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紅日從山裏的樹梢上慢慢爬上來，照亮這裏的死寂，吹散這裏的晨霧，他們活得如野獸一般，也已經早已自暴自棄地不拿自己當作人看。顏夷青從馬車裏出來，站在車廊上笑意盈盈，李書明憤怒道：“你笑什麽？”他也是昨夜事件的親歷者，他沒有吃過人肉，昨晚被逼著吃了一口就開始幹嘔，胃裏實在沒有什麽可以嘔吐的東西，反而讓他更難受。他不想變成鬼，心裏十分恐懼曾經與自己一起同甘共苦的人，又十分恨，恨自己無能沒有為大家找到出路，同時又恨朝廷的搪塞和漠視。

顏夷青笑道：“陛下對你們之事早有遇見，早在我出京之前便派遣郭笑大將軍帶領南詔會川的邊疆守兵南上至戎州，行軍三天就能趕至萬壽縣，殺你們就如同殺雞宰猴一般痛快肆意，你們卻還在此處悠閑。難道不可笑嗎？”

災民們又開始擔憂起來，私下嘀咕。

於飛高聲喝止他住嘴，說道：“我們昨夜能殺他們，今日就也能殺你，被困此地，可笑的是你吧？”他見眾人依舊擔憂害怕，便安撫道，“他這人日日在此地，怎麽會知道朝廷中派兵的事情？不過是想要嚇唬我們放過他，他心裏怕了！”

他說完此話，果然奏效，人們越來越聲音高起來挑釁顏夷青，“你是個被皇帝派來送死的大官兒，還幫著她說話做什麽？”“他怕我們吃了他。”“我們什麽沒見過，不怕他郭笑大軍！”“他們來得正好，我們正覺得有怨沒處撒呢！”“對！他們若是來了，我們就吃了，管飽！”

說著他們都哈哈笑起來，顏夷青用劍敲擊車軒，一改剛才嬉皮笑臉之態，嚴肅說道：“眾位聽我說！我知道你們不怕郭笑大軍，但你們沒有糧食吃飽，你們也沒有趁手的武器殺人，缺了這兩樣你們只能任人宰割！還記得你們的李大人嗎？他要你們活著渡過災荒！不惜為此犧牲了自己。你們還要這樣輕賤自己嗎？”

於飛道：“那你說怎麽辦？”

顏夷青道：“如今哪裏糧食最多？”

李書明道：“當然是朝廷。”

顏夷青笑道：“不錯，但是我們指望不上朝廷了。”

董行瞇起他那雙突出的大眼珠子，道：“強盜！”

顏夷青道：“正是。”看其他人還是迷惑，繼續說道，“我前幾日聯絡了如今最有實力的一群盜匪，他們願意收容我們，只要我們得願意替他們賣命，飯管飽，肉管夠，酒隨便喝！”

於飛也半信半疑道：“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顏夷青死皮懶臉道：“你們不是說皇帝派我來送死嗎？我想活命啊！”見他還是不信，又道，“你聽說過魯王的大乘軍嗎？”

於飛是一個農民，沒讀過書，也沒有什麽見識，一輩子身在南方，以前農閑時聽說書先生說過這一段，但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此時李書明忙道：“難道他們不是被幕國的驃騎大軍給滅了嗎？你說的盜匪是他們？”

顏夷青道：“正是。”

李書明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於飛揪住李書明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快說！”

李書明道：“當年魯國五萬大乘軍在昊陳之戰中抵死守衛皇城與太子而死傷殆盡，後來被分給幕國的陳國之地，被稱為魯地，我們的皇帝為了捍衛民心便沒有誅殺陳國太子，反而冊封他為魯王統轄一方。明德帝時，三王叛亂，魯王是其中之一，先皇盛怒之下貶殺了魯王一家，陳國皇族一脈就斷了。但近年卻流出大乘軍守衛陳國邊疆皇室寶藏一說，這些都是說書人的謊話，不能當真。”

於飛道：“那就是真有大乘軍？”

李書明道：“是曾經有過。”

於飛對他翻了個白眼，對演顏夷青說：“你和大乘軍又是什麽關系？”

顏夷青道：“我聯絡上他們的統領，他們懷著報仇之心意欲替天行道，推翻暴政，和我們不謀而合！”

還不等於飛問他們人在哪裏，忽然一支飛箭之差車軒上，就在顏夷青的腳跟旁。馬蹄轟隆之聲本來數百裏之外就能聽見，只是這群人正在一心想從顏夷青身上得到好處，沒有註意到周遭環境的變化。

很快，一隊騎兵揮弓而至，前鋒校尉還喊道：“陛下有制，逆賊顏夷青賑災不利，挑撥災民，所犯死罪，就地正法。”喊罷，箭如雨下望馬車射來，周遭災民早就亂起來，抱頭鼠竄，不知道該躲到哪裏去，正在焦急時刻。一群白衣白馬如天兵天將一般的人馬從山林中急速往下沖來，各個技法精準，弓箭不能射他們周身，沖將上去將數百災民與顏夷青護在身後，兩只強勁隊伍相遇，過招數百。這支白色人馬不欲戀戰，沒人拽起一個災民便往後撤，直奔出二三十裏地才徹底平息。

於飛幾人支撐不住馬上顛簸，一見停下就溜下馬，大口嘔吐酸水，有些人索性趴在地上起不來了，於飛穩住心神後，看向這些人，各個白色鎧甲，銀槍在手，銀刀別於要上，胯下是白色駿馬，而顏夷青正騎著其中一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的洋相。

於飛憤恨道：“你想利用我們跟你一起謀反？”

顏夷青冷笑道：“你們還有其他活路嗎？”

於飛無言以對。李書明叫囂道：“謀反可是死罪！”

顏夷青蔑視地瞧著他，一言不發。李書明見他不說話，便對於飛道：“我們走，不能跟著他們！”見他不動，就伸手拖拽住他破爛的衣衫，想將他拽起來離開，於飛起身甩開他，道：“我不走。”

李書明驚詫道：“你要跟著他造反？你的良心呢？我父親就是為了怕有這麽一天才死的，你忘了？”

於飛更加憤怒道：“你父親就是太忠心，才會被朝廷愚弄，還差點害死我們這麽多人！如果不是因為相信你父親，相信你，相信朝廷，我們哪裏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董行也爬起來，喊道：“對！”

有人起了頭，便有人跟著一起喊，這些災民本就是一體的。而李書明還在猶豫。

顏夷青道：“你若不是真心留下，我只能將你殺了。”

霎那間，於飛如刀劍一般的眼神盯著他，對，如果放他走他們不僅會暴露蹤跡，還會讓朝廷知曉其中意圖，被郭笑大軍捕殺。又不禁對自己冷笑，人真是利己動物，只這麽一會兒就從你我，變成了我們，實在可笑。

李書明一下軟倒在地，睜大眼睛，流出眼淚來，慌亂道：“我們真的只能如此嗎？”

顏夷青扔給於飛一把劍，於飛毫不猶疑拿在手中，就在劍起將落之時，李書明道：“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他心中一直隱隱作痛的是為什麽父親要讓他出去，讓他錯失了與大家一起經歷生死的機會。他十分愧疚，愧疚到寧願自己當初是死在外面也好啊！但沒有這個機會了，他仿佛成了一個外人。在給他選擇一次，即使是地獄，也要跟父親的百姓一起生，一起死，就算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也要在一起，他不能成為他自己，他不能成為唯一的那一個。這就是他的執念，荒誕的執念。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