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翎瞥了一眼葉欽，沒想到他竟這麽爽快答應下來，稍稍吃了一驚，卻立刻換上柔和的表情，對葉欽背上一臉稚嫩的小孩兒輕聲問道：“小朋友，你的家在哪裏啊？”

小孩兒歪著頭，皺著眉頭，有些苦惱地搖搖頭：“我忘記了，就在最高的地方，旁邊有河流。”

“最高的地方？”葉欽心中打著疑慮，毋庸置疑，這就是陷阱。尋常山裏的居民怎麽可能住在山頂，那樣無論去鎮裏采集或者生活都極其不便。只有山靈精怪，才會喜高。

因為住的地方越高，越能掌握整座山的局勢，更方便引誘人類。

他看著高翎，高翎卻根本不看他，自顧自地走在一邊，跟小孩兒有說有笑：“那你仔細回憶回憶，哥哥才好帶你去啊。”

小孩兒憋著想了好半天，終於一指左前方：“應該是這條路，沿著這條路，就能慢慢上去啦。”

“走。”高翎笑著點點頭，完全不跟葉欽說多餘的話，搞得後者完全摸不著頭腦。

“難道是什麽試煉？”葉欽提高警覺，準備隨時將背上的孩子摔下地。

高翎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他們身後，四處張望著，表情意味深長。小孩兒安靜地趴在葉欽背上，一動不動。

葉欽伸出一只手，稍稍擦了擦汗水，突然停下腳步，專註地看著旁邊的樹叢。

“怎麽了？”高翎發問。

“哦，沒什麽，只是有些累。”葉欽淡淡答道，繼續掠過旁邊的大樹，向前走去，左手指卻悄然伸出，憑空凝氣成劍，在樹幹上劃了三道。

如果沒記錯，從剛才開始，他們已經在這片林子裏饒了三圈了。腳下的海拔不但一點兒都沒有高，背上的古怪孩童反倒越來越重。

他右手托了托背上的小孩兒，突然想起西游記裏紅孩兒的故事：這小妖怪，該不會是想故技重施，將自己活生生壓死吧。

想到這裏，葉欽挺直了腰背，決意絕不會趴下，心裏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重。”

小孩兒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身下汗水越來越多的葉欽，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真是笨蛋，這兩個大人看似不簡單，其實跟廢物一樣。這麽容易輕信旁人，比起普通人還不如。看來今天的晚餐將很豐盛。

一路上，高翎都一言不發，反倒讓葉欽更加以為這是高翎設下的修行障礙，拼命挺直身子，頂住背上重似千斤的孩童。

這些妖怪都是什麽做的，竟能將體重撐得如此地步，是在令人匪夷所思。

葉欽的腿開始抖起來，他真的撐不住了。心一橫，雙手用力抓住孩童的胳膊，就往前面一摔。

管它什麽試煉，再不反擊，自己就真的要被壓死了。

“你幹什麽？”高翎怪叫道，頗為不滿。只見小孩兒被重重地摔到前面的空地上，砸起一團煙塵，他靜靜地趴在那裏，好像死去一番。

“別裝死了。”葉欽緩緩拔出背上插著的秋水劍，準備等這只妖怪一起身就劈裂他。

誰知孩童匍匐在地上，咯咯地笑起來，令人心裏發毛：“呵呵呵呵，大哥哥為什麽要將我摔到地上呢？”

他慢慢爬了起來，正中地面的臉上是一團淤青，牙齒也被磕掉兩三顆，嘴唇腫得老厚，嘴角滴著血。他擡起頭，直勾勾地盯著葉欽，做出一副極其委屈的淒慘模樣：“大哥哥為什麽要將我摔到地上呢？很痛啊，很痛啊……”

他緩緩走上前來，伸出手：“大哥哥帶我回家好不好？”

葉欽冷冷地站在那裏，與他對望，手指牢牢扣在劍柄上。

“為什麽呢？”見葉欽沒有接過他手的意思，孩童分外受傷，喃喃自語：“很痛啊，我很痛啊……”他猛地擡起頭，像閃電一般沖向葉欽，嘴巴張得老大，露出四顆尖銳的獠牙，雙手十指暴漲，向著葉欽的肩膀狠狠紮下去，淒厲地大叫道：“你知不知道我很痛啊！”

他的音調拔高一倍不止，高翎也被震得耳膜顫抖，葉欽神色不變，舉起秋水劍，迎向突變惡魔沖過來的孩童。

“別動手。”高翎一步閃到葉欽身前，扶住劍，拉過他的手：“不是說好不許動手嗎？”

葉欽的劍勢被高翎消解，眼看孩童就要觸及他的身體，疑惑不解地望著高翎，只聽後者急促喊道：“跑！”腳一點地，自己倒先閃出了六七米遠。

葉欽暗罵一聲，身子急速扭轉，好似腳下生風，就開始沒命地跑起來。又不能還手，背後這個發狂的小妖怪可真要人命。

“這是修行？”葉欽累得氣喘籲籲，為了不被孩童抓到，他拼死地沖在最前面，還不忘扭過來對高翎吐槽。

“是啊。”高翎的表情略顯輕松，又作沈思狀：“不過我覺得很奇怪，這座山的氣氛有些詭異，少了靈性，多了幾分鬼魅色彩，就好像……”她突然頓住了，停下腳步，楞在那裏。

“就好像什麽？”葉欽最恨別人話說一半，那個古怪的孩童還有一段距離，他也順便停下來喘兩口氣。

“你看……”高翎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指著前方：“就像一座墳場。”

葉欽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禁也呆住了。前方的山坡頂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霧，地上橫七豎八都是零碎的屍骨，有動物的，也有人類的，甚至還有一些辨認不清的妖怪，躺倒在那裏呻吟著。

先前的註意力完全集中在奔跑上，竟沒聞到，這裏散發的濃烈血腥味。

說是墳場，倒不如用修羅場形容更貼合。

“這座山，究竟發生了什麽？”葉欽背後一寒，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恐懼感。當時在隱世村，他也喃喃嘆過這句話。

“哈哈哈哈。”背後傳來一聲放肆的狂笑，面目猙獰完全不似小孩的妖怪在他們身後也停下來，得意地抱著雙手，仰著頭笑道：“最後還不是自己逃回了這裏？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哈。”

葉欽回顧四周，這裏果然是這座山的最高處。他無奈地朝高翎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這位藝高人膽大的高家家主是怎麽帶路的。

高翎裝作渾然不知的樣子，冷冷與妖怪對望：“你是傒囊吧，怎麽醜成了這副模樣？”

但凡聖靈，皆有愛美之心，最忌諱被人說醜。

妖怪既然有思想，就更有愛美之心。他們可以不講禮義廉恥，但被人指著鼻子赤裸裸地罵醜，就好比在臉上直接狠狠扇了一巴掌，誰都受不了。

果然，傒囊一聽“醜”這個字，就好像背脊被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整個人都抽搐起來，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咬牙切齒道：“你這個醜八怪人類，你說誰醜？”

高翎根本不理會他，反倒轉向葉欽：“傒囊知道吧。”

葉欽點頭，傒囊這種妖怪生於山間，個頭矮小，外貌像人類小孩兒。他們最擅長裝純良裝無辜，見到人類就會伸出手，想要帶他回家做客，或謊稱自己迷路，求好心人帶他們回家。

一旦人類上鉤，就再也跑不掉了。

傒囊會將人類帶回自己的住所，一點點吃掉他。

因為傒囊極有領地意識，所以他們會不厭其煩地將獵物引入自己的領地，方才解決。如果在路上，傒囊無論如何都沒有安全感，即使獵物要跑，他們也只會加倍引誘，而不會立刻動手。

這條回家的路，也稱之為死亡之路。

剛才他就猜到兩分，既然高翎也這麽說，那便不會有錯了。葉欽的手緊了緊劍，這種行跡惡劣的妖怪，即使殺一百個也不為過。

眼見面前的慘狀，他竟是連自己的同胞妖怪也不放過。

在這種緊急事態下，還管什麽修行，直接殺了。

根本不等傒囊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也不等傒囊口放厥詞，這只可憐的妖怪剛剛張口想要說明什麽，葉欽一劍就將他的頭劈了下來。

高翎目瞪口呆地看著葉欽，這家夥的移動速度雖然不咋地，出劍的速度可是相當驚人。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攔他，頃刻間，傒囊的腦袋就已滾落地上，還翻了幾圈，眼睛微微眨了眨，似乎不相信自己就這麽命喪黃泉。

“餵，誰讓你亂動手了！”高翎隱隱有些怒意。有些事情她還沒搞清楚，正想問話，葉欽竟然手起刀落，瞬間就把活口給滅了。

“這種妖怪中的渣滓，還留著幹什麽？我可沒心情跟他玩兒躲貓貓的游戲。”葉欽不認為自己有錯，將秋水劍上的血水抖了抖，似乎極其厭惡，又掄起劍，在空中甩了三圈，這才插劍回鞘。

“你這個笨蛋，沒看出這座山不同尋常嗎？留個活口也好啊，我們還可以問話。你看這座山裏的動物和妖怪都快死絕了，現在我們找誰問話？”高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葉欽從來以冷靜周密著稱，怎麽這次這麽沖動？這正義也爆棚太多了吧。

葉欽瞅了她一眼，似乎很欣賞她焦急的模樣，淡淡道：“誰說沒有活口，那不就是？”他一指前方那堆淩亂的屍骨，隱隱有個影子在顫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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