，其餘漢子鍋裏只有野菜樹根等物。

忽然李書明像想起來什麽，說道：“這幾天也奇怪，為什麽明明有水卻連一條魚也沒有？”

兩三個災民因為敬重他父親，所以也對他客氣三分，道：“小李大人，我們已經五天沒有在水裏見到魚了。”

常春等人笑道：“莫不是你們連這裏的魚都吃幹凈了吧？”

那三個災民，恍惚道：“蜀中富庶之地，有撈不盡的魚兒，吃不完的糧，小孩兒陌上采桑葚，婦人水裏撈蚌貝，野雞肥鴨鍋裏飛，牛羊懶吃碗裏剩。”

丁毅嘲弄道：“我看是吃不完的洪水才是！”

災民紛紛以仇視的眼光看他們，並拿起平日自己追捕野獸的石頭和叉子往他們頭上扔去，然而自己多日為食，沒有幾分力氣，只能輕輕砸中他們，丁毅見他們惱怒而無力反抗，更是哈哈大笑，好似自己現在還有充沛體力，能一拳將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統統打死一般。眾人就要沖將上來，顏夷青忙道：“各位快快住手，快住手！”

見沒人聽，他便抽出自己寶劍與常春腰間寶刀互擊發出刺耳的響聲才將他們阻止，這才安靜下來聽他說道：“我接到陛下手書，已派遣宣制官員飛令傳書至南周，令南詔節度使巫夕順派送糧食過來，大家只要再撐個幾日，我們就都能活了。”

常春道：“你們這群瘋子，聽見沒有？”

於飛道：“為何巫夕順不現在就送糧過來，非要再等十幾日？我們等不得了！”

顏夷青道：“陛下三天前派下宣制官員飛奔前往南詔，滿打滿算，也要十五天才能將糧食調運過來……”

李書明罵道：“巫夕順這個老匹夫，為何非要等宣制官？難道他不知道救災搶險一刻等不得嗎？”

眾災民也紛紛咒罵起來，有猜測朝廷故意拖延想要餓死他們而辱罵皇帝的，有罵朝廷不守信用的，有罵顏夷青胡弄事的，一時半會兒，眾說紛紜。

顏夷青也不管他們信不信，坐在馬車上吃起顏涼給他端來的馬肉，嫌棄肉質太柴，沒吃兩口就叫他吃了。

夜半時分，有五六個白天什麽也沒分到的災民偷偷摸摸起來，看四下寂靜，都已睡熟，原本栓馬的地方只剩下馬蹄踩爛的泥土，其餘什麽也沒有，上都來的那個大官與他的仆人睡在馬車裏，沒有什麽響動。

其餘十個將士都睡在他們帶來的行軍帳篷裏，由於天氣炎熱，都敞開簾子通風，四周點上十幾支蒼蒲驅蚊。其中一個瘦得臉上只剩下一對眼窩子名喚董行的災民，故意用斧頭輕輕敲擊石頭試探，這十個人不知是白天的確太累，還是因為已經餓昏了頭，如雷鼾聲這幾天慢慢減弱漸至消失，今夜更是喪失軍人的警覺性，沒有一個醒的，連翻身也沒有。董行與其他五人露出森森白牙舉起斧頭就是一顆人頭，手起刀落，如平時砍柴一般，絕不拖泥帶水，如此不過一刻鐘，十人在睡夢中無聲無息，無知無覺竟被這群餓鬼砍殺。

顏夷青這幾日根本不會放松一刻，時時警惕，這六人一起來他便知悉，瞧了一眼在小茶幾上趴窩的顏涼，也不叫醒他，自己一人從車窗縫裏望外瞧，唇角不由露出鬼魅般的笑容，心中暗自高興這群人終於動手了。他親眼見著，被這動靜鬧醒的數十個災民絲毫不顯意外地自發過來幫忙將屍體拖至河邊清洗幹凈，其他人架起鐵鍋起火燒水，準備入湯。

白日裏吃過馬肉的人即使醒了也不來分食，自覺地再次入睡。沒有這點默契，他們不可能成為一樣的人，不如說是鬼。而他顏夷青就是想要收編這樣一群鬼，他們經歷生死，對朝廷充滿憤怒，不怕死，敢殺人，只是缺了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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