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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流民臘月,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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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流民 臘月,徽州。 ……

臘月,徽州。

臨近年關,天氣越發冷冽。城內的道路兩旁,一動不動的蜷縮著成片的乞丐,他們多半衣衫單薄,臉色發青,不知是死是活。夏日裏那場洪水的惡果還未消弭,許多人沒死在那場洪水裏,次後亦奮力掙紮著求得了一絲活下去的生機。

但屋舍倒塌破損、衣物卷的不見蹤影、鍋碗瓢盆砸了個七七八八的百姓們,若無法在入冬前重新攢齊家當,便不可能熬過這場嚴寒。

雪花夾著雨水打在人的頭臉上,冷到刺骨。不願等死的青壯終於抵禦不住這絕望的饑寒交迫,或是用石頭砸死路人,或是用菜刀砍死街坊,或是直接擄掠了良家女子,當做投名狀,登上了赤焰軍所在的山寨,落草為寇。

短短個把月的功夫,赤焰軍的人數直接擴充了一倍。以至於後來想加入的已沒了位置。這些人已然有命案在身,再難做良民。於是沒了著落的他們又三三兩兩的拉起了桿子,一時間徽州境內大大小小的匪寨竟數不勝數。而本就因饑餓落草的他們聚在一起壯了膽,瞬間化作蝗蟲,席卷向各個村落。

村子不像城裏有城墻有守衛,面對兇神惡煞的土匪毫無抵抗之力。同樣餓的骨瘦如柴的農民們眼睜睜的看著最後的存糧被搶走,陷入了絕望。也有心存不甘勇於反抗的,然孱弱且松散的農民,又如何是土匪們的對手?

臘月二十三日,小年,在這理應闔家團圓殺豬宰羊的日子裏,無數人踏上了逃荒的路。徽州大地上,驟然掀起了好幾股流民朝。他們□□婦女、劫掠村莊,乃至烹食人肉,所作所為,駭人聽聞。

“混賬!”章士閣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案幾上,怒罵道,“流民肆掠,各縣百戶所竟龜縮不出,放任多縣糜爛!我看王英芳是故意與我過不去!待到流民成了大勢,禍害江南,難道他王英芳不必擔責!?”

幕僚杜陽冰坐在圈椅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前次赤焰軍沖擊章府,他爬樹逃走,躲過了被誤傷的命運,本不願再回章士閣身邊。奈何世道艱難,便是他們讀書人亦難尋生計,又只好厚著臉皮混了回來。哪知被赤焰軍驚嚇過一場的章士閣越發偏執,凡事只肯聽陪同他一起受苦的兩位伴當的主意,再不肯信當日四散奔逃的幕僚們。

幕僚們著實覺著冤枉,就如楊景澄宅邸的密道一般,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知道的。但凡是個人都知曉的密道,還叫密道麽?盡管幕僚們的確自顧自的逃命去了,可他們果真留在宅邸內,除了白白送死又有甚意義?說句到家的,章士閣願意帶著眾人齊齊躲進密道麽?

主從之間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算計,偏偏合適的幕僚不好找,合適的生計亦不好尋,便如那強扭在一起又不得分開的怨偶,別別扭扭的處著。

見章士閣怒氣沖沖的模樣,杜陽冰等幕僚更不願觸黴頭,哪怕要勸幾句,獻個計謀,也得等章士閣氣消了再提,否則便是給自家找不自在。

章泰和見主家發怒,惡狠狠的道:“若不是某些人橫插一杠子,王英芳這等已然做了叛軍的人,怎還能大搖大擺的做他的三品官兒?早押去秋後問斬了!”

章士閣正欲說話,杜陽冰終於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知府大人,此乃都司那頭的意思,與瑞安公世子不相幹。”

章士閣臉色陰郁了幾分,他自然知道王英芳逃脫之事,全因蔡儀懼怕永和帝責怪,不想在任上鬧出事端。然楊景澄顯然瞅準了機會,踩在他頭上借了把力,體體面面的結交了蔡儀。分明蔡家乃他們章家的盟友,蔡儀竟為了區區小事,故意同楊景澄來往,又往京中告狀,落他顏面。於是,連楊景澄帶蔡儀,在章士閣心裏通通不是好東西。

何況,章士閣原本就與楊景澄不對付,便是楊景澄不曾摻和進來,他怕都得有所遷怒,何況楊景澄既得了糧草又收買了人心,在長輩眼中,把他襯托成了個棒槌,最要緊的是楊景澄侍衛殺了他的侍衛、看見了他的醜態。如今他與楊景澄,早不是結了梁子,而是結了死仇!

事實上徽州的局勢比章士閣知道的更嚴重幾分,只是如今各級官員習慣性的捂蓋子,就如蔡儀十分不想朝廷知曉徽州衛曾“兵變”過一般,只消流民不曾打下縣城,他們就帶著百戶所窩在城內裝死。而一群烏合之眾的確做不成大事,天氣又實在太冷。按兵不動無疑是個相對正確的選擇。

畢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百戶所的日子又不好過,若要調遣他們,少不得許些實實在在的好處。可徽州夏季裏剛遭了災,窮的朝廷都免稅的地界兒,上哪尋摸好處去?徽州又沒有個準太子鎮著,撥下來賑災的糧食尚未到徽州,已去了六成,到了地頭眾官僚分一分,又去了三成,統共一成落到百姓手裏,還得叫地痞流氓搶去一半。

如今是當官的不肯吐已倒手的好處,百姓們餓的如孤魂野鬼般滿地兒亂竄,與其去請百戶所的大爺們,還不如讓流民在城外晃蕩著。橫豎大冷天兒的野外找不到東西吃,他們多半也跑不大遠,不消到年三十,少說能凍死八成,得多想不開才去外頭打流民?打贏了還好,打輸了上上下下還得吃個掛落,索性兩眼一閉,裝作不知道算了。

章士閣到底年輕,比不得老官油子們穩的住,成日間聽著下頭回報哪哪有流民,當著外人面上一片從容,心裏卻著實有些慌的。眼看著要過年,章士閣可不想大冷天的再躲一回地道,於是提筆就往家中寫信,想問祖父章首輔拿個主意。

章家權勢滔天,心急的章士閣想要動用朝廷的八百裏加急,無非是個賞錢的事兒。沒幾日,章士閣的信匆匆抵達了京中。此時已經年三十下午,朝廷已放了新春假,章首輔正陪著老妻,與眾兒孫熱熱鬧鬧的看年貨。

外頭忽送進來章士閣的信,譚夫人臉上的笑容微滯,心裏咯噔了一下。章士閣的年禮與家信早已送到,年根子底下來急信,莫不是又闖了什麽禍了吧?

章首輔亦微微皺起了眉頭,快速的抖開信,一目十行的掃完,譚夫人故作鎮定的笑問:“可是叫人特特趕著日子跟我們拜年來了?”

章首輔笑著點了點頭,朝譚夫人擺了擺手,隨手把信塞進了袖中。

章士閣之母劉夫人輕輕松了口氣,只是彩衣娛親便好。

若叫章首輔知道兒媳所想,大抵就能猜到自家孫子如何長成這副模樣了。回想著信中章士閣的焦急與抱怨,大節下的,章首輔心中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沈重。

對這個自幼被眾人捧在手心裏的長孫,他原只是怕他過於嬌氣,日後難以擔大任,於是特特扔去了西北歷練了幾年。也不知是西北無甚油水,亦或並非主官,三年布政司參議安安穩穩的當下來,攢夠了資歷,家裏就將他運作去了江南做那一地主官,好讓他接著長些本事,日後好風風光光的回中樞。

之所以沒讓章士閣做京官,乃因章首輔把持朝政多年,朝廷不可能放任章家一門兩首輔的好事,因此章士閣入閣是沒指望的。既入不了閣,混在六部總須得見過些世面,方能鎮得住手底下的魑魅魍魎。

哪知道官沒做半年,事兒倒鬧出了不少。先是落地趕上水災,緊接著朝廷免稅賑災,結果同樣報災荒的寧江府,因京城由華陽郡公盯著,寧江府則由楊景澄鎮著,憑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兩位太歲爺頭上動土,以至於雁過拔毛的官員們在此地不曾得到好處,只得朝旁的地方下手。

因此,寧江府左近幾地的克扣比往日時候更重了三分。此事不知道楊景澄是否清楚,橫豎章士閣是看在眼裏的。在章首輔看來,二人不對付的由頭只怕就打這兒來。

這些年來章家子弟處處踩宗室一頭已成常例,加之長樂郡公十年如一日的溜須拍馬,弄的章士閣總以為自家才是那沒有冠冕的儲君。若說華陽郡公,章士閣還有幾分懼怕,對楊景澄,他竟是依舊把人當做娼家養的奸生子,壓根不信楊景澄有望儲君。

想到此處,章首輔不由的用手指摩挲起了袖中的信,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按規矩,既有嫡子,又有宗親,憑誰家都不會讓個奸生子當了族長。可皇家何時講過規矩?

其實章首輔並不如外界所猜測的那般非長樂不可。只是久居官場,他對要緊人物一向滴水不漏,自然不能對長樂翻臉。然而如同落水的長樂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對章家愈發的殷勤。

原也沒什麽,長樂是個什麽脾性,京中誰人不知?章首輔亦十分看不上他。不想遠在江南的章士閣竟好端端的就與楊景澄結了仇。知道的說他年輕氣盛,不知道的全當是章家長輩指使。滿朝廷的聰明人,從來只有想多的,沒有想少的。風言風語傳到京中,弄的近來章太後十分不悅。

饒是素來運籌帷幄的章首輔,此刻也覺得腦仁兒一陣陣的抽痛。章家數代為官,怎可能連兩邊下註的道理都不懂?唯有三方站了兩方,他章家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單站長樂?他怕是一輩子官當到狗肚子裏去了!

可他們家的混賬小子在做什麽!?徽州流民,與楊景澄何幹?滿篇惶恐與求助之外,居然沒忘朝他告了楊景澄一狀,說甚全賴楊景澄搶了徽州的糧,才致使徽州無糧賑災、流民遍地。

那本來就是人寧江府的糧!章首輔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哪怕真是楊景澄搶去的糧,你同我告狀有甚用!?天下又沒真姓了章!

譚夫人與章首輔幾十年的夫妻,見夫君的笑容裏帶著些許敷衍,當下暗道不好!趕忙裝作疲乏的模樣,把孫男娣女通通打發了出去,只留下幾個心腹守在屋中。

章首輔這時才緩緩吐出了口濁氣,沈聲道:“備筆墨紙硯,我要寫信。”

譚夫人忙問:“這麽急?”

章首輔陰著臉道:“再不攔著那小子犯糊塗,咱們家可就得徹底與太後撕破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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