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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新年章首輔提起筆,又倏地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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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新年 章首輔提起筆,又倏地頓住……

章首輔提起筆,又倏地頓住。筆尖懸在雪白的信箋上方,極擅言辭的他竟一時不知如何落筆。他在混跡朝堂多年,看人的眼光尤其毒辣。多半人只消三言兩語,便如有讀心術般,把人看的明明白白。因此,自家孫子是何等脾性,他最清楚不過。

“怎麽了?”見章首輔踟躕,譚夫人柔聲問道。

章首輔索性先把筆擱到了架子上,輕嘆道:“咱們家的孩子,過於嬌慣了。”以往,章首輔對家中子弟的張狂,並非沒有察覺。章家實力強悍,張狂些又如何?說句到家的話,之所以要竭盡全力奮發圖雄,為的不正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暢快麽?

縱觀古今,權臣架空皇帝,統禦天下之事數不勝數。其子孫家眷,宗室皇族都不敢輕易招惹。強者為尊,這便是亙古以來不便的道理。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若無能,就休怪臣子逆了綱常。

因此,子孫對著宗室跋扈點兒他往日從不曾放在心上,不服氣的話,你宗室也出個人物,震懾得旁人不敢動彈。但,張揚跋扈,不代表沒腦子。什麽人可以欺壓,什麽人須得避讓,心裏總歸得有本賬才行。譬如華陽郡公,哪個敢把他當長樂一般試試?

章首輔嘆息的,正是章士閣對形式的判斷力讓人絕望。

初出茅廬的楊景澄確實遠遜於華陽,然而,那是章太後看重的孫子。章家的體面,一半來自章首輔把控大權,另一半便來自於章太後執掌朝堂。

沒有章太後,他章首輔便是欺君罔上的奸臣,人人得以誅之。那些人未必是他的對手,但他絕無今日之順暢;有了章太後則不然,朝臣們嘴裏再念叨著牝雞司晨,章太後也是皇家人,她代表了皇家正統,她是君,旁人是臣。

章士閣截斷賑災的糧草,已然觸到了章太後的底線。章太後引而不發,大抵不是不惱怒,而是想看看楊景澄如何應對。而楊景澄無疑應對的很好。奪回了糧食,就是奪回了當日被章士閣踩下的顏面,可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僅如此,借著此事,楊景澄交好了蔡儀,收買了徽州衛安定了寧江府的人心,打下了自己的威望。蔡儀左右不了康良侯府,孱弱的徽州衛僅剩個名頭,寧江府的人心更是不值一提,唯有他楊景澄的威望,一覽無遺的展現在了朝臣們的面前。

年僅二十歲,果斷出擊、柔和行事,這不是個莽夫,更不是個無能的紈絝。或許楊景澄自己都沒意識到,朝中已有無數道讚賞的眼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確實比剛愎不仁的華陽郡公,更貼近臣子們心中的帝王。

“唉。”章首輔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我可左右朝堂,卻不能逆勢而為。這群孩子,真當老夫是天下的主宰?正兒八經坐在禦座上的那位,不也得日日妥協、時時退讓麽?如若有個名頭,便可為所欲為,我們章家只怕早已九族盡亡了。”

譚夫人的臉色有些難看,近兩年來,家裏子孫鬧出來的事一樁接著一樁,不獨出嫁的女兒們在夫家作威作福——婦道人家在家裏折騰實乃小事,除了嫁去瑞安公府的二丫頭叫永和帝惦記上了之外,弄死幾個姬妾算不得什麽。

要命的是男丁這頭,不是這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叫人參了又參;就是那個在街頭巷尾爭強鬥氣,為了些許小事打殺良民;又或是仗著族裏的勢,肆意吞並良田,弄的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林林總總,章家得勢時還好,一旦失勢,那便是萬劫不覆!

自古權臣難善終,得罪的人實在太多了!

譚夫人此人,思維縝密、行事嚴謹,輕易難叫人抓到把柄,無論是誰,與她相處皆有如沐春風之感,來往的人家誰不讚個好字?便是一向對內宅不感興趣的章太後,待她亦頗有幾分客氣。可惜,隨著權勢的膨脹,家中瑣事的增多,子孫愈發繁茂,她的年紀也漸漸大了,面對族中家裏的亂象,逐漸有了力不從心之感。

尤其是長孫章士閣,她萬萬沒想到,自幼天資聰穎、過目不忘的神童,長到了三十歲,竟連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今日肆意冒犯儲君,翌日是想帶著全家共赴黃泉麽!?

沒有不敗的家族,但似章家這等龐然大物,頂好慢慢的衰落。到那時根基尚在,而仇人已盡數死光,今日章家榮光,自有後來者頂上。多少豪族不顯山不露水,皇帝死了一個又一個,有些甚至天下換了一茬又一茬,他依舊屹立在發源之地,巍然不動。

這是譚夫人心中最好結局。但一切的前提是,他們須得在朝代交替時,與新君打好關系。哪怕新君要扶自己的心腹上位,大家也體體面面的相忘於江湖。

不然朝臣當官當的好好的,為何非要想不開,背著皇帝跟太子或太子候選們勾勾搭搭?嫌皇帝心眼兒太大麽!?

“士閣鉆進了牛角尖,你說,我得如何講,他才聽的進去?”章首輔覺得有些棘手了。

譚夫人沈默。有個詞叫做恃才傲物,越是聰慧之人,越不肯聽旁人的勸說。譚夫人都有些想不明白了,楊景澄其實是個脾氣極好的人,跟章家是有些別扭,那章家殺他生母在前,還不興人心懷怨念?即使如此,大家夥明面上依舊客客氣氣的。譚夫人心裏發狠,小子也就是仗著人家脾氣好,要那是個華陽郡公那般的黑面閻王,弄你個生不如死大家都沒話說!誰讓你先撩事的!

章家人實在種好,孩子一窩一窩的生,嫡的庶的烏央烏央的滿院子都是。嫡長孫比旁人金貴些,可在譚夫人眼裏,可就未必有多值錢。沒有嫡長孫,還有嫡次孫,再不濟庶出的亦是章家的兒孫。風俗看父不看母,嫡出的,也就是仗著有個舅家罷了。歸根到底,靠的依舊是本家。不然樓蘭的嫡親舅舅姓章,她怎底只配嫁給王家旁支做填房?她的表姐們,可是隨隨便便嫁宗室做王妃的!地位相差何止天壤!

“必要時刻,讓他吃點教訓!”譚夫人的語調有些冷。當家主母,看的是全家全族的利益,自己踩在棺材板上生出的女兒都可輕易舍棄,何況隔了一層的孫子。他們又不是宗室,得個兒子宛如天上落下個寶。章家的子孫,多了去了。

看到老妻臉上的慍色,章首輔反倒笑了起來:“無妨,要緊的不是他,亦不是瑞安公世子。兩個孩子別苗頭,說破天去都只是個笑話。要緊的是娘娘怎麽想?明日初一,你想法子同娘娘說說話,探探她的口風。”

譚夫人沈著臉道:“娘娘肯信麽?”

“娘娘什麽事沒見過?些許小事罷了。”章首輔雖如此說,臉上卻笑容微斂,章太後城府極深,他們的表白她面上信了,誰知道心裏怎麽想?但凡章士閣不是章家承重孫,便是兩個孩子人腦子打成狗腦子都不算個事,偏偏不單是承重孫,還是當年名冠京華的少年進士,二甲第一的傳臚。縱然他的排名,有祖蔭之故,二甲卻是實實在在的硬功夫。

昔年跟隨狀元一起打馬游街時,一群糟老頭子中夾雜著個氣度不凡的青年俊彥,是何等的光彩奪目。誰人見了不艷羨章家後繼有人?時至今日,誰又肯相信年少成名的章士閣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章太後自是知道侄孫的品性,但她又是否願信其所作所為皆為自作主張,不曾受家裏的指使?亦或是她明知內情,偏要裝作不知,以此敲打娘家,維持君權與相權的均衡?

仔細思量過後,章首輔索性喚人進來,收起了紙筆。大冷天的流民掀不起浪,叫那小子多受幾日驚嚇,長些教訓方好。省的真當貪汙就是簡單粗暴的搶錢。章家的金銀珠寶的確都是搶來的,可他把朝堂收拾的妥妥帖帖,才叫手段!按下葫蘆浮起瓢,最終全仗著家世肆意妄為,早晚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老兩口心氣兒不大順,年夜飯時,幾個善於察言觀色的晚輩看了出來,不由目光游移。章首輔眼神不經意的掃過兒孫們,不動聲色的觀察起眾人的反應。他素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只是今夜刻意露出些許痕跡,看看到底有幾人能察覺。

譚夫人亦冷眼看著,半晌後,她在心裏重重的嘆了口氣,這種時候,楞是庶出的更機敏些。嫡出的,確實太溺愛了。

永和四十一年,初一,大朝會。

永和帝端坐於乾清宮寶座,受百官朝賀。他的身後,是高高挽起的珠簾,珠簾下,則是一身華貴朝服、面容嚴肅的章太後。她早以年歲漸大,無需避諱為由,再不肯躲在珠簾之後,而是氣勢雄渾的直面朝臣。

此時此刻,滿朝文武的畏懼與恭敬,也不知是給永和帝多些,還是給章太後多些了。

眾人行禮恭賀畢時,恰是天光大亮。今日雪停,耀目的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起。章太後率領著眾太監宮女,在永和帝的恭送下,踏上了奢華至極的鳳輦,三十二個孔武有力的太監齊齊擡起,穩穩當當的回到了慈寧宮,再受內外命婦的朝賀。

鐘皇後率眾命婦在慈寧宮甬道上跪迎,無論經歷多少次,她都止不住的在心中感嘆,章太後此生當真過於風光了!風光到……若非親眼所見,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肅、立、跪、叩首。在太監的高唱聲中,所有命婦安靜有序的朝寶座上母儀天下的女人行三跪九叩大禮。這是叩拜皇帝的禮儀,可無人敢指控章太後的僭越。

名傳千古,此生無憾!

後宮的規矩,不比前殿的嚴肅。禮畢,章太後賜座。鐘皇後領著眾妃嬪與朝中幾個得臉的命婦落座,餘者皆按品級規規矩矩的站著。

章太後已換了身衣裳,沒了繁覆華麗的朝服,卻更顯鋒芒。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坐在末尾的譚夫人處:“嫂嫂有話同我說?”

譚夫人清晨有遞牌子,卻不想章太後不等皇後與眾妃嬪命婦的吉祥話兒出口,直接點了她的名。猝不及防的她驚的一個哆嗦,垂頭答道:“是。”

“你留下,其他人散了吧。”章太後不容置疑的道。

剛落座的鐘皇後騰的從椅子上坐起,對著章太後磕了個頭,二話不說帶著她的牌搭子們火速告退。其他命婦亦不敢有絲毫質疑,若非個個裹著小腳,只怕要飛也似的跑出宮殿了。

僅僅片刻功夫,內外命婦散了個幹幹凈凈,獨譚夫人留在了慈寧宮大殿內。

章太後沒像往常般把人請去東暖閣,而是就坐在寶座上,淡淡的開口道:“何事?直說。”

譚夫人心中一顫,輕不可聞的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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