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生日出車禍那天的場景一幕幕閃過,  幾乎和張璃說的一模一樣。

棠明雙目發紅，怒氣猛地翻湧上來。

或許是江初月不在，他的重生沒了意義。驟然翻出前塵往事，壓制著憤恨的那一方五指山被推倒瓦解,  山上的石頭塵土松動,  心裏被砸得一抽一抽地疼。

棠明無可抑制地把眼前的張璃當成了上輩子的他：“你騙過所有人,  蹉跎我的青春，玩弄我的感情,  也不惜委曲求全，就為了一個壓根不會回頭看你的人？！”

張璃的表情由淡然變為不解,  他反問：“為了我第一眼就看上的,  不值得嗎？”

一種無法溝通的無力和憋屈湧上心頭,  棠明猛地拎起張璃的領子,  “你他媽變態！”

張璃被半提起來,  眼裏卻絲毫沒有恐慌,  反而輕笑一聲，“我就是啊。”

討打。

上輩子的怨恨夾雜連日來的煩躁一同爆發,  棠明驟然掄起拳頭砸下去。

可張璃真是不同常人,  棠明打得很兇很急,  他既不求饒，也不格擋,  反而一直看著他。

鼻梁出血，嘴角破裂出血，也沒移動過視線。

空有一副好皮囊,  卻像條滑膩陰濕的蛇，陰惻惻地盯著人，絲絲吐著蛇信子觀察。

棠明一拳一拳打下去,  等到終於發洩夠了，反應過來看張璃，對上這樣的目光猛地心裏一顫。

他松開抓著領子的手，兇狠地回看。

“呵。”張璃被打得直不起身，一放開就跌落在地，卻還是那副自得的樣子，擡頭輕笑，“你罵我變態，是因為我做的事，還是……因為我喜歡男人啊？”

張璃明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像是要激起他怒意一般，故意問。

棠明深吸一口氣，死死盯著他。

張璃微微挑眉，又問：“……江初月呢？”

“草你媽！”怒氣成功被激起，棠明扯過他的領子又落下一拳。

力氣很大，張璃的臉被打得歪到一側，棠明看不見他的表情，兩人之間有一瞬的沈默。

“……打夠了吧？”張璃輕到不能再輕地問了句，突然反手給棠明來了一拳。

又快又狠，猝不及防。

“草！！”

棠明立刻回手，一番打鬥後，最終把張璃按在墻上。

“你他媽給老子記住，江初月，於時，一個都別碰！”他猛然一推，把張璃推出去。

轉身欲走，背後撐著墻不斷喘息的張璃忽然說：

“棠明，我是變態，你不是。”

棠明一頓。

“我這樣兒的才是變態，喜歡男人算什麽，至於麽，要死要活的。”

一聲輕嗤後，身後響起虛虛的腳步聲，張璃走遠了。

棠明卻在原地站了好久。

他想，是啊，至於麽。

去過學校之後，棠明拒絕了陳媛媛的好意，回了別墅。

其實有點意外，不僅除他外的另外三口整整齊齊都在，奶奶也來了，還加了個棠東。

他一步一步地走進去，家裏人都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棠一德先開口，聲音沙啞不已，不知道抽了多少煙，“……回來了？”

棠明腳步停下，面對一家子人站在原地。

棠一德深吸口氣，壓抑著道：“我是不同意你們！你現在讓我說我也不會同意！”

奶奶看不慣他現在了還說這個，重拍棠一德一下。

棠明倒是沒什麽反應。

“但是我沒逼他。一小孩兒……”棠一德頓了頓，又接著說：“他成績那麽好，該有個大好前程。”

棠明心裏一跳，睫毛垂下。

他緩緩開口：“爸，我考了668分。”

棠明的成績來得簡直喜大普奔，所有認識棠明的人都沒想到，他能考到這個分數。

為此棠一德特地給他辦了個升學宴，橫幅紅條全都拉滿，棠一德宴請四方，把熟的不熟的全給叫上，不摻雜任何商業利益，純圖個開心。

那天趙澤遠也來了，湊過來硬是要給棠明敬酒，說是要是以後酒吧開成連鎖了，那今天就是他們正兒八經第一次喝連盟酒的日子。

棠明正看著桌上的啤酒出神，被他這麽一說，朝著他肩膀輕來一拳，“滾，這麽敷衍，怎麽對得起以後賺的那幾個億？”

趙澤遠睜大眼睛看他——這還是自江初月走後，他明哥第一次這麽帶情緒地搭理他。

當即摟上棠明的肩，“走走走，咱單獨開一局，我請，去哪兒隨你挑！”

棠明沒放過宰趙澤遠的機會，兩人中途溜了出去，要去棠明以前吃過的一家館子。

館子離初中學校很近，棠明走到那附近，突然就想起了網吧老板。

想著前段時間也多虧了人家，好歹去道一聲謝。

“哎？明哥你帶我來上網啊？”趙澤遠看棠明帶他一路進了家小黑網吧，一臉不解。

“不是，帶你來充錢的。”棠明跟老板仰頭示意，“我朋友，想充一百天的網費。”

趙澤遠：“？？？”

他怎麽不知道他自己要充網費？

不過要是明哥能高興點，也值。

顫顫巍巍地掏出微信，唉……就當破財消災了。

老板喜滋滋地拿過他的身份證，扣了趙澤遠的錢，看了棠明一眼，“放假了好好玩，啊，別老鉆牛角尖。”

棠明沒理後頭那句，倒是調笑著問：“玩還是不玩了，好不容易有個暑假，想掙點錢，叔給介紹個工作？”

本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老板真應下來。

棠明想著他一個小時網費才賺多少，擺手說就不禍害他了。

老板輕咳一聲，“誰讓你在我這兒了？那個旺愉網咖，知道吧？我兒子的，那邊還挺忙，你去他那兒幫忙看看。”

……是那個連鎖開了好幾個城市，這兩年基本上人人都知道的旺愉？？

老板用“對，就這麽牛”的眼神斜眼看向他們，“能去嗎？”

真他媽，就子承父業，青出於藍勝於藍唄。

後來那個暑假，棠明和趙澤遠一塊兒去了旺愉最大的總店。

趙澤遠是來陪棠明的，真沒想到他這麽有幹勁，白天來店裏就算了，晚上也來，一個人賺兩份錢。

好像非得把全天的時間填滿了，生怕留點空隙下來。

棠明勤奮，人又混得開。老板兒子這段時間經常來店裏看，一來二去的，和棠明倒是聊得不錯。

大有種要把名牌大學生拐去當長期店長的意向。

趙澤遠替他婉拒了，“齊老板，我們明哥讀點書不容易，屬於逆襲那一掛的，您就別擾他心志了。”

齊老板有點興趣，問他：“怎麽逆襲的？”

棠明笑意吟吟的，突然就僵了一下。

那天難得的，棠明沒來上晚班。

後來打了兩個月的工，齊老板真對他不錯，工資發得格外大方，最後走的時候還跟他說了在外地的店，讓他上大學有空也去幫幫忙，發了個大紅包。

棠明有點哭笑不得，紅包不打算收。

“要不這樣，你跟我們正培訓的那些個見習店長出去玩玩，傳授點經驗。裏頭有幾個女的，盯你盯了兩個月了。”齊老板勸得情真意切。

趙澤遠都看不下去，也幫著勸。

最後棠明只得答應，“去哪兒玩？”

齊老板很高興，“我一哥們兒開ktv的，去那兒玩玩？還能免單。”

“……”氣氛有一瞬間沈默。

趙澤遠：“……咳，明……”

“不去ktv，去酒吧吧。”棠明扯出個輕笑，“趙澤遠買單。”

“？？”趙澤遠閉眼咬牙，“行……”

陪著在酒吧玩了一遭，趙澤遠喝著酒，咂摸出點味兒來……他明哥，好像是有點不同了。

以前雖然也拒絕撲上來的美女吧，好歹顧著人女孩子的面子，也要說兩句話，接杯酒的。

現在不同了，但凡有點心思的，明哥一律面無表情，眼皮都懶得掀，搖搖頭就算拒絕了。要是再糾纏的，直接把人當空氣晾一邊。

這事兒，倒是有點像江初月能幹出來的。

暑假一結束，高校陸陸續續開學。

趙澤遠高考分數比棠明差了有二十分，沒和棠明一個學校，但都在同一城市的大學城，挺近的。

他學校比棠明的早了兩天開學，興奮著說替棠明探探路，拖著行李先去了。

棠明就趁那兩天自己去了趟一中。

保安顯然認識他，老遠就沖著他打招呼，“你小子！怎麽回來了？”

正好是早上，有個學生差點遲到，從棠明後頭飛奔而來，卡著身子從電子推拉門的縫隙裏擠進去。

藍白校服帶起一陣風，明亮又幹凈。

棠明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重生第一天，自己牽著江初月的手，也是這個大叔守的門，他們也是這樣卡著門進去的。

“哎！回神了！想進去看看？”保安問他。

棠明擡起頭來看……他認錯人了。

那天不是這個保安，是另一個年紀更大點兒的，他和江初月也沒有卡著門進去，是被保安放進去的。

沒過陳年，卻也成了樁舊事，這才多久就記不清了。

他稍楞，回過神來後熟絡地遞給保安一包煙，“叔，想進去念念舊，放個行唄？”

保安笑著接過煙，擺擺手，“別留太久啊。”

高中開學得比大學早幾天，學校裏鬧哄哄的，大多在早讀。棠明進去後沒有猶豫，徑直去了榮譽墻。

或許是還沒來得及考試，整張榜上還保留著上一屆他們離校時的樣子，高三榜上穩坐第一的還是江初月。

可能是看他在這位置太久了，連照片背景這些都不給人換，江初月的照片旁邊，還有個時光沖刷下，極淡的小愛心。

棠明看了一會兒，移步去了旁邊。

那是他們學校的高考排名表，左邊一欄是成績，右邊一欄……本該是被錄取的學校。

棠明深吸口氣擡頭看——

如他所料，江初月的名字被牢牢地釘在第一，考出來的分數都跟那人似的，冷冷清清，望塵莫及。

也如他所料，右邊的學校那一欄，空空蕩蕩。

不知道是因為教育局的政策，還是今年學校的特殊處理，記憶中往年都會上榜的錄取信息今年不再精確公布，只做了個統表。

這麽久了，除了聽人說起本省的最高分姓甚名誰，裸分高達多少，其他一概不知。

這麽想想，這樣的狀元也是一中頭一個了。

風吹過，又是金秋時節，再等不久就要聞到桂花香。

棠明那套藍白校服又要被鎖進衣櫃，大概再也沒有機會穿上，一如被他鎖進去的耳釘，水杯，也大概再沒機會用上。

時光洪流裹挾著他向前，再覺得難過，輕易也就過了兩個月。

只是在少年期的最後一天，棠明站在一中的榮譽墻下，盯著全省第一右側的空白學校欄。

看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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