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縣的郡豐村在萊陽鄉這一帶還算富裕，富裕歸富裕，窮苦人家仍是貧困潦倒，日日為吃穿用度擔憂。

清澈蜿蜒的溪水嘩嘩流淌，臨水的岸邊，纖瘦單薄的女娃握著比手臂粗的木棒吃力的拍打著攤放在石頭上的粗布衣，水花四濺，女娃子松垮的棕色棉麻衫子深一處淺一處，打的累了就坐在石頭上歇兩口氣。

擰幹最後一件衣衫的水，顏瓊玖擡袖擦了擦額上的汗，抱著浸濕的木盆匆忙往家趕，天色將晚，回去晚了，娘又得擔心一通。

顏瓊玖的家離溪流不遠，穿過一片茂密竹林踏過田間的阡陌小路就能看到土泥巴墻的輪廓。

經過鄰居吳嬸子門口，蜷在門檻下的大黑狗吐著舌頭巴巴的追在她身後直搖尾巴，顏瓊玖扶穩盆子笑瞇瞇的摸摸大黑狗，低聲道：“小黑乖啊。”

還沒走兩步，小黑又追了上來，顏瓊玖無奈的停下來，小黑逮著機會立刻圍著她繞圈圈，正巧吳嬸子挎著菜籃子出來，見顏家大閨女抱著木盆，便招呼：“九兒洗衣服啊，這天快黑了，抓緊的回去，不然你爹娘該擔心了。”

“吳嬸嬸好，我這就要回去了，只是小黑要追著跑，我怕它跑丟了，嬸子快把小黑帶回院兒裏吧。”顏瓊玖軟聲軟語的答話。

吳嬸子這才註意到自家小黑對人大閨女尾巴搖的歡快，哈喇子快淌泥地了。吳嬸子嘆了口氣，鼓瞪著狗兒喚它名字，聽到主人的呼喚，小黑聽話搖著尾巴跑回吳嬸子身邊打轉轉。

吳嬸子拿菜籃子拍它腦袋，小黑哼哼唧唧的老實了。

“說來也是怪，小黑見了誰都咬，偏對九兒你啊搖尾乞憐的，看來是歡喜你這女娃的緊。”見小黑戀戀不舍的望著顏家閨女，吳嬸子好笑的又敲下它的腦袋：“瞧它沒出息樣兒，嬸子這就帶它回去，你快回吧。”

顏瓊玖笑盈盈的看了眼小黑，靦腆提醒道：“吳嬸嬸說笑了，冬至將至，嬸嬸看緊了小黑，莫讓有心人得逞了去。”

“哎，謝過九兒了，嬸嬸這就把小黑帶回屋拴緊了。”

和吳嬸子道了別，趕到家時王氏剛做好飯菜，長發盤在腦後的年輕女人站在屋門口招呼她回屋吃飯，顏瓊玖應了聲好轉頭先去院裏晾衣服。

正在滅竈頭火的顏貴瑜和顏貴戍聽到姐姐的聲音，倆小子扔下竈頭興奮的奔到院裏幫顏瓊玖晾衣服，奈何竹竿架的太高，倆人踮高了腳也沒能夠著。

晾完衣服的顏瓊玖見著這對年僅七歲的雙胞胎弟弟努力的小模樣，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兒。

“姐姐笑我們！”顏貴瑜擰著濕衣服，氣鼓鼓的鼓囊著腮幫子，顏貴戍聽到哥哥說姐姐，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頭附和。

顏瓊玖連忙否認：“沒呢沒呢，姐姐是為你們倆感到開心，瑜兒和戍兒這麽努力的幫姐姐做事，姐姐高興還來不及，為何要笑呢？”

瑜兒不信，仍鼓著腮幫子不依不撓的追問：“真的？”

顏瓊玖點頭：“當然，姐姐最喜歡你們了，怎麽會笑話你們倆呢，戍兒你說對嗎？”

戍兒對長姐的話從來深信不疑，偶爾被胞兄影響，只要長姐對自己展露溫溫柔柔的笑臉，戍兒會立即“叛變”，成為長姐陣營的一員。

來到這裏七天，顏瓊玖最喜歡的就是這對孿生弟弟，她這人活了兩世，每一世都活的不長，所以格外珍惜現在的家人。

顏瓊玖最開始出生在一家高幹家庭，十九歲那年和幾個朋友去海邊玩，正巧遇上了海嘯，不幸逝世，許是上天憐憫她英年早逝，又給了她一次生命。

第二世，顏瓊玖以兩歲小孩兒的形態獲得了生命，她重生在鄉下一戶條件還不錯的人家裏，和年邁的爺爺奶奶生活，偶爾跟著爺爺奶奶種田挖地，十五歲那年以省高考狀元考上重點大學，還沒來的及享受第二輪大學生活，回家的途中遇上了山體滑坡，再次不幸逝世。

這是第三世，於顏瓊玖而言非常糟糕，本以為第二世的日子不好受了，沒想到還有更不好受的等著她，仿佛要讓她將人生的酸甜苦辣都體味完才罷休。

不知道哪天又會出事，顏瓊玖只想在出事前盡力改善現在的生活條件，讓這家人能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這樣她也能走的安心，可是……

大冬天的，倆小人裹得像兩團粽子，可粽子們那雙碰著濕衣服的手凍的通紅，手背上的凍瘡有些已經潰爛。

看著兩個弟弟凍紅的笑臉，顏瓊玖的心情頓時變得沈重，似被千斤重的石頭壓著，難受的喘不過氣，掛在嘴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

鼻尖一酸，立刻有濕熱的霧水擋住了她的視線，顏瓊玖驚覺，怕自己的模樣嚇著兄弟二人，連忙別過臉用濕潤的袖子擦拭眼眶。

顏貴瑜和顏貴戍沒註意到她的異樣，兩人還在使勁兒的擰衣服，顏瓊玖很快緩了情緒，和弟弟們一起把衣服晾在竹竿上。

姐弟三人剛做完手頭的事，院門咯吱一聲，三人望過去，是顏爹顏貴川扛著鋤頭回來了。

兩個小男娃高興的喊著“爹爹”沖過去，顏爹放了鋤頭蹲下身一只胳膊攬一個抱起來，顏瓊玖也跟著走過去，喊了聲爹，顏爹笑呵呵的應下，問顏瓊玖今兒做了些什麽，不等顏瓊玖回答，瑜兒和戍兒便搶了話頭說姐姐今天做了飯洗了衣裳，那語氣自豪的仿佛那些事是他們倆做的一樣。

王氏擦著手，駐足在堂門前瞧著院裏溫馨的場面，看著看著眼眶不禁泛了紅，她狠吸了兩口氣才止住掉淚的沖動。

“外面風大，爺幾個趕緊進屋來吃飯了。”王氏跨出門檻接過顏爹懷中的戍兒放地上，又道：“別總是把他倆抱，看給抱嬌氣了，孩兒他爹，木盆裏有熱水，趕緊去洗洗吃飯了。”

說著又把瑜兒放回地面。

早在王氏和顏爹說話的空檔兒，顏瓊玖已將熱水端到了屋檐下，顏爹見到女兒這般乖巧，欣慰的嘆道：“九兒長大了，懂事了。”

顏爹是個豪爽大氣的大老粗漢子，在外說話中氣十足自帶氣勢，唯在家裏才會放輕嗓門，有那麽點溫柔。再者顏爹尤聽王氏的話，活了兩世，顏瓊玖從沒見過誰比顏爹更專一癡情的人。

王氏生的嬌小溫婉，是典型的南方小女子，面貌溫婉可人，身段極好，在郡豐村中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美人，別看她說話細聲細氣，卻是個不能忍的性子。

顏家一共三子兩女，顏爹排老四，上頭是大哥顏貴福，早已成家，兒子都生了三個，二哥顏貴河也已經成家，生了一兒一女，三姐顏貴雲出嫁給了鎮上的屠戶，生了個兒子，下頭是幺妹顏貴柒，尚未出閣。

未分家前，顏貴川和王氏只有顏瓊玖一個女兒，因為這個女兒，夫妻二人在顏家沒少受爹娘和大哥白眼，因為這個女兒是傻子。

當初顏家老大顏貴福的小兒子用石塊兒扔顏瓊玖，將她額角扔了條口子，顏家老兩口子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兒，破個相又不是毀容，便想將這事兒就此過去。

顏爹很是生氣，想找大哥理論，讓他家小崽子給自家閨女認個錯，王氏覺著這事兒男人出面不好，畢竟他們血親的關系，便自個兒不依不撓找了公婆和大哥大嫂理論。

大嫂李氏還算明事理，知是自家小崽子的錯，覺著道個歉也沒什麽，再者弟妹王氏平日對她家崽子挺好的，有吃的從來不藏著掖著，但顏家老兩口重男輕女寵孫子啊，責罵王氏小題大做，又說了好些氣人的話，說她肚子不爭氣，生出個這麽白吃飯的傻子，傻子除了吃喝什麽都不會做……

王氏氣的當場紅著臉撂下分家的話，顏家老兩口沒想到四媳婦兒會因為一件小事鬧分家，顏爹打完短工回到家，夫妻倆逮著他就開罵，罵他不長眼，娶個無理取鬧只會生傻子女娃不會生男娃子的婆娘回家吃白飯，顏爹聽了又氣又憋屈，盛怒之下也撂下分家的話，顏老兩口覺得老四娶了媳婦忘了娘，沒有孝道，第二天就把老四一家分出去了。

對此，早就看不慣老四一家的老大顏貴福自是高興，家中雖少了份勞力，少了份錢，得到的卻比之前更多了。

老二顏貴河和老五顏貴柒雖為顏貴川感到不平，轉而想到既是老四一家自個兒提出的分家，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老三顏貴雲離的遠，逢年過節才回一次娘家，知曉弟弟顏貴川分家出去已是半年後的事情，家都已經分了，她自家的事情都顧不好，更遑論老四和爹娘大哥間的矛盾了。

早在分家前，顏氏老兩口便常常念叨王氏不爭氣不會生兒子，生個女兒好吃又傻，這種話聽多了任誰心裏都不舒服，加上顏貴川在外掙得錢最多，在家出的力最重，而顏氏老兩口自私的過春節置年貨只給他們一家三口三百文錢，倒是給出力最少幹活最少的老大顏貴福八百文錢。

這樣的家，誰還待的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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