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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京都閑話無小事,玄清受累玉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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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風雪已停,二人與李逢秋道了別,難免一番囑托叮嚀,依依惜別,一路往邏些城去了。

那玄清子李逢秋一路南下逍遙自在不在話下。

京都的風流韻事也聽聞兩件,便說簡成王府的公主明玥,早有美名在外,如今獲罪一並流放到三千裏外的南蠻之地去,多少風流倜儻的才子郎君惋惜嗟嘆,紛紛作詩說她天妒紅顏,才招此命途。且看一首雲:

雲影香鬢卷重簾,青黛遠山靨鈿鮮。

皓月街頭春社鬧,花神廟裏探天顏。

兩處相對難相較,天上人間露敗言。

一夜北風一夜雪,百花憔悴百花殘。

又罵杜家公子薄幸寡情,見她家落了難便轉了風頭去求娶得勢的孟家小姐,真真是個攀附權勢的紈絝子弟。

當年杜轍也是才氣逼人,氣質多情,多少名門閨秀都求他筆墨情詩,他倒好,放出話來,他的筆墨只為京都第一美人描摹,情詩只為京都第一美人讚頌,更頻頻傳信於簡成王府。

他雖為昌州王嫡子,卻無實職也無功名,這樣的公子哥兒,簡成王府那位是見多了,不稀罕得緊。本就鄙夷,如今更是鄙夷。孟家小姐躲他都躲回武陵源去了,可想他如今之態如何醜陋。

這第二件卻也離不開孟家。早年陛下就與吳王有婚約,孟家有如今之勢與此脫不了幹系,但她一繼位,便賜封中書令顏夷青顏大人為西安王,實在奇怪。

又傳聞陛下曾到民間游歷過幾次,都與西安王親密,恐怕她早就有心於他,他又進宮極其勤快,有時直至夜半,有時甚或不歸,西安王妃也敢怒不敢言。

反而是吳王謹遵禮法,公事一了與陛下敘話絕不到掌燈便回府,原來的武陵王府就換了個門楣,時常約束底下人,也不張揚。如此情形看來,到底誰能做王夫還不一定了。

李逢秋也是付之一笑,閑言碎語當不得真。

越往南走,雪色越薄,襄州一帶臘梅繁盛,比之京都要有許多春意,只是濕氣太重,穿厚袍子也冰冷刺骨,要是不小心淋了冷雨,可比冰錐子還刺人。

大雨滂沱足落了兩天,像是老天破了個窟窿,堵不住。從南邊往回趕的商人都住進客店,就盼著雨停好趕緊回家過年。幸而李逢秋修行高深,真氣暖流游走全身,比一般人抗寒得多,氣不喘臉不紅,就是饞酒了。

他頂一把破油傘幾步就進了叫仙客來的飯店,堂中客滿,便往後門口的單桌坐了,這裏偏僻冷清,沒人肯坐,正落了巧兒,他就想冷清點,被這大雨吵死了。

冷不丁兩個差役帶了個臟兮兮的女子進門,手腳都用鐵索扣住,滿頭滿臉的臟汙,一身棉袍盡濕,耷拉著腦袋,發白的唇色隱沒在蒼白的面孔上,一雙眼睛黑亮,往店內打量。兩個差役,看她神情,警告道:“敢打歪主意,我就挑斷你腳筋!”

她一抖,嘿嘿笑,比厲鬼還陰森,沙啞著嗓子討好道:“兩位好哥哥,那樣兒,我還怎麽走路啊?”

兩個差役被她這模樣一刺激,打了個激靈,怪冷的,道:“這幅鳥樣子,還指望能勾引誰?”一口吐沫就噴得她一頭,這才把臉埋在亂發裏,不吭聲了。

滿堂的客人都看傻了,不敢出聲,差役道:“店家,準備上房一間,酒菜送進來。”

博士連聲應和,也不敢多嘴,就帶著三人往後邊廂房去。開了後門,博士給官爺在撐傘,一個胡子拉渣的差役剛往外走,立馬跌了個狗吃屎,頭埋進了門口的泥潭裏,兩條腿還在屋內,眾人轟然大笑,博士忙將他扶起來。

他一邊抹臉一邊罵道:“你這賊道使了什麽絆子,難不成跟簡成王是一夥的叛逆?”說罷便要拔刀。

李逢秋拿筷子的右手,手肘一伸又把他大刀押回鞘裏去了,笑道:“我好好吃我的酒菜,怎麽挨著你們事兒了?我這便挪個地方。”從北邊換到了東邊坐好,繼續飲了一杯。

這二人看他手下功夫,自己是敵不過的,也不想招惹是非,了了這趟差,還想趕著回家過年的,便道:“即是誤會,那我敬道長一杯自罰。”看了博士一眼,立馬取來瓷碗酒壺,斟滿酒,這差役去拿,李逢秋用筷子夾住瓷碗。

這差役使足了力氣,像是找不準點,就是拿不起來,二人一個巧勁,一個蠻勁,相互較鬥,另一個差役看這勢頭非吃虧不可,便道:“小弟程啟,這位是顧淩,押解犯人路過此地,不知我二人何事惹惱了道長,還請道長高擡貴手。”

“你二人皆是男子,對她一個小女子如此糟踐,我就是看不過眼!”

“道長不知,她犯得是謀逆大罪,一路上戲耍我二人諸多,也是恨急了的。”

“那也不能兩男一女共處一室!”

“這女子狡猾,一路上被她逃脫數次,不敢輕易松懈了,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你們本事差,倒怪起女人來了。”

程啟顧淩二人心中有苦不能言,不敢著意頂撞他,便對博士道:“再備一間無窗的房間,我二人輪流看守便是。”又對李逢秋一拜。

只聽這道人又說道:“去給這姑娘買身襖裳,一雙靴子。”丟給博士一串錢再不多說。

這女子一句感謝之詞也沒有,便拖著哐當當響的手腳鏈子往後院去了。次日大雨漸息,程啟顧淩領著這女子出來,與大夥一同準備吃了飯便要上路。

李逢秋依舊坐在後門邊,這女子上前盈盈一拜,一改前日沙啞之色,聲音清婉溫潤,道:“承蒙道長仗義執言,小女子不勝感激。”

李逢秋聽此甚覺受用,也不客氣,抱拳還禮,看她不施粉黛,眉目如畫,烏發盤起,露出兩個嬌嫩粉軟的耳垂,藏青色襖裳襯得皮膚雪白,猶如天上走下來的一位落難仙子。他一個修道之人哪裏見過這樣好看的女娃,便也不好意思多看她,自己心裏嘀咕起新聽來的兩句詩:雲影香鬢卷重簾,青黛遠山靨鈿鮮。

這女子看他不作聲,又不敢看自己,心思成了一半,又道:“不知道長姓名,小女子定當結草銜環,湧泉相報。”

他只盯著酒,不好意思在少女面前大快朵頤,姿態不雅,又不想再有牽扯,可不說又覺自己不坦蕩,斟酌再三,便道:“小道李逢秋,不敢勞煩姑娘相報,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可是玄清子李逢秋?我也是道門中人,道號妙真,從師尊處聽聞道長法名,如今得見,三生之幸。”

李逢秋家學淵源,少年成名,同道中人相識也屬正常,只是心下疑惑,便問道:“為何落到這般田地?”

妙真道:“家中犯事,實屬無奈。”

李逢秋看她抹抹眼角,暗自傷心,猶如雨打海棠,柔弱嬌媚,定定神,心道:她這樣俊俏一個小姑娘,遭此橫禍,可真是紅顏薄命了。好一陣可惜。

程啟看這情形,冷笑一聲道:“她是京都第一美人罪人明玥,什麽妙真,道長可不要被她耍了。”

李逢秋老臉一沈。但覺果見其人,傳聞信了一半。

妙真著急辯道:“我師從玉陽子李春門,修行也有數年了,道號便是師父贈予。說起來您還是我師叔……”

李逢秋驚詫道:“你果真是他徒兒?”

妙真不知內情點頭稱是,李逢秋又問:“你跟他學習何等道法?”

妙真聽他語氣不善,便道:“只粗淺入門,兼並一些吐納運氣法門,所以才未被大雨淋病。”說罷含羞帶怯低頭咬住唇瓣,好似自己過錯極大。

李逢秋不忍責備,道:“他沒教你煉丹制藥的本事嗎?”

妙真竊竊道:“女孩兒家哪能天天呆在夥房,一股藥味直沖得我身子發軟,不願意學,師父便也沒有強求。”

“算你識相!”

妙真身子一抖,仿佛自己弱不經風。李逢秋見狀,恐自己唐突了她,道:“你並未得以真傳,以後不許說是李春門的弟子,否則我便要清理門戶!”

妙真一聽,埋首大哭,程啟與顧淩俱是一驚,怒道:“你哭什麽!你死在南去的路上還不如死在道長手裏,一了百了,累得我們兄弟年關之時還要離家奔走!”

她哪裏還坐得住,一個回身往梁柱撞去,李逢秋眼疾手快,一招老鷹撲兔將她攔腰抱進懷中,她順勢靠在他懷裏哭泣,李逢秋瞪了二人一眼,俱不敢再說。只聽她嚶嚶哭泣道:“我父母早逝,祖父祖母跟前長大,如今全家只剩下我一個人,死了也好,你……何苦救我?”

李逢秋攙扶她坐下,想她家中巨變,時時求生不能,自己反而說要殺她,也是不該,便道:“雖說我不認李春門,但你是他徒兒,也算得相識一場。你不必傷心,我正要南下尋訪友人之女,便與你們同行一段吧。”

妙真一聽料想他是舍不得自己,假作認他是安慰之語相試一番,低泣道:“你也不要來騙我了,一人孤苦伶仃在世上,早晚要沒了的。”

李逢秋心下為難,難不成自己要救了她?說到底於她自己也沒犯什麽王法,若是救了,這兩位官差小哥恐怕也要受連累的,心下為難。妙真看他躊躇,怕他反悔,便道:“罷了罷了,勞煩你送我一程,好歹我也不怕這兩個官人了。”

程啟顧淩兩人對看一眼,不敢相勸李逢秋,又怕她生出鬼主意自己不好交差,程啟便道:“這與法不和,也無前列啊。道長心疼門下弟子我們體諒,不如在此地再盤桓幾日吧。”

李逢秋道:“年關將近,不要耽擱了行程。”說罷便自作主張要了幹糧,待他們吃完叫博士將他馬匹牽出來,一行人走至店門口,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趕將上來,口中稱道:“道長慢走,且聽我一言。”

李逢秋不知何事,便等他前來,且看他一拜才說:“我家少主人感佩道長俠義,願意與你們共行一路。”

他們在堂中相談,早就被人聽了去,李逢秋也不奇怪,便問道:“不知你們是哪路商人?”

男子忙說道:“小人餘海,我家少主人是蜀郡富商董連禹,剛往北邊談了馬匹生意,如今商隊趕著回到南方過年。你們只有四人上路恐怕枝節旁生,何況這姑娘柔弱,一路上難免不會磕磕絆絆,有商隊護送也能相互照顧一些。”

正好一隊人馬過來,餘海便走至領頭的少年身旁,那少年玉面金冠,寬肩窄腰,立在白馬之側,大有松柏之姿,翠玉之質,不像唯利是圖的商人,倒像哪家的世家公子,比之京都那些也不差。

李逢秋便想要出言拒絕。

這董連禹不看妙真,只盯著李逢秋道:“道長俠骨丹心,令晚輩佩服,即是同路,也讓晚輩做一回義士。”

李逢秋不以為意,道:“還怕連累了你。”

董連禹哈哈笑道:“那到不能夠的。我們商隊裏有劍士有大夫有夥夫都是齊備了的,一同上路也讓姑娘少吃些苦頭。”

李逢秋皺眉,他倒是想得周到,又想推脫,沒想到妙真盈盈一拜,柔聲道:“即是如此,便有勞董郎了。二位官差大哥這回稱心如意,想必不多時便能回家了。”

李逢秋心道:莫不是對這小白臉起了心思?

程啟顧淩兩個看著好笑,果然是個妖女,也不推辭,道了謝。每人分派了馬匹,妙真分與一個小個子俊俏小哥同乘一騎,她見小哥眉遠疏黛,眼顧流盼,唇紅齒白,膚似冰雪,心中了然幾分,窩進他身上,軟綿綿一股暖香撲鼻,便嘻嘻一笑道:“姐姐身上好香啊。”

董連禹聽聞,也笑道:“這是我家侍婢,名喚百馥。你們一處也甚是方便。”

幕國一夫一妻,不寵婢妾,律法嚴明,但在偏遠之地,富商家中豢養一兩個嬌姬美婢也不算稀奇,他奔波南北還帶著這樣一個女子,想必是為了什麽。李逢秋這才松了臉上顏色,上馬揚鞭。

此地山多路窄,不甚好走,剛過傍晚,眾人便尋了一處山洞,拾了柴火,料理一些幹糧飲水。到黑透了,妙真對百馥道:“姐姐與董郎走了這麽長遠,若遇到不便之處如何是好?”

百馥本就不欲理她,見她問,胡亂答道:“我習慣了。”

妙真又問:“如今我有些不便,姐姐可能給我想想法子?”

百馥也是女子,當然明白她說什麽。只是那日妙真本是女鬼樣子進得仙客來,只註意她邋遢相了,梳洗之後竟然是個美人胚子。她家少主人有一嗜好,見到美麗女子都要想方設法收進府裏的,家中已有三個姊妹,都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她最得寵幸,常伴左右。

這女子當日分明是拿話引著道長,心思玲瓏七竅,只盼能將她好生送走,不欲與她有多少情分。此時便心生一計,道:“我恰逢此時,都是躲著這些男人。燒一壺滾燙的水,到外面隱蔽的小溪處擦洗幹凈,日日如此,送走便好了。”

妙真哪裏不知她的心思,隨即便謝了。自己去打理起來。

這深冬,前兩日又是冷雨,到了這晚上的早就冰凍刺骨,若不是有山洞篝火,凍死了也不是奇怪的,她卻要往外頭去,扯光衣裳擦洗,不陰寒入體就怪了。忍得兩日,發起高熱。

大隊人馬奔赴城鎮,抓了藥養起來,李逢秋時時照顧左右,不敢半點疏懶,董連禹勸道:“妙真小姐還要睡上幾日,道長日夜不合眼也是太耗神,我們幾個分擔著來如何?”

李逢秋道:“她一個姑娘家怎麽能和你共處一室。”

董連禹也不生氣,心中卻恥笑他一個老道士竟然萌生此種念想,實在讓人惡心,笑道:“道長不放心,我叫百馥來好了,她們女孩兒家也方便些個。”

李逢秋也覺自己有些過了,實不該如此,便點頭應允了。

兩個日夜已過,還不見好轉,百馥便對李逢秋道:“我家少主人的心思,道長分明知道,何不勸他早早回家去?”

李逢秋驚覺,難道自己跟這女子一樣?便道:“你也看出來了?”

百馥冷笑道:“道長,明白人不說糊塗話,我家少主人願意跟你們一道,原本就是為了這姑娘,你趕緊帶著她走吧。”

李逢秋又問:“她是要犯,怎麽能說走就走?你家少主人又有什麽法子救她脫罪?”

百馥看他一個綠林中人,竟然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也是好笑:“自然是錢的法子。買通那兩個窮差役,打發他們快去交差,只說死在路上了,這大冬天流放到南邊惡瘴之地死了的人多了,也不差她一個。”

李逢秋點點頭,想必也是如此了,這也算是一個好歸宿,心中有些不舍,可也覺自己近日太過用心,實在不好,便道:“他既肯搭救於她,我何必阻撓。”

百馥氣惱起來,罵道:“你怎麽犯起蠢來!少主人最是尊敬當家主母的,樣樣事情都聽她的,妙真小姐長得這樣好看,要是進了府裏能有什麽好果子吃?連我一個侍婢都能要了她的命!”

李逢秋一聽才算是明白了,他一時意亂情迷,只想著妙真能有個好去處,卻沒料到,富貴商賈之家竟比朝堂之爭殘酷,更何況,這董連禹是有家室的,妙真這樣高貴出生,怎麽能去做婢女?委實是自己糊塗了,便也沒了主意。

百馥便說道:“我日前已經飛鴿傳書給主母,明日定有音訊,你只管推走我家少主就是。”

李逢秋疑慮道:“你家主母能聽你的?”

百馥嘻嘻一笑:“那是當然,我本是陪嫁丫頭,主母特意安排在少主人身旁的。”

李逢秋心道:這些女子果真一個比一個厲害,想必這個董連禹也是風流情種。

次日又請了大夫來瞧,面色已經消減,高燒退了,就是有些虛軟,還要再養上半月,程啟顧淩深感回家過年無望,惱恨起來,又看李逢秋在旁,不敢口出惡言,拳腳相向,只得憤恨站在一旁。

董連禹聽聞也是心中難過,李逢秋便道:“董兄還是趕緊回家,免得家人擔憂。我送她去便是。”

董連禹還不死心,便道:“我們生意人講究的就是守信,既然答應送你們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李逢秋道:“我們往南去,董兄到蜀郡,如今已經饒了大半路程,再不敢拖累。”

餘海在一旁相勸:“今早便收到少夫人信箋,少主人還是不要強求吧。”

李逢秋心下了然,定是百馥收買了餘海,又聽百馥道:“少夫人見你遲遲不歸,心中定然不安,又是年節在即,家中無主事男子,恐怕不妥。”

董連禹看眾人如此說,心中也是悵然若失,這姑娘恐怕得不到手了,又看程啟顧淩兩個怒火燒心的模樣,便笑道:“道長費心了。”出得房門才對餘海說道,“今晚你去請兩位官人喝一杯,也算相識一場,就當做別了。”說罷便掏出一幅藥來揣進餘海懷中,兩人相視一笑,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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