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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算一筆賬(距離郭妙婉的死期,還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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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算一筆賬(距離郭妙婉的死期,還剩下...)

黎宵闖進去之後,屋子裏的琴音停了一瞬。

貴妃榻上面的幾個人同時朝著黎宵看過來,黎宵披著夜色的寒涼站在門口,心如刀絞地看過去——卻發現郭妙婉並不在貴妃榻上。

小玉玨看向黎宵,他是認得黎宵的,曾經有一次他被一位不長眼的恩客糾纏,還是黎宵為他解圍。

因此他撥動琴弦的手指停頓了一瞬之後,很快又再度落下。只不過他在和黎宵對上視線的時候,微微朝著裏屋的方向偏了下頭。

黎宵站在門口,吸了一口屋子裏撲面而來的暖氣,卻覺得心都像是被這暖氣化成的大手給撕扯開了。

他很快回手關上了門。

外間候著的辛鵝其實有些不忍心看黎宵此刻的表情,因為他看上去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但她還是在黎宵朝著裏屋走去的時候,上前試圖阻止黎宵。

“你不能進去。”辛鵝一語雙關。

她了解郭妙婉,知道她在氣頭上做出來的事情,只會更狠。

她也是可憐黎宵竟然對公主動了真情,裏面現在……很顯然並不合適讓黎宵看見。

況且她是郭妙婉的婢女,她不會讓黎宵越過她,去打擾到郭妙婉。

於是她見黎宵不聽勸,迅速對著身後的婢女使了眼色,幾人要上前來阻攔黎宵,一人要出去叫侍衛。

黎宵迅速在辛鵝的側頸上按了下,低聲道:“對不起,辛姑姑。”

辛鵝便渾身一軟,昏死在地上。

她身後的婢女想要出聲叫喊,被黎宵迅速都弄昏了。

“你做什麽!來人啊,有刺客!”

出聲喊的是公主接回來的妓子之一,黎宵冷冷朝著他們看去,他此刻的眼神太可怕,像走到絕路,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的亡命徒。

他們都生長在花樓之中,花樓常伴賭坊,在那裏,他們見的最多便是這種極端絕望的賭徒。

殺妻賣子,什麽都做得出來。

黎宵現在無疑,也是一個賭徒。於是這些人都緊緊閉住了嘴,不敢再叫喊。

黎宵迅速進了裏間。

裏間的帳幔垂著,前些日子的夏季紗帳,已經換成了秋冬時節的厚帳。還是黎宵叮囑郭妙婉換的,怕她吹了初冬夜裏的賊風,要著涼。

因此現在黎宵站在帳幔之外,什麽也看不到。他只能聽到裏面傳來非常清緩,卻聽在黎宵的耳朵裏面,刺耳至極的低哼聲。那是來自郭妙婉情難自已的時候才會發出的聲音。

黎宵這一瞬,心中甚至生出了恨意。

她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前一天還同他說,以後只有他一個人,卻翻臉之後,便這般迅速地投入了其他人的懷抱?

黎宵猛地扯開營帳的時候,雙目充血一樣得赤紅。

在看清了帳幔之後的情景,他瞪著眼,拼命克制著,也沒能阻止眼淚湧出來。因為他的眼睛實在是太紅了,他看上去像是在流血淚。

黎宵從沒有體會過這般錐心刻骨的疼,他額角和脖頸之上青筋一寸寸凸起,看上去分外可怖。

進屋之前還想著要冷靜,可是他看到昨天還窩在他懷中與他親吻纏綿之人,現在躺在他人的身下,雖然並沒有真的做什麽不堪入目之事,只是相擁著親吻,可他即便是再能忍,也忍不了這個。

他一把抓住了郭妙婉上方人的後頸,連帶著他的頭發一起,直接將他從床榻之上甩到了地上。

因為這一下用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那個人落在地上之後,還翻滾了兩圈,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便頭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屏風之上,軟綿綿地昏死過去了。

郭妙婉看上去毫不意外黎宵會沖進來,她甚至表情沒有半點的驚訝和驚慌。

她只是斜了黎宵一眼之後,慢吞吞地撐著手臂坐起來,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黎宵,問他:“你不想活了,是嗎?”

黎宵顫著嘴唇,狠狠抹了一把眼前的模糊,深吸一口氣後,對著郭妙婉開口道:“殿下,你別這樣。”

“我別怎麽樣?”郭妙婉看向他,又看向地上昏死過去的煙藍。

“你未經允許,闖進我的屋子,動我的人,”郭妙婉說:“你想要我怎麽樣?將你送進刑部能滿足你嗎?”

彈幕現在都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他們眼見著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郭妙婉徹底撕開了偽裝,她看上去真的對黎宵半點動容也未曾有過。

“你要是要求這個,我可以滿足你,”郭妙婉說:“我還可以親自派車送你進大牢。”

她說著,赤足踩在地上,朝著裏間的門口走去,正要喊人,卻發現她的侍婢們都昏死在地上。

她回頭看向黎宵,冷笑一聲道:“黎宵,你好大的膽子!”

她看了一眼她接來的幾個不敢言語求救的人,頓時心中一陣煩躁。

正準備親自去門口喊人,便被黎宵拉住了手腕。

“你別這樣……”黎宵的聲音近乎哽咽,“別這樣對我。”

“你……”

“你給我滾出去!”郭妙婉看著黎宵說:“你現在滾出去,我還能饒了你,否則你……”

黎宵從懷中摸出了那個披風,抖開之後,披在郭妙婉的肩膀上。

他抖著手,擡手去給郭妙婉系她因為和煙藍親熱而大敞的衣襟,卻被郭妙婉結結實實地甩了一巴掌。

“啪!”

十分響亮且重的一聲。

黎宵偏著頭臉上火辣辣的。

但是他不甘心,他擡手抓住了郭妙婉回手又要甩下來的手,將她拉回了裏間。

他對郭妙婉說:“我只是不想讓你落人口實,我不想聽別人說你歹毒。那件事,交給刑部,就是最好的處理結果!”

“你看,”黎宵彎腰撿起被郭妙婉甩在地上的屏風,將那上面的致歉詞和感謝語展示給郭妙婉看。

“你並非全都是惡名,至少在騰農鄉,那些因為受益於你送去的藥物的民眾,那些因為你為他們爭取的太醫院藥方,而活下來的那些民眾,他們是真心感激你的!”

“你到底為什麽偏要將自己弄得聲名狼藉,”黎宵有些激動地拉住郭妙婉的手:“你明明可以不用這樣……”

“我怎麽樣?”

郭妙婉看著黎宵手裏捧著的,寫滿了字的披風,腦中有那麽片刻,閃過了她通過遠程攝像,看到了黎宵為了給她正名,被村民打得頭破血流的一幕。

但也僅僅只是片刻,很快她便滿臉嘲諷地看著黎宵:“你第一天認識我?你跟在我身邊三年多,你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還是你想改變我?就憑這塊破布?”郭妙婉一把抓住了黎宵手裏的披風,扔在了地上,而後走到了床邊,拿起床頭小案上一盞燈燭,直接扔在了披風之上。

火苗迅速燒起來,郭妙婉看著黎宵說:“黎宵,我不需要任何人教我怎麽做,怎麽活。”

“你也不配。”

“我要什麽好名聲?我長到這麽大,再多的人罵我,我都活得挺好的!”

“誰能奈何我?!”

黎宵看著地上那越燒越大的火,感覺自己珍重萬分的感情,也被郭妙婉一把火給燒得全都是窟窿。

他幾腳將火踩滅,抓著郭妙婉的手說:“你是不是瘋了?”

“你那麽聰明,你難道不明白,現在沒有人能夠奈何你,只是因為陛下護著你!”

“若有一天……”黎宵瞪著郭妙婉,咬牙道:“若有一天,陛下不再護著你,到時候那些憎恨你的人,會怎麽對你,你想過嗎?!”

“他們會將你生吞活剝。”黎宵滿臉是淚,抓著郭妙婉的手腕緊到他自己手都發顫。

“不想活的到底是我還是你!”

“你想靠著聖恩活命?可你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等到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到時候民心所向,沒有人能保得了你。”

“你會落到什麽樣的下場,歷史上累累前例擺在那裏,你會不得好死!”

“我黎家雖然因為皇帝一句話勢起,一句話勢落,可風言劍語,黎家一樣能扛得住!”

“皇權難屈忠骨,陛下他敢真的冤死我全家嗎?”

“你呢?”

黎宵第一次對著郭妙婉嘶吼:“你和這些連幫你喊一聲救命都不敢的妓子混在一起,憑著性子肆意妄為,你以後要怎麽辦?!”

“我怎麽辦用你管?”郭妙婉狠狠地甩開黎宵,“你未免管得太寬了,我郭妙婉不需要你操心。”

“不得好死又如何?我自己選的路,我自己走。”她從來也沒想過自己能得什麽好死。

她眼中也泛起一些紅,瞪著黎宵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皇帝手中刀,那你便該想到,我為什麽會接近你。”

郭妙婉嗤笑一聲,“你真以為我會喜歡你啊?你可能不知道。”

郭妙婉笑起來,笑得十分美艷。

她又用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子,她說:“不怕告訴你,我早已經傷了根本,終身不能生育。你做了我的駙馬,註定這輩子要斷子絕孫!”

“牽制黎家最好的辦法是什麽?”郭妙婉說:“只要黎家無後,便不足為患,你要慶幸你幼弟還小。”

“你閉嘴!”

“你……”

黎宵面色白到泛青,他的表情近乎猙獰,“你怎麽能這麽說,你……”

“我,我,我什麽?”郭妙婉哈哈哈哈笑著,“你還想管我,你先操心好你自己吧!”

“反正說到了這裏,我索性就全都告訴你,”

郭妙婉說:“就算成婚,我們也只做清水不犯河水的鄰居便好,我做什麽,和誰在一起,跟你都沒有關系。”

“當然了,你若是需要情愛,我可以親自給你挑選侍妾,”郭妙婉說:“不過你想跟誰生孩子,那她就是你害死的!”

“郭妙婉!”黎宵啞聲喝止她。

他上前一步,抓著她肩頭低吼:“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為什麽偏要這樣!”為什麽這樣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

“我就是這樣。”

郭妙婉甩開黎宵的手向後退,她偏開頭,不去看黎宵眼中濃重的痛苦。

她本就是這樣,她在心中對自己說。

一把刀,便要有一把刀的自覺。

會落得什麽下場……呵。她這一生怕過什麽?

“狠毒跋扈,囂張淫亂,構陷忠良,不得好死。”郭妙婉說:“每一個字,我都認。”

“這就是我郭妙婉。黎宵,你是被鬼蒙了眼還是被豬油蒙了心?你居然真的妄想跟我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省省吧。”

郭妙婉將頭轉回來,對上黎宵血紅的雙眼,輕飄飄道:“我是腦子中了邪,才會想跟你上個床,嘗嘗我從沒嘗過的滋味罷了。但是你太難搞了,非要玩什麽真感情,我現在沒興致了。”

她每說一句話,黎宵的表情便難看一分。

彈幕現在和系統一起,全都瘋了,空間提示音不斷,憎恨值也像是壞掉了一樣,在瘋狂地漲漲掉掉。

“你說的……是真的嗎。”黎宵眼角的淚和因為再度咬破了唇舌的血,一起流下來。

郭妙婉見到過各種各樣悲痛欲絕的表情,她從來沒有回避過。

但是現在她垂下了眼睛,維持著面上輕蔑地笑。

“當然。不過聖旨已經下來了,我勸你不要做傻事妄圖去退婚。”

“抗旨不遵,你黎家再怎麽滿門忠烈,也承受不起天子之怒。”

她輕笑一聲,話說開了,反倒平靜下來。

黎宵似乎也平靜了,這時候終於不知道是誰,將侍衛都招進來了。

郭妙婉對著他們揮手,他們又退下了。

郭妙婉聽到腦中系統提示,最後的憎恨值瘋狂波動之後,停留在半顆星上。居然沒有再漲回五顆星,郭妙婉神色有些奇怪地看向黎宵。

聽了這些話,他竟然不恨死她?

彈幕很顯然也都在疑惑,要系統重新檢測,可系統檢測了兩次,就是一點都沒漲。

郭妙婉垂下頭,腦中空白了一瞬,她此刻和黎宵面對面站著,都看向了地面。

看向那被她用燈燭燒得黑漆漆的披風。

沒有人敢進來打擾,連地上的煙藍醒了,也趴著沒敢動。

好一會兒,黎宵才慢吞吞地擡起頭,滿眼盛著某種破碎又晶亮的情緒,看著郭妙婉。

他居然對著她勾了下唇,只不過很快抽搐著抿住。

“我明白了……”

郭妙婉之前覺得黎宵對她笑起來的時候,眼中亮得像星星,眼睛卻又像彎彎的月牙。

可現在她看到了,全都碎了。

她親手打碎的。

黎宵後退一步的時候,郭妙婉對黎宵輕聲說:“想開點,你以後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我都能幫你想辦法,你家裏的事情,我也能幫忙。只要你別管我的事情。”

別對我有那麽多的要求。

郭妙婉竟然主動向前一步,擡手去給黎宵擦唇邊的血跡。

她覺得不可理喻,不可思議。

她不過說了實話,他何必表現得這麽心如死灰,這才多久?他愛她真的有那麽深嗎?

不過比起傷心欲絕,郭妙婉不會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郭妙婉的手指,並沒有落到實處,黎宵又後退了一步,偏頭躲開了她的手。

他彎腰低頭,將地上燒毀的那個披風抱了起來,這披風是他的,他要帶走。

他那樣子,看上去非常地可憐,好像他收拾起來的不是一件燒壞的披風,而是他被踐踏得千瘡百孔的心。

郭妙婉手在半空凝滯了片刻,這才落下,背到了身後,微微帶顫。

她看著黎宵抱著披風,迅速離開了。

她又看向空蕩的地面,看著自己赤著的腳,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冷。

是入冬了嗎,今夜真的好冷。

黎宵走後,煙藍爬起來,走到郭妙婉的身邊來攙扶她。

郭妙婉跟著煙藍走到了床邊坐下,煙藍說了一聲:“奴這就找人伺候公主洗漱換衣。”

說完便迅速出了裏間。

煙藍自然也會伺候人,但他知道郭妙婉更習慣她的婢女伺候。

他和黎宵不一樣,所有人和黎宵都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黎宵不會去找任何人。

他會親自給郭妙婉披衣服蓋被子,會在發現她沒有穿襪子的時候,強迫她穿襪子。

郭妙婉赤足踩在腳踏上,腳踏也是一片冰冷。

她打了個哆嗦,眼睫微顫,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夢魘的時候,黎宵身高腿長,就屈在這上面,躺不了,就坐著睡一夜。

一夜都抓著她的手,掙也掙不開。

郭妙婉高高地仰起頭,但還覺得不夠高。

她躺在床上,想要逼回眼中的濕意,但是那不聽話的水跡,還是順著眼角落下。

沒等落到枕頭郭妙婉便拉起被子,將臉蓋上了。

她並非不知道黎宵的好意,並非不知道他想要她怎麽做。

她只是不需要,她不需要這樣好意,改變她一貫的處事和生活方式,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奢望來。

已經來不及了,她早已經沒法回頭了。

她如果不再鋒利,那她寧可折斷,也不想被收入刀鞘,永遠面對暗無天日。

郭妙婉怕極了暗無天日,她不想回到那個噩夢之中,便只能在刀尖之上行走。她流血還是被穿透,從沒有覺得疼,黎宵何必來替她疼,何必偏要拉她下來?

他不會懂,她真的下來了,她存在的意義,就會變得和當初失蹤的時候一樣,無關緊要。

彈幕很多已經放棄離開了,因為這個世界,很顯然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郭妙婉根本無法改造,連系統也對她再次評估之後,不再出聲勸告。

只等著一個多月之後,按照改造規則抹殺掉宿主,然後去往下一個世界。

郭妙婉腦中終於清靜下來了,她的身邊也清靜下來了。

黎宵不再纏著她來當值,他回了自己家。

刑部那幾位冒犯皇族的公子,最後處罰都不輕,關起來的還有發配外省的,帶頭的元嘯永直接革職,被他父親揍得丟了半條命。

而黎遠山回到了朝中,在上朝的半月之後,黎宵被重新任命為皇城的護城衛統領。

日子似乎突然就像被大手撥動的時鐘,轉眼便到了十一月末。

天氣徹底冷下來了,這幾日的工夫,便下了兩場大雪。

步入十二月便是臨近年關,城中的商鋪都開始提前掛紅燈籠。

黎宵騎著繁花帶著屬下巡街,一身的軟甲襯著他腰背筆挺。勁裝夾了綿,本來該是看著壯了一圈的,但他看上去和他的屬下們相比,宛如在穿單衣。

下巴弧度越發鋒利,整日不茍言笑,昔日交好的朋友想要再朝著他湊上來,卻屢屢被他的冷臉嚇退。

公主府已經在準備大婚事宜,因為在開北國,駙馬是公主的附庸,是入贅。

因此黎家不用準備什麽,但公主府屢屢派人和黎家商議成婚具體事宜,黎宵卻一次都沒有露面過,每每父母親問起,他便說忙。

家人自然都知道他是怎麽了,連兩個嫂子都料到了這種結局。

郭妙婉怎麽可能真的喜歡黎宵?

不過是將話敞開了同他說了,他便成了這樣。

就是不知道要多久,黎宵才能從這場分明是牽制,是黎家同陛下的交易的婚事當中,回過神來。

距離郭妙婉被抹殺的日子還剩下十天,和黎宵成婚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十二,而婚期的前兩天,便是她的死期。

直播彈幕上的人都跑的沒剩兩個,系統也徹底處於半死機的狀態,開始尋找下一個綁定改造的人。

這一次他要精挑細選,決不能再碰到郭妙婉這種,否則改造失敗的幾率太高了,會讓它受到懲罰。

郭妙婉病了。

雖然系統是一個來自星歷三千年的高科技,但是它抹殺人的手段也並非讓人猝然死去。而是在不影響這個世界運轉的前提下,讓改造失敗的宿主用最尋常的方式死去。

所以郭妙婉會在十天之後死於疾病。

但是郭妙婉卻並沒有任何將死之人的頹敗,她病著,咳著,但是這不礙著她尋歡作樂。

她知道自己要死,將所有藥物都倒掉,每天衣衫不整地窩在雅雪閣,等待自己的死期到來。

她整個人甚至是平和的,好像那些刺和鋒芒,都從她身上被剔除了。

她給辛鵝和甘芙安排好了去處,甚至給煙藍贖身並且暗中在其他的城鎮置辦了宅邸。

跟著她的人都得了不少的好處,然後她“身染惡疾命不久矣”的事情,也因為這些異常舉動,不聲不響地傳出去了。

甚至她在接人來陪的時候,除了煙藍和小玉玨,其他人都借口不來了。

應該是怕染上“惡疾”。

“死也會傳染嗎?他們真是……嘖。”她還未倒就開始體會眾口鑠金,也快要提前體會到了黎宵說的,不得好死。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她曾經做下的事情的報應。

“不要找煙藍和小玉玨了,可以通知他們盡快收拾了東西,在年前離開這裏。”

她的人,她只要死了,就護不住了。

黎宵那天說的話,其實字字句句都是對的,她若勢落,落井下石之人多不勝數。

連跟過她的人也會被連累,那些不肯來的,應是尋到了人護著,倒也是好事。

郭妙婉醉醺醺地笑,也不發火,只是平靜地將辛鵝和甘芙打發了,一個人呆著。

皇帝派人來過幾次,太醫一日好幾次地來,連太子都親自登門。

不過她的病癥看上去並不嚴重,只是吃什麽藥都不會好罷了。

系統不吭聲了,她反倒有事沒事地找系統說話。

“你找宿主都怎麽找?我看人挺準的。你不如給我看看,我幫你指點指點,我知道什麽樣的人還有救,什麽樣的人無可救藥。”

系統想說你自己都無可救藥了,你還能管別人。

但是很快它一想,倒也對,可不是無可救藥之人,最能知道什麽樣的人無可救藥嗎。

於是系統還真的發給她幾個劇本,這些劇本已經生成了世界,像這個世界一樣。

郭妙婉左右也無趣,還真看了起來,這一看,她就發現可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劇本的精彩程度是她這個世界的戲文根本無法比的。

什麽真假千金搶姐夫。

小白花一胎六寶,總裁追著跑。

什麽逃婚女配醉酒進了男主小叔叔的房門。

還有被吊在城墻上風幹後掉下玉佩的王妃……

郭妙婉一邊躺在床上看,一邊咯咯咯地笑,她這輩子都沒有這麽輕松愜意過。

她同辛鵝和甘芙交代好了,說自己這幾日病重見不得風,拒絕任何人的探視。依舊把一日三便送進來的湯藥倒在後院土地裏。

彈幕之上還剩下三兩只小雜魚,時不時地蹦出來嚶嚶嚶勸郭妙婉不要放棄。憎恨值到現在還剩下半顆星,說不定她找黎宵示個弱,這半顆星就沒了。

這些都是郭妙婉的死忠黨,這也是她和系統學的詞兒。

她倒是有興致和他們說說話,但是依舊不聽他們說什麽,連系統都看出來了,她其實沒什麽活著的強烈渴望,她在一心等死。

黎宵那天戳破了郭妙婉堅固的心防,其實關於以後,她自然也想過。

她選了做皇帝的手中刀,以此來揮霍皇恩,其實也是在揮霍她自己的命。

這道理她從一開始就懂,她本來答應做太子的刀,她本來能夠一直在刀尖上走下去。

可偏偏冒出個系統,要她補償黎宵。

如果黎宵不曾對她掏心掏肺,她也可以陪他玩一場愛情游戲。

可當黎宵真的開始為她打算,試圖改變她的名聲,以全家的名義對她承諾,想替她去爭一個善終的時候,郭妙婉根本不敢接這份情。

沒那麽簡單的。她也不會愛。

她接不住也給不了,交付出心,全心去信賴,對於郭妙婉來說比讓她去死還難。

她突然不想等到被討伐的那一天,面對眾叛親離。她寧願早一點,死在自己的手裏。

死在系統抹殺,也算死在她自己的手裏吧。

所以郭妙婉坦然得很,她並沒有對自己年輕生命的憐惜,就像她從不會去憐惜那些因為她死去的奸臣或者忠良。

她連自己都不愛,黎宵對她的訴求實在是太多了,對她的愛也太沈重了。

郭妙婉安詳地窩在家中給系統參謀下個世界的綁定對象,外面伴隨著她命不久矣的風言風語,像大雪一樣覆蓋整個皇城。

連完全進入自閉狀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黎宵都被迫灌了一耳朵。

彼時他正在和屬下飲酒,席間沒人慶祝他要成婚,倒是有人給他介紹解語花,讓他想開些。

黎宵是聽隔壁桌說郭妙婉身染惡疾的事情,他心傷到這些天食不知味,睡不安穩,他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因為郭妙婉的事情而動容了。

她那天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把刀,將黎宵的心淩遲致死。

可他聽了這樣的傳言,還是忍不住手腕一抖,沒能捏得住酒盞,“哐當”一聲,酒盞落在了桌上,酒水四濺,濺濕了他的前襟。

辛辣的酒液瞬間便像是透過皮肉,燒灼到了他殘破不堪的心。

“統領?統領你……”

跟著他同桌喝酒的人,喊了他兩聲,黎宵猛地從桌邊站起來。

他驚愕不已,像是在夢中驟然驚醒。

他迅速說:“對不住,想起家中還有急事,我先走了!”

說完之後,便不顧同僚們的異樣視線,飛快地跑出了酒樓。

他縱馬在午夜無人的街道之上急奔,但是跑了一半,他心中的焦灼和火熱,又隨著他急促呼吸灌入的冷風散去。

等到他跑到了公主府的大門口,整個人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

繁花停在公主府的大門口,蹄子躁動地蹬著地面,它在這裏呆了好幾年,它和黎宵一樣,心的歸屬早就不受控制地留在了這裏,它想進去。

但是黎宵想到郭妙婉那天說的話,心和體溫都漸漸冷透。

他調轉馬頭準備回南街,卻聽到了公主府大門外,遠遠地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甘芙姑姑。

“你不要再來了,東西也不要送,大人,你保重便好。公主並沒有得什麽惡疾,只是偶感風寒,你盡快離開皇城吧。”

甘芙說:“公主並不需要這些。”

黎宵正要轉過街角,聽了甘芙說郭妙婉沒有患上惡疾,心中竟然稍稍放松。

但是很快他瞇著眼,借著滿街的大雪,看清了那個手中拿著禮物,卻被公主府拒絕的人。

看清了那個人是誰的瞬間,饒是黎宵也驚了一瞬。

甘芙打發完了人,轉身進了大門。

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拜訪送禮都不該選這個時間來的。

何況這個人,是絕不可能出現在公主府的人,更是不可能給郭妙婉送禮的人。疑慮促使黎宵翻身下馬,讓繁花等在街邊,然後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個人。

公主府轉角不遠處,那人走到一輛馬車的前面,車內一個婦人探出頭,看到男人手中拿著的沒有送出去的盒子,楞了下說:“公主不收嗎?”

“公主不是惡疾,就是偶感風寒,她的大丫鬟說她不缺這個……”

“想必也是不缺的。”女人接過了盒子,回身放進了馬車裏面,“那我們走吧。”

“走了,”男人跳上馬車,回頭又看了一眼公主府,嘆息一聲道:“再也不會回來嘍……”

他正掉轉馬頭要走,突然被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黑影嚇到了。

“哎呦!”

馬匹也在原地掙動幾下,不過很快被男人勒住。

他驚愕地瞪著大眼睛看著黑影,一時半會兒沒有認出來,畢竟這光線不夠亮。倒是黎宵將他認出來了,躬身對他施禮,“見過大人。”

“哎……是你。”男人終於認出他了,按了按心口,說:“別,別,你現在是護城衛統領,我聽說了。我早已經不是什麽大人了,現在就是個鄉野村民。”

“大人為何會來此?你給公主送什麽?”黎宵單刀直入。

他十分地費解,因為今天這件事,無論誰碰到,都會費解。

面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郭妙婉當街以鶴頂紅毒死的公子的父親。

出事之後他告到皇帝面前,告的是郭妙婉當街毒殺大臣之子,但是最後卻因為查出他嫡子作惡多端,被屢屢貶謫,現在舉家到了哪裏,早已經沒有人關心更沒人知道。

可他為什麽會在時隔幾年後出現在皇城?還是深夜給郭妙婉送東西……

這人聽黎宵還叫大人,頓時連連擺手,“哎,別這麽叫了,我聽聞了你父親的事情,真是萬幸。”

“哦對了!你馬上便是妙婉公主的駙馬了!”

這人早不似幾年前那般風光,現如今兩鬢斑白,看上去就是個普通老頭。

他連忙讓他的婆娘把先前那個盒子又拿出來,遞給黎宵,“勞煩駙馬爺,將它交給公主,都是我們自己進山挖的野山參,補得很。”

“你為什麽要給公主送這個?”黎宵垂頭看了一眼,沒有接。

男人靠在車轅上笑著說:“自然是謝公主當年救我一家老小的恩……”

黎宵不解,男人嘆口氣,“當年若非公主當街毒死我那孽子……我們一家十幾口,就不會還能過尋常日子了。”

他嘆息道:“我那孽子所犯的罪,遠遠不止強搶和孽殺民女……”

他還犯了誅九族的大罪。

再多的話,男人也不打算再提,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此次他們也是悄悄回來探親,又恰巧聽聞了郭妙婉身染惡疾,這才深夜來送山參。

他只是將東西遞給黎宵,說:“勞煩駙馬爺轉交,公主她會明白的。”

男人說完之後,駕車便走了。黎宵垂頭盯著手中裝著山參的盒子,久久立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之上,沒有動。

是什麽樣的恩情,能夠讓人原諒了她的殺子之仇,聽聞了她重病,漏液來給她送補藥?

黎宵不懂。

但他是個軸性子,不懂他便去查。

尤其是對著和郭妙婉相關的事情,他不刨到根底,誓不罷休。

當年事情,本來不好查,但他父親現在在刑部,陳年舊案,他輕而易舉地拿到。

一連幾天,黎宵白天去當值,夜裏進入刑部翻找卷宗。

一看便是一夜,全都是關於郭妙婉的,有她參與的,還有她親手審的。

黎宵一直都是和郭妙婉面對面地站著,從他的視角去看郭妙婉這個人。

而突然間地,他在夜深人靜的刑部,他以這些案件作為媒介,站在了郭妙婉的視角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也看到了關於他和郭妙婉之間,那些隱藏在深暗波濤之下,那些他始終抓著不肯放,他始終為她動容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麽。

十二月九日,距離她成婚還剩三天。

距離郭妙婉的死期,還剩下幾個小時。

深夜,他將所有卷宗歸位,他騎著繁花,急奔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之中。

穿越過今夜下瘋了一般的鵝毛大雪,面上帶著笑,臉上卻爬滿淚。

他闖進了公主府——他來找郭妙婉算一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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