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慣例，周六中午在學校食堂用餐的學生並不多。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除卻去圖書館刷題的那群學霸，單身的狗要睡懶覺，脫團的人要出門約會。

生怕孟子涵和夏爽再有什麽冒失行為，這一次，塗羽決定單獨行動。

她在三號食堂門口踩了個點，等裏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拎著特意去買的霸王杯奶茶走到高昱所在的快餐窗口前：“栗子燒雞和麻婆豆腐，謝謝。”

他依舊戴著口罩。

介於昨天推出的結論，塗羽已經並不好奇對方真正的樣子了。

……心靈美才是真的美。

閑來無事，高昱原本在和身邊兩個阿姨說笑，也不知他說了什麽貼心話，逗得她們各個眉開眼笑。見來塗羽端著餐盤走近，他才轉身拿起鋼勺，一邊幫她盛飯菜，一邊隨口搭話：“要多吃點蔬菜。”

塗羽“哦”了一聲：“那、那再來個耗油生菜吧。”

這一塊五毛錢，花的很勉強。

被小姑娘那副不情不願的模樣給逗樂了，高昱眼角藏著笑意，趁周圍人不註意，又給她多添了一勺雞肉。

塗羽心照不宣地沖他眨眨眼，刷完飯卡卻並不著急離開：“你做的泡菜大家都說好吃，回頭我把密封罐洗幹凈還給你。”

她將奶茶放到大理石臺面上，斟酌著道歉的話術：“還有，昨天的事……真的很對不起，我和我的室友不該拿你的長相打賭開玩笑，我請你喝奶茶，就當賠禮道歉了，請你不要生氣。”

嘶，這小丫頭今天演得又是哪一出？

高昱瞇起眼睛，禁不住想逗逗她。

他將奶茶推回去，故意冷了聲音：“現在是上班時間，我可不能隨便接受你的東西，萬一被領導看見……是要罰錢的。”

塗羽環顧左右，急忙將奶茶收了回去，生怕給他添麻煩：“那你什麽時候下班呀？”

“唔，差不多還有半個小時。”

“我就坐在那邊，等你下班了，記得過來找我拿奶茶。”塗羽沖最靠近打飯窗口的位置擡了擡下巴，“我吃飯很慢的，正好等你。”

高昱微微點下頭。

如果沒有礙事的口罩，塗羽或許還能看見他上揚的嘴角。

眼見午餐菜品賣的差不多，所有人開始幫忙收拾。

打飯窗口多是些上了年紀不小的女人，高昱便主動包攬了所有重活，當他一口氣將一摞沈甸甸的不銹鋼餐盤端進洗消池後，幾個大媽圍攏過來，笑著伸手去摸男人緊實的上臂。

“小夥子真是不錯……”

“阿是本地人啊？家住楠豐哪個區？還沒有女朋友吧？我表姐家小女兒今年二十歲咯，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哎呦，知道你長得帥，來來來，把口罩摘掉，阿姨給你拍個小視頻！發到網上你肯定就火啦！”

高昱隱約有種羊入虎穴的感覺，又不忍掃她們的興，只能笑著敷衍，間或擡頭望一眼還在不遠處吃飯的塗羽。興許是身邊沒了可以說話的室友，小姑娘今天顯得特別安靜，她把手機立在一邊，似乎是在看視頻，腮幫鼓囊囊的，像只囤食的小倉鼠。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高昱告訴自己。

好在，很快有人過來將他拯救於水火之中：“小高，主管有事找你。”

傳話的老師傅說罷，指了指水臺旁邊的側門。從那道門出去，是一塊很少有學生過往的小草坪，食堂員工經常會在休息時間去那邊曬太陽吹牛，當然，也是領導找下屬談話的絕佳場所。

高昱解開圍裙，邊整理頭發邊往外走，心裏卻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草坪上，西裝革履、梳著油頭的中年男人正在抽煙，其嚴肅的表情、緊皺的眉頭，很難讓人懷疑他不是在想分分鐘幾百萬的生意……然而，一見到高昱，那家夥瞬間表演了一個“變臉”絕活，堆滿笑容，點頭哈腰，快步迎上去：“小高總，幸會幸會！我姓劉，文刀劉，您叫我小劉……”

他打量片刻面前的年輕人，改口道：“您叫我老劉吧。”

高昱眼皮一掀，滿足他的要求：“老劉吧。”

男人忙不疊“誒誒”答應，又道：“前幾天我去外地考察，不知道您到我們食堂來……呃，蒞臨指導，有什麽招呼不周的地方，您盡管說！哦，食堂管理哪裏不到位，也歡迎您多批評，我們一定吸取教訓，認真改進！”

蒞臨指導？高昱嗤笑。

屁咧。

哪有金主爸爸“蒞臨指導”需要擼起袖子親自上前線幹活的？自己眼下這狀況，說是“發配流放”還差不多！唯一慶幸的是，當爹的脾氣雖大，當媽的卻知道心疼兒子，偷偷塞了張黑卡給他，經濟上倒也不至於拮據。

耳邊，劉主管的官腔話還在繼續：“……不知道高總最近身體怎麽樣？有沒有時間來國教院指導一下我們工作？對了，這個三號食堂明年承包續約的事，希望校董會那邊可以再考慮考慮……”

說著，他恭恭敬敬遞過去一支煙。

高昱接過煙，摘了口罩，叼進嘴裏。

劉主管趕緊摸出打火機，殷勤地幫著點火：“小高總，您還住得慣後勤部的員工宿舍不？這樣，我馬上安排單間……”

“不用，我住校董會的教職工宿舍。”

“對，對，那邊環境比較好。”劉主管想了想，又問，“那食堂飯菜您還吃得慣嗎？我以後讓大廚每天單獨給您做些愛吃的？”

高昱挑了挑眉，語氣略有不爽：“……我想吃什麽，自己會做。”

有關這位小高總的神奇履歷，劉主管多少有些耳聞，意識到說錯了話，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幾個耳刮子，低垂著腦袋連連附和：“說的是，說的是，我們食堂這些廚子的水平，沒法跟您比……”

“可不能這樣比較，畢竟，他們是要給幾千號學生做飯吃的。”高昱抖了抖煙灰，壓根不吃這套吹捧，“再說了，我這幾天進後廚觀摩學習，發現有幾位師傅還是挺厲害的——如果連你都覺得他們的水平不行，那校董會這邊，確實得考慮明年到底要不要續約了。”

馬屁拍到了馬蹄上。

劉主管心有餘悸，擡袖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綜藝視頻過半，塗羽終於解決掉了餐盤裏的飯菜。

她收起手機一擡眼，打飯窗口已經空無一人，哪裏還有那家夥的影子？

環視食堂幾周，無果。

塗羽急了，攔下一個忙著擦餐桌的保潔員：“阿姨，剛才站在那邊打飯的小哥哥呢？他下班了嗎？”

保潔員擰了一把手裏的抹布：“哦，你說小高啊？他好像被我們主管叫出去談話了……就在那邊的小草坪，你找他有事啊？那快過去看看！”

主管？談話？

難道是因為剛才多給的那一勺栗子燒雞？

拜托，那家夥的人生都已經夠辛苦的了，可千萬別再被欺負啊！塗羽萬分自責，迅速起身放好餐盤，揣著奶茶直奔小草坪……等繞路趕到目的地，她正巧看見食堂主管沿側門走進後廚，而高福貴蹲在草叢邊，似乎是在找掉在地上的什麽東西。

等她走近才發現，男人撿起只剩短短一小截的香煙，毫不介意地塞進自己嘴裏。

塗羽喊了一嗓子：“餵，你怎麽……”

高昱本能地扭頭回望。

四目相對。

那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或者說，比塗羽想象中更年輕，至多二十三、四歲，沒有半點所謂的面部缺陷；男人鼻梁高挺，唇線流暢，配上那雙眼尾略垂的多情眼，楞是叫人瞧出一絲懶倦；如果再考慮到膚色和身材，這樣的帥氣裏又多了點兒攻擊性，反而產生出些許“可靠”“成熟”“已然看透世事”之類的感覺。

塗羽僵在原地，生了銹的腦子吱呀吱呀開始運轉。

第一反應，極品帥哥！

第二反應，極品帥哥在撿別人丟的煙屁/股！

她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麽，只是怔怔地盯著他。

在看清楚塗羽的那一刻，高昱便開始懊悔：自己為什麽要去撿被風吹落的那半支煙？又為什麽要塞進嘴裏繼續抽？什麽時候發揚勤儉節約的精神不好，偏偏趕在這時候？

他站起來，滅了煙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佯裝無事發生：“你怎麽跟過來了？”

“我，嗯，回宿舍，這邊近。”塗羽語無倫次，半晌才想起來那杯早已涼透的飲料，“奶茶，給你。”

高昱伸出食指勾住裝奶茶的塑料袋，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指尖。

小姑娘的手指冰冰涼。

他勾著唇，發出輕笑：“看清楚了嗎？”

塗羽瞥開目光，明知故問：“什麽啊？”

高昱彎下腰，把臉湊上前：“我的樣子。”

她受了驚般退後一小步，小聲嘟囔：“看、看清楚了……”

“行了，滿足了好奇心就回去吧，周末這麽好的天氣，別總待在宿舍，多出去走走。”高昱重新戴好口罩，“哦，謝謝你的奶茶。”

他轉身欲走，卻被身後一聲嘹亮的“福貴哥”驚得腳下一個趔趄。

等等，那小丫頭不會真以為我叫“高福貴”吧？高昱無奈嘆氣，想起之前和張爾他們喝酒搖骰子、輸家要改土味微信名三個月的事。他原本想改成“富貴”，結果這名字被周一鈞搶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了“福貴”，看著群聊裏一堆“周富貴”“張鐵柱”“鄭狗蛋”，起初他還覺得挺新鮮，沒想到被女孩子當面喊出來是這麽的、這麽的……

充滿鄉土氣息。

算了，回頭還是找個機會偷偷改掉吧。

高昱清了清嗓子：“其實，我不叫……”

“福貴哥，食堂什麽時候有雞腿賣啊？紅燒雞腿炸雞腿鹵雞腿都行！”塗羽沒給他重新自我介紹的機會，苦著張小臉，道出自己的困擾，“等哪天食堂有雞腿賣，你能不能提前發個信息告訴我？實不相瞞，我欠了室友一百個雞腿……如果她不接受分期付款，我或將成為三號食堂有史以來最大的雞腿買家……”

男人默了幾秒鐘，隨後大笑出聲。

塗羽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麽，遲疑著確認：“……行嗎？”

高昱點點頭，依然止不住笑：“嗯，行。”

這破學校，還是有點兒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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