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化掉的糯米團子。

像溢出來的奶蓋沫。

像撒在蛋糕上的那一層薄薄糖霜。

凝視著快餐店裏穿白色外套的小丫頭，高昱聯想到很多個比喻，他無數次萌生過“進店裝偶遇”的沖動，但都被理智所遏制——冒然出現只會讓她落荒而逃，就像在繆斯酒吧的那一次，還不如就讓她留在安全又暖和的快餐店裏過夜。

最後，他決定就這樣在車內守著，等明天一早進店買早餐，順便當一回人形鬧鐘。

剛睡醒的蓬松小鳥應該不會太兇，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一起吃頓早餐……

該說自己足智多謀，還是詭計多端呢？

高昱苦笑一聲，繼續觀察離開了“象牙塔”的塗羽：

十一點半，她起身去買了一個冰淇淋，巧克力口味的，每吃一口，就低頭玩一會兒手機，最後剩下小半杯，被她用塑料勺攪弄成奶糊，一口氣喝掉；

淩晨一點二十七分，她的手機沒電了，跑去借了一個共享充電寶，卻因為弄錯數據線接口氣得腮幫鼓鼓；

淩晨兩點四十分，她將沒吃完薯條包好，又去買了一份漢堡可樂套餐，出門送給坐在花壇邊的流浪老太，還和人家聊了幾句，大概是聽不懂方言，她一直在點頭、在笑，然後折返回店裏；

淩晨四點零三分，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大概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吧，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

……

高昱就這樣坐在昏暗的車廂內，毫無困意地守了一整夜，不想錯過塗羽的任何一個動作，任何一個表情。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窺視狂。

原本只打算當做打發時間的消遣，如今卻心甘情願交付出全部精力，真是樁賠本買賣啊……

直到天亮，高昱才停止糾結這個問題。

就在他準備下車實施“偶遇計劃”的前一刻，原本枕著手臂睡熟的塗羽忽然間驚醒。她支起身子，茫然環顧左右，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接了一通電話，起身去櫃臺買早飯。

高昱沮喪地合上車門，不得不重新思考策略，拿起手機，卻意外刷到塗羽剛剛更新的朋友圈狀態：跪求豐大校區附近靠譜房源，單間，短租，最好能拎包入住，求擴散，求介紹。

評論裏還有她的補充說明：接受合租，僅限女生。

男人無聲地笑，心道，老天爺大概知道自己是個閑人，總是想法設法找點事給他做。

創造機會的機會……

這不就來了嗎？（麗）

塗羽從來沒有想過，租房原來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

自己求租房的狀態發出去沒過多久，有就中介主動聯系上她，看過房子的照片，塗羽覺得還不錯就約了看房，外教課結束後，她在孟子涵和夏爽的保駕護航下，直奔育才花園小區門口。

是這個小區的房源。

昨晚宿舍裏發生的沖突實在太過戲劇性、太叫人窒息，女孩們情緒激動地討論了一路，終於在統一達成“小學妹有病該吃藥”的認知後，將話題引向了租房。

孟子涵直感慨：“我是真沒想到，你父母居然會同意你在校外租房，還給你打了五千塊……”

“我爸媽休了年假在槐寧旅游呢，聽說我和室友鬧矛盾了，急的一晚上沒睡好，今天一大早就給打電話轉了錢，讓我這幾天住外面，別回宿舍。”塗羽頂著黑眼圈，疲憊和興奮各自參半，“她大概是新聞看多了吧，總擔心徐婉婷會做出往我杯子裏倒洗衣粉、往枕頭裏塞針之類的事……”

“也對，就昨晚那架勢，她怕是連給你下毒的心都有了。”夏爽冷哼，連連搖頭，“昨晚你走之後她還在宿舍發神經呢，大半夜給陳喆打電話說見不到他的人就開窗跳下去，搞得我和孟子涵都不敢睡！還得安慰她，疏導她，算了，不說了……誒，是不是那個人？”

來的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人，西裝筆挺，氣質很好，他自稱是聯系過塗羽的中介，手裏還拿著裝合同的文件夾。

孟子涵忍不住小聲嘀咕，現在的“打工小哥”為何都這樣卷？

中介小哥說自己姓顏，是附近一家房屋中介的員工：“房東有事，要晚點才能過來，不如我們先上樓看看？同學你運氣不錯，這房子昨天剛掛出來，滿意的話直接簽合同入住，日結三十，十天起租，租月六百五包水電和網費，肯定比出去住賓館省錢……”

塗羽一早就和班導反應過自己的情況，希望能調換宿舍，但芳華樓有空床位的宿舍不多，她又不想搬去其他宿舍樓，只能租房幹等，思前想後，還是短租包月更合算一點。

五分鐘後，姑娘們走進了7棟601室。

塗羽沒有租房經驗，只按今早剛搜的租房攻略臨時抱佛腳，檢查了次臥采光和安全性，又看了看衛生間狀況，整體來說挺滿意，雖然價格比自己預期的高一點——她搜過校園論壇上的租房信息，育才花園單間月租普遍都在六百左右。

話說回來，這多出來的五十塊，貴的也有道理：廚房裏鍋碗瓢盆、蒸箱烤箱、面包機洗碗機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臺看上去就很高級的咖啡機，讓人有想親自下廚的沖動……

塗羽對這間房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漲。

瞎轉悠的孟子涵拉開冰箱門，不禁發出質疑：“咦？怎麽冰箱裏還有這麽多食材？”

“畢竟是短租、日租嘛，沒有租客的時候房東也會過來住幾天，很多都是這樣的情況。”中介小哥解釋道，“主臥是房東的房間，鎖著的，平時別進去，冰箱裏的東西也別亂動。”

見租客考慮的差不多了，他張羅起簽合同的事。

塗羽一邊看合同條款，一邊問：“房東還要多久能到啊？”

話音剛落，玄關處的聲響便引得她擡起頭。

在看清楚了來者的樣貌後，塗習習同學幾乎要石化……

高昱？

他他他，是陰魂不散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只是塗羽，連夏爽和孟子涵也楞住了，三個小姑娘如臨大敵一般在沙發裏縮成一團，彼此交換著眼色。

對於和塗羽的再度“偶遇”，高昱故意裝出很驚訝的模樣：“哈，早知道是你要租房，我就直接帶你過來了，還能省一筆中介費。”

塗羽顫聲問：“你是房東？這是你的房子？”

高昱悶悶地應聲：“算是吧。”

是金主給他買的房子吧？腦子轉過彎來，塗羽不由冷嗤：“看出來了，業務能力極強。”

高昱不明所以，將事先擬好的那套說辭搬了出來：“這是我姐的房子，呃，不是親姐，算是個遠房親戚吧——她平時特別忙，也不住在這邊，就讓我來打理這套房子了。”

“你姐？”

沙發上的女孩子們幾乎是異口同聲驚呼出來，隨即面面相覷。

塗羽率先開口：“你姐她……是不是三十多歲……”

夏爽緊接著問：“是不是會開車？”

孟子涵第三棒：“是不是有個香奶奶的包？”

高昱有點懵，生怕自己露餡：“怎麽，你們認識她？”

塗羽矢口否認，緊張到攥緊自己的衣角：“不認識！就是有一次，我們在學校門口看到你和你、你姐……那大概是你姐吧？你還給她馬卡龍來著……我們還以為、以為她是你的……”

高昱蹙眉：“我的什麽？”

她猛地搖頭：“沒什麽。”

幸好。

幸好沒什麽。

塗羽輕撫著胸口，總覺得郁結在那兒的一股氣，慢慢消散了。

雖然基本能夠確定“打飯小鴨”是鬧了個烏龍，但夏爽還是留了個心眼，企圖找出高昱的破綻：“這小區房價可不低呢，你那位姐姐家的條件很不錯嘛，她是不是還經常送你奢侈品啊？上次塗羽幫你補的那件襯衫，得要一萬多吧？”

“喔，我姐很久以前在豐大上過班，單位分的房子，聽說，買的時候沒花幾個錢。”高昱鎮定自若，一番回答滴水不漏，“至於奢侈品麽，我姐這幾年都在做微商，賣的就是高仿……我的衣服啊，鞋子啊，要麽是樣品，要麽是客人退回來的單，成本就幾十塊吧……我這麽坦誠，你們可別看不起我啊。”

自詡福爾摩斯的女大學生們沒敢吭聲，默默自我反省。

此時，“代理房東”又添了一把火：“這房子要是沒人租，怕是就得給我姐當倉庫了，我好不容易幫她置辦的家具、廚具也都得搬走……哎，真是太可惜了。”

塗羽急了：“我要租的啊！誰說不租？”

噗。

當了半天背景板的中介小哥低聲發笑。

高昱輕咳。

他立刻收斂起笑意：“那，簽合同吧？”

塗羽“嗯”了一聲，目光卻總是往高昱身上飄，荒蕪的心田忽然間又被春風拂過，再度顯現出萬物生長的跡象，小姑娘握著筆簽字時，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見租房的事塵埃落定，夏爽一拍腦袋，給身邊遞了個眼色：“啊，我忽然想起來中午約了人去買襪子，你們聊，我先走了……”

孟子涵也會意地起身道別：“對對對，我一會兒也有社團活動，高昱小哥哥，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了哈！”

因為心虛，又或者一點別的原因，兩人逃似的離開了。

塗羽顧不上她們，將房租和押金給了高昱，又將服務費轉給中介小哥，趁兩人聊天的間隙，跑進次臥轉了轉，盤點著需要再買些什麽生活用品。

確認小丫頭聽不見客廳裏的動靜，高昱松了口氣，拍拍身邊人的肩膀：“說真的，當初你追著我問要不要月半灣別墅的時候我就發現，小顏你確實有幹房屋中介的潛質……演得不錯啊，果然，我沒找錯人。”

“高總謬讚，但這種事下次還是不要找我了。”顏肅動動肩膀擺脫高昱的手，語氣中暗含責備，“付琴姐要是知道高總您為了追女孩就在外面給她弄了個微商人設，估計會生氣的。”

“追女孩？”

“不是嗎？”

高家少爺笑笑：“不是哦。”

顏肅：“……”

“我有分寸的——放心，真的只是找個借口把房子騰出來讓小姑娘住，我今晚就繼續滾回教職工宿舍待著。”高家少爺笑著從口袋裏摸出一盒pocky塞給他，順勢擡起右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左手則攬著人往門口送，“喏，封口費，琴姐那邊要替我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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