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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野店深藏江湖客,雪夜試劍認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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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那些蒙面刀客,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各個武藝高強。”

“你沒聽說嗎?要被砍頭的是陛下的奶娘,她又是那種身世,奶娘可比父母還親,能讓人砍嗎?”

“你是說陛下命人做的?”

“我可不敢這麽說。只是她是叛逆亂黨,放在旁人肯定早就斬立決了,還等到現在,定是陛下私心有什麽謀劃的。”

“妄論朝政可是要治罪的。”

眾人連忙噤聲,這說話的咳了一聲又道:“也不知那位乳娘如今下落,想必朝廷表面的追查還是要做的。”

“京都周遭又要緊張一番了。”

“怕什麽,她又不是殺人越貨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之流……”,小玉忍不住出聲辯駁道。

“小妹妹,這你就不明白了,那是一夥人,總要投店住宿的吧,若是去了坊間民宅,收留他們的人可是一並要治罪的。”

小玉眼圈一紅,像是自己被欺負了一般,還想嘴犟,雉奴低聲道:“別惹是非,只要你阿娘還活著就成。”

淚水涔涔,把面前的一塊蒸餅漏穿了。也不待多想,就跑到客房去,雉奴跟著過去了。看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慌忙整理散落的行禮物件兒,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小玉道:“你沒聽那些人說嗎?我阿娘沒死,我現在就要去找她。”

“你知道她在哪兒?”

小玉一楞,住了手,想了想道:“總還在京都吧。”

“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了,找到你阿娘不是雪上加霜嗎?”

這孩子說話總是這麽傷人,又聽他道:“不如先安頓好自己,我反正一直留在京都,若是有消息,我就幫你帶到,好過你一個人亂竄亂撞好。”此時雉奴倒不像八歲的孩童了,畢竟是跟沆沆歷經了簡成王之亂的,行事起來多了些穩重。

小玉楞楞地點點頭,算是暫時答應了,也甚是羞愧。

雉奴笑了,道:“阿姐只要乖乖聽我的,什麽事兒都能成,包在我身上。”

小玉臉一紅,不理他了。

為了年節應景,這家在京都東市上叫“笑不開”的關東糖店鋪如尋常鋪子一樣早早掛上了紅燈籠,這裏的關東糖號稱京都第一,平民或是達官顯貴的奴仆都要常年排隊購買,每日賣了二百斤,便關門收鋪子,今天收市尤為的早,醜時半刻就叫人散去了,別家的生意可才開始熱鬧起來呢。

只瞧見後門不起眼的柴門外來了五六個人,都是緇衣佩刀的,為首的卻是當日街頭贈玉給明瑞的男人,中間有個小個子,面色蒼白,身子單薄,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裏。

像是算計好時間似的,柴門開了,他們魚貫而入,等進了西廂,小個子與扶他的男人齊齊跪拜,口中稱道:“晉王千歲。”

那人撇過頭去,擺擺手,道:“已成昔日。”

二人看向一旁的謝瀟,謝瀟道:“起來吧,他跟陛下正鬧別扭,自己跑出來的。”

此人便是昊國皇帝陛下風思何的六哥風灼,地位尊貴。風灼斜了他一眼,沈默不語。

謝瀟道:“喬沅在幕國多年,可有絲毫音訊?”

喬沅耷拉著眼皮,喘一口氣道:“只能確認,鑰匙並沒有代代相傳,明瑞也不知道有這等事情。”

謝瀟又道:“即是如此,那也對我們造成不了威脅,只是華夫人那裏不好交代。”

喬沅低垂眼簾,心中悲戚。山折柳在一旁撐扶住她,風灼道:“先去休息吧。明日便啟程,你自己去見她。”

謝瀟心中取笑,他這人說話就是不中聽,本以為是關懷屬下,後一句就補上一刀,真是要不得,也不知道在上那一位怎麽會喜歡他,既不溫柔體貼,又稱不上幽默知趣,世間情愛還真是難以琢磨。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陰郁,喬沅夫婦二人早已收拾妥當,駕著馬車往西邊趕去。趁著大雪欲來的氣勢,車輪拼命地向前滾動,也不敢走城鎮大道,竟往那孤村野店行走。到了下午,大雪飄飄灑灑,覆蓋荒原,竟一個人也遇不上,只好繼續前行,又過去小半個時辰,風雪交加中遠處篝火旺盛,想必是一座孤店,再往前行半刻,就聽見店裏人聲攢動,迎面飄來燉羊肉的香味,炊煙淡淡即出即散,顯得尤為熱切。

進了店門,堂中一片熱鬧之聲頓失,一個半醉不醉的壯漢胡話道:“這小娘子真是個病西施,我們這些鄉下人見到稀罕貨了!哈哈哈……”還拿眼睛又瞟了喬沅兩眼,喬沅往他懷裏躲了躲。山折柳手中劍一緊,便要拔出鞘,剛露出半鞘,那壯漢也不示弱,酒碗一放,又挑釁道:“你倒是顯本事來啊,你死了,這小娘子就是老子的了!”又是一陣哄笑。

山折柳一個拔劍收劍之勢,那人身旁酒桶頓為齏粉,壯漢見這架勢想是自己打不過他,眼露威光,面皮抽搐,雖大怒卻不敢上前。博士是眼尖的,上前勸道:“兩位好漢切勿動手,我們是小本生意。再說,都是長途勞累的漂泊之人,出門在外都是朋友,千萬不能傷了和氣。”掌櫃的也不傻,這種店子開在荒郊野外,此等事情早就見多了,道:“快給二位上兩斤劍南燒春,再來半斤白切,我請客,客人用的舒心,我們小店也就放心了。”又是賠笑又是乞求,方才住了手,壯漢也就就坡下驢順了心意。

喬沅在車上顛簸許久,有些精神不濟,縮在狐裘裏,一張小臉襯得更是蒼白瘦弱,又有此一驚,更顯萎靡,博士道:“二位可要先去客房歇息,晚餐隨後送到?”

山折柳點點頭,便抱扶著喬沅去了後院廂房。直睡到半夜,不知道是何人在院中,隱約間有劍嘯之音,本不愈管他,怎奈,劍聲卻越來越急,像是在催促。

無奈,他看了看懷中喬沅,想必這段時日太過困苦,睡的格外深沈,便自己爬起來,穿好衣裳,又把火爐撥撥,拎著劍輕手輕腳地開了房門。

此時風雪已停,圓月照井,積雪映人,一個青衣道袍者對著一棵禿樹挑、砍、刺、抹,步步機巧連環,飛鶴銜草、猴子撈月、百裏挑燈……一招一式再眼熟不過,分明是家傳的《百生劍法》。

那道長看他出來了,一個游魚回身刺來,山折柳也不示弱,身形一轉,一招潛龍擊水蕩開劍勢,又拆了百十來招,才收住興頭。

二人相互一拜,道長開口道:“你的劍果不尋常。”

武林中人,本是英雄惜英雄,不拘俗禮。道人方說罷,便將自己的劍遞給他看:劍鞘是不起眼的灰黑皮革,一抽一收之間,才覺味出來,道:“泥塵劍。”又盯了道長半晌,“你是先外租的後人?”又遞自己的劍給道長瞧。

道長也是欣喜,哈哈笑道:“果然是雲霄劍。想來我們算是同門同派,還有些血緣關系啊。”

山折柳點點頭,道長道:“當年李涔與尉遲北二位大俠,為救天下蒼生,誓死守衛睢陽,只是大廈將傾人力不能力挽。此後二人隱居,生得一兒一女,兒子傳習了塵泥劍,女兒得了雲霄劍。如今此雙劍的傳人能在此荒地相逢,可真是天意啊!”

山折柳也甚是感慨,便問道:“敢問道長仙號?在哪坐山頭修行,日後閑暇定當好好請教。”

道長道:“我乃李逢秋,道號玄清子。近日被砍的那位李春門便是我兄長,他技不如人,嫉恨我傳承了祖上的塵泥劍,又走入偏門,一日憤恨出走,不知怎麽就進宮燒起丹來。我此次出門便是要去清理門戶,適逢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已被朝廷正法。我便打算四處漂泊修行,渡人渡己。”

山折柳郁悶:這李春門本是他引薦給簡成王的,沒曾想卻是一個祖宗,如今又遇上一個,透露出來恐怕不妙,便道:“我與妻子二人正準備西去,恐怕不能同行了。”

李逢秋聽出他有回避之意,道:“敢問兄臺高姓大名?何方人士?”

山折柳猶豫道:“區區小名不敢高人相問。”

李逢秋惱了,道:“堂堂一條漢子,又同是李涔女俠之後,怎麽畏畏縮縮起來,怕我去尋你不成?”

山折柳無奈一嘆道:“你我二人可謂一家。也好,我便是陳國氏族山氏折柳,如今要往我妻子的家鄉去,她家在遙遠的昊國邏些城。”

李逢秋也是一嘆道:“誰曾想當年二位大俠的後人,不是到處游走,就是去了異國他鄉。”

山折柳遙望星子,深吸一口氣,道:“世事弄人,豈能皆如人意。”

李逢秋哈哈笑道:“好!好一個‘豈能皆如人意’!月夜賞雪,不如把酒言歡!”

“哪兒來的酒?”

“廚房就有,喝了,明日補給他就是。”

山折柳也跟著隨性起來,他本是不羈之人,偏偏要以覆國為己任,弄得自己性子古怪,如今放下此等仇怨,肯安生與喬沅過江湖之遠的逍遙日子,也算是天性使然,掃去這十幾年的空嘆,是該好好喝一杯。

兩人把大桶劍南燒春搬到井邊,臥雪而飲,直談到子時方休,進屋睡到日上三竿也未見醒,喬沅無事可做,只好在房裏火爐邊悶坐著發呆。

日頭刺眼,走了幾步,一團迷霧帶來些許清涼,恍然間出現一座華麗的宮殿,就像小時候父親描繪的一樣,漢白玉丹陛,高臺聳立,粉墻凝脂,楠木巨擘,連門窗都是北方少見的江南薄紗。他以為自己在天上瓊樓。

內中傳來嘈雜之聲,那是……魯王的聲音:“明日……我有內探……必不會失……”他聽不真切。

“殿下不可輕信幕人之言,直接帶兵南下太過張狂,京都若是早有防備,我們將前功盡棄。”這分明是自己的聲音。魯王沈吟,臉色憂悶,道:“此人絕對信得過。”

“何以見得?”

其餘殿中遺老念他祖上曾也是陳國德高望重之輩,遂對他也是另眼相待的,但見他問此,聚不好詳細說明,只把他拉到角落說上了一回,從此他才知道為何簡成王對自己如此禮遇,本以為是利益相交,沒曾想還有這樣一節,他深以為恥,憤恨道:“殿下,若是此次不成,便無來日,國仇家恨,拼死一報!”

原來這些人怕給陳國皇族抹黑,白話黑著說,只說姬和融對魯王妃見色起意,故意裝醉,一朝花下蜷,從此同路人。是個英雄好漢都要怒從心起,怪不得他啊。他看著彼時的自己,只怪當時太年輕,又自視甚高,遇事容易沖動,如今才害人害己。

想那明德帝愛妻離世,自己憂傷過度,喪失理智,可那些秉政之臣可不是死人,當此非常之時,警戒備至,怎麽能輕易讓藩王逼宮。

他們還未打個措手不及,魯王又犯了老毛病,瞻前顧後,不敢先動手,唯恐楚王越王拿了自己,反而失了如今封地,怎麽想都不值得,一等再等,反而錯了時機,之後任人宰割。

“喬沅,我們走,走得越遠越好!”他拽起她的身子就往屋外狂奔,手握雲霄劍茫無頭緒地狂奔,他怕被人追到,一頭紮進鬧市混入人群,一陣疾走好不容易出了城,回頭看她,那人臉色蠟黃,頭發蓬松,雙手枯瘦,垂垂老者,顯然不是喬沅,他一驚,嚇出一身冷汗,醒了。

只瞧見,她正坐在爐火旁,對著盤子裏的胡餅發呆。山折柳頓覺虛驚一場,擦擦一腦門子的汗,道:“昨晚看你睡得沈,還怕出門驚擾到,可睡得還好麽?”

喬沅聞聲,凝滯的目光轉過來,盯他半晌道:“還好,只是你一起身,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卻又困乏得緊。”便將清水端過來給他打理起來,又將暖在爐子上的胡餅和羊奶給他吃了。

山折柳道:“白日裏遇見的道人與我祖上有些淵源,便敘話了一番。聞之他要雲游南方,我便托他幫忙找尋小玉的下落,你不要傷心……”

喬沅聞言再開心不過,一路上又困頓難挨,從未笑過,只這時才對他有了一絲笑意,道:“我還怕你平生不會有人照顧,如今便好了。只是那道人可信嗎?你對他全說了?”

山折柳又接過喬沅遞過來暖透了的袍子等衣物,心裏頓生出一股安詳,道:“我只說小玉被我們的仇人掠去,如今有朋友相助救去了南方,下落不明,我們夫妻二人又一路被仇人追尋,只好往家鄉避去。”

“他沒有疑心嗎?”

“他倒是問仇人是誰,我只好說是官府之人。恐怕他一路多見官府行兇作惡之事,此後便也不再多問了,應該是信了。”山折柳看她又兀自發悶起來,便又道,“我原也只是一試,多個人找多分希望吧。”

喬沅點點頭道:“我虧欠這孩子許多,她是你的骨血,務必要找到她呀。”

山折柳看她這幾日都有些不對勁,便又問道:“我定會找著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們便一同南下,找著女兒再回去。”

喬沅慌忙拒絕道:“不,不,不,還是先回邏些城,華夫人還等著我……”又沈入迷思之中。

山折柳心知她有任務在身,只好依著她的心意,原是委屈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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