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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穿越(一)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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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穿越(一)五更

只曉得淌過鎖仙池的一難,便算苦盡甘來,但如何淌過,玉袖卻不知,待精神游離時,方弄明白。此番她正杵在一處分外熟稔地界,之所以熟稔乃因這處地界,便是她鬧騰了萬把年頭的軒轅丘。

她此時踏著潮濕潤土,腳邊有綠草萌芽,遠處的峰巒聳翠在煙雨裏,模棱出一個青黑色的俊影。這抹俊影仿佛將硯臺裏黑墨潑入清水中,而化開了黑暈,便令地她腦中清澄不已。她曉得自己正撥出了十分的精神游絲,在這處精神層屆裏游蕩,然這個精神層屆是同投池時杵的同一時辰,還是朝前撥後個千百十年,卻莫可知。

四方有鶯轉燕啼,脆生生的,吟得甚是歡悅,她正淌過簌簌流動的黑水,腳下濕答答的踏水聲,將蹦過來的一只松鼠嚇得竄回樹梢丫子。她將頂頭摻著粉色的棉花糖雲朵望著,摸了摸鼻梁骨,突然記起那只被她一臉魔瘋嚇落的白鷺,以為此番她的精神絲,也有些魔瘋的形容,便轉頭朝水裏覷了覷。

這一覷便十分要命。

她驚訝著心神蹲下來左右猛瞧,哎喲餵,她那張如花似玉的面孔哪裏去了……

黑水同它的名字相反,其水質得了莫大的仙氣,清清亮亮的甚,從半山腰望下去,水底的幾塊金沙礫還能依稀可見,澄明相當。她此番正蹲在這條澄明相當,如鏡子般的水旁照著,卻委實沒能將自己的臉瞧出來,似罩了一層濃霧。

那只松鼠逃得很合理,這幅樣貌任誰瞧了,都要以為是只無臉鬼來討債。

雖這張臉因瞧不出面容顯得鎮定,卻不能表示她心裏頭不震驚,然震驚的片把時辰,眼前慢悠悠飄過一團亮晶晶黃橙橙的衣袍。

她默默地將那團亮晶晶而黃橙橙的衣袍盯了盯,忽然有一瓢勇猛的黑水簌簌流得急了些,端將黃袍子翻了一翻,便令得一張模糊五官的小臉浮了出來。

不巧的是,沒來頭教她見著了,既然見著了,便不能鐵打心,不去救上一救。

五黃六月,大熱之天,她出了一身汗將小可憐見的撈起來,平放在樹蔭底下,正對上那張模模糊糊的臉蛋,她委實有些發愁。

因溺水這碼事,該是要嘴對嘴渡氣兒的罷,方才摸著脈象,似乎是個小郎兒。雖是個小郎兒,也終究是個郎兒,不曉得她渡上一渡,阿曦會不會生氣。

那便不讓他曉得她給小郎兒渡氣嘛。

她以為此想法挺好,得意少間,卻又遇上一根荊棘條子。既然是張模模糊糊的臉蛋,他那張小嘴在哪兒啊……

道說不是船撐手,休去弄竹竿,她一救溺水的門外漢,摸摸索索兩番才將渡氣口給摸上,渡完後半日不見醒轉,旋記起要將肚子裏的水也給壓出來,結果便是渡氣的同被渡氣的,一同死模活樣,大汗淋漓,汗流浹背,體力不支,猛喘嬌氣……

救生員這一職業太神聖,也太費體力……

玉袖同小可憐見的這麽一耗,便令九天耗成了一派璀璨星辰,千把雙小眼睛眨得很是勤快。

她提著樹椏子撥火,小可憐見的恰在此時醒轉,動了動瘦骨嶙峋的手,腦瓜朝她轉了轉。

她此前於心裏做了一個實際的演練,倘若小可憐見的醒轉過來,見得她一張瞧不見五官的臉,是該要多麽的害怕,會不會瞪大了雙眼,一口氣提不上來,便又暈了過去。

想必她救的這只小可憐見的乃是不一般的小可憐,魄力很是大,膽子也很是肥,木木呆呆著腦瓜子,好似含著骨頭露著肉,半半吞吞滾出來一句:“我死了?”雖見不得面容,想象應該是恍惚迷離的眼神。

她抽了抽面皮,旁人瞧不見她抽,卻不得不遵從夙性做這麽一抽。小可憐果然是將她認作無臉鬼了,竟以為自己在幽冥陰司裏。

他竟將一端端好神仙認作一只鬼……

玉袖沈了沈心,想到那行奸賣俏的職業行頭,便捧出妖妖調調的狐腔來,做一派扭腰撒胯的姿勢,略編唚話道:“你不是在地府裏頭,我是雲狐大仙,此番,呃,此番將你捉來,是為將你烤了填肚皮來著。”說完吸了吸口水,增加點音效感。

普通的娃娃聽了這話該是什麽樣的形容?總該一哭二鬧三逃跑罷,再不過,左歸右歸也要軟一軟骨頭,告個伏地的求饒模樣,才講得通。

眼前的小可憐卻一反常理,忒鎮靜,模模糊糊的五官沒什麽大牽動,半晌,冷靜同她道:“能不能打個商量,你吃我的時候,吃的快些,少疼些。”

她望了望漫天星辰,璀璨的亮光,兀然便有些寒涼,似要落一場瓢潑星雨,將微弱的火苗澆滅,旁處的蒼翠樹葉沙沙嘶啞。她撥了撥條竄的火苗,柴枝配合著吱吱吊唁的聲音,一股涼意從血裏層層冰上來,她換了語調:“我方才同你使一使捉狹罷了,沒要吃你的意思。你該不是個笨腦瓜的娃娃,想必是昧著惺惺使胡塗,其實是聽得懂的罷,即便從我的口吻裏頭也能聽出妄口巴舌的一派天話語氣。”

小可憐見誠然點頭,端出奸不廝欺俏不廝瞞的口氣,呆裏藏奸道:“我是覺得你想同我使一使捉狹,便順著你的話說了那麽一段。”扁扁的肚子裏咕嚕一聲,能設想他紅著臉道:“神仙不需要吃人,妖怪才吃,你不像妖怪……”

現在的娃娃真明白事理!

她笑盈盈靠過去,想到即便笑盈盈他卻也見不著自己笑盈盈,便斂了斂笑容,將適才烤得兩只地瓜遞過去:“你應該在長身子骨,該吃肉才對,可……”想了想,要不要同他講白兔是白兔它娘親生的,梅花鹿是梅花鹿它娘親生的道理後,旋即改了口:“可我修為有些薄弱,沒能耐獵個熊精來,呃,地瓜挺不錯的呀,澱粉一類的物事特管飽。”

他再點點腦瓜,沒嫌棄燙手,道了個答,便接過去開始剝皮,含著糯糯的地瓜肉道:“唔,我也不大吃肉,我娘親說白兔是白兔它娘親生的,梅花鹿是梅花鹿它娘親生的。”

她呆了呆,笑道:“你的娘親,真不錯,嘿嘿,真不錯……”端端笑完,卻聽嗚咽聲細碎而哀傷,她豎耳聽了聽,正是從被地瓜肉堵著的嗓子眼兒裏滾出來的。

她沈默一陣,恍記這種景況,配合著她方才提到小可憐的娘親,莫不是又一位沒娘疼的娃娃罷?於是,她再將平覆下來的小可憐望著,模糊的臉面被簇簇火光一照,顯得蠟黃蠟黃,沒兒童神采飛揚的模樣,瞧著光鮮亮麗的黃袍子,大約是個家道落敗的苦孩子。

她心裏念了聲佛,白眉赤眼將娃娃的傷心事提了提,委實造孽。

本不是該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事,小可憐卻因壓抑忒久,自行吐露了出來,算白白便宜了她一雙耳朵。

事情倒沒什麽新鮮,是家家戶戶皆發生的變數。玉袖在心裏譯了譯,大抵上是小可憐見的家裏不大太平,那些擔著女又十撇兒名頭的欺下罔上,將小可憐同他的娘親趕了出來。他娘親因要護他,便自動鉆了人家下的套子,他卻得幸逃了出來,唔,還是得她奮力一救,才保得的性命。

她聽完後,將軟綿綿的耳根子摸了摸,於心裏打打稿,並想道些牙磣的話來作個勸慰,小可憐卻站了起來,撲了撲灰,意欲尋一尋他的娘親。

想想也沒錯,活著總要見一見人,倘若轉入地府了,也該留個屍首讓他盡一盡綿薄之孝,不能讓她做這悠悠天地間的無主枯骨。

玉袖便也撲了撲裙裾上的灰,覷著眼前的星火,思來想去還是將它留著,做個照明。回頭同小可憐道:“嗯,那我與你尋一尋,若有差池,也能搭把手。”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尋人向來是一樁無頭蒼蠅亂飛的沒腦事,憑的便是運道。小可憐的運道不錯,遇上了運道一大把的玉袖,真是否極泰來。

自方才做火堆的小高丘下來十裏路,正是一處僻壤,三面寰壁,是一包抄刺殺的良土,要麽包抄的將被包抄的了賬,要麽反被了賬,乃是個絕無退路的惡境。

小可憐的娘紅心正中一劍,瞧著柔和的眉目,想必離開的時候沒多大痛色,倘若曉得小可憐能平安,天之福靈甚是安祥。

大約是方才哽咽過一回,小可憐對著娘親的冰冷,沒多大表示,模樣十分恍惚,倒像他是那個神識游離在外頭的。玉袖擡頭朝一旁的青蔥蒼樹停了眼,恰有一只母雀叼著一條肥嘟嘟的大蟲,給巢裏的小雀餵食。母雀的絨毛雖略顯雜亂,眼底一派祥和,將微紅的嘴喙擱在覆羽下擦濯,再回轉替小雀順毛,將三個小乖乖順的油亮靚麗,伴著清風綿拂,腦瓜上的幾根極細的絨毛微微搖蕩。

她默默將這棵蒼樹擋了擋,抵在小可憐背後,輕輕提點了句:“唔,趕緊斂了罷。”

大概她將音兒放得過於輕柔,細弱蚊蠅,令得自己也莫能聽到,小可憐見的依然做磐石狀。

她雖然很諒解小可憐此刻的心情,但她此時的身子並非實體,甚有可能頃刻離去,小可憐又孤零零一個人,她實在不放心。於是,她狠心再將音量放大幾倍,提點了兩番,方將他的魂魄詔傳回來,卻聽他官腔似的道:“也不能隨分便斂了,我記得需濯發、飯含、入殮、停靈做守、打醮、出殯駕靈、行路祭,需要仙轎、帛紙、銘旌……”

記得倒牢!

她咳了兩聲撚斷:“既然你將這些禮節記得這般牢靠,也定是學過八佾的,便將‘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這一段摘來說一說。”

小可憐甚懂道理,甚懨懨垂了頭。

她點了兩把鏟子,遞與他道:“顯然你也明白,禮儀不在重,心誠便可。你方才已哀過一回,也無須再多哀了。”又望了望早發的晨曦,再道:“凡事需同太陽比一比速度,仙轎什麽的雖然沒有,到底這處乃是一處仙丘,趕緊斂了你的娘親,才是正經。”

他順從地接過,似忍著莫大的委屈,漠然做著手裏的活計,挖出一個泉壤,將那個眉目似水的女子委於仙土。

鑒於此前埋過一趟屍來著,嗯,是很多具屍,挖泉壤堆築鐵檻的事,做得分外得心應手,於辰時三刻前端端完成,拖著小可憐一步挨三地轉身離去,短短一條小石路,跟爬天梯也似,喘氣喘成了一個無邊風洞,裏頭的烈風吹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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