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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2006年,最佳損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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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一下學期,胡桃開始找一些兼職打工,做家教、發傳單、出禮儀、當模特。二月份的冷空氣還沒散開,她穿著超短裙站在大街上,晚上回到寢室用體溫計一測,38.5℃。

她給林向嶼發短信的時候,正一個人在校醫院的走廊上坐著打點滴。夜已經深了,胡桃坐的位子正對著窗戶,窗戶半開半掩,看得見學校裏的一座山丘,樹影婆娑,月光似水。

她把手機設置為了震動,握在沒有輸液的那只手裏,沒多久,林向嶼的短信就回過來了,他問:“方便接電話嗎?”

林向嶼在電話裏不滿地問她:“你幹嗎這麽拼命?”

胡桃實話實說:“我想存點錢,不想再用胡叔的錢。”

胡桃輕聲說:“我很早以前就想過了,我遲早得獨立出戶,胡叔待我再好,沒親沒名的,始終不好。我小時候就特別渴望能自己掙錢,現在終於能存一點了,雖然不多,但是至少讓我覺得安心。”

林向嶼無言以對,胡桃向來早熟,她肩膀上的負擔、考慮的未來,始終比同齡人多太多。

林向嶼想了想說:“上海消費本來就要高一些,你全靠自己,你胡叔和胡琳都不會答應的。”

“我也沒打算這麽早告訴他們,胡叔的錢我都留著,畢業的時候,都還回去。”

林向嶼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像胡桃這樣的女孩子,她的安全感永遠不是別人給得了的。

“要不然這樣吧,”林向嶼說,“我教你做理財,本金我出,等賺了你再還給我。”

高考結束後,林向嶼的父母給了他兩百萬的啟動資金,隨便他投資。林向嶼腦子聰明,找關系讓許成承包了園林工藝,他負責資金,很快就賺了一大筆。

胡桃想了想:“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林向嶼蹙著眉頭,顯然已經有些不悅,他說,“你一個人在校醫院打點滴就很好嗎?還要多久?”

胡桃估算了一下時間:“兩個小時。”

“那你等會兒怎麽回寢室?門都關了吧。”

胡桃啞口無言,低頭認錯:“我知道錯了。”

林向嶼幹脆也不睡覺了,去寢室的客廳裏給胡桃發短信陪她聊天。兩個人掛著耳機打著電話,不說話也沒有關系,胡桃知道,他在就好。自從寒假結束後,他們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長時間地打電話了。

彼此間的話題越來越少,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說的。

連天天在網上刷明星的室友齊悅都察覺出來,問胡桃:“你和男朋友是吵架了嗎?”

“沒,”胡桃苦笑,百口莫辯,“他不是我男朋友。”

“真的嗎?”在床上敷面膜的項潔潔“噌”的一下坐起來,含混不清地說,“我手上有好貨,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唐菀靜聽不下去了,對項潔潔說:“女孩子怎麽能這樣說話。”

唐菀靜的男朋友是她的直系學長,兩個人都是上海本地人,高中就是同校,一起創辦文學社。他常常請唐菀靜全寢室的人吃飯,兩個人志同道合,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唐菀靜會一改往日的安靜,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項潔潔曾經搖頭晃腦地點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真是讓人羨慕不已啊。”

唐菀靜數落完項潔潔,又轉過頭跟胡桃說:“不過她說的也有道理,喜歡你的男生那麽多,不要對每一個都拒之千裏。”

“就是就是,你翻翻你的通訊錄和校內網的好友,性別男、愛好女的,五根指頭都數得過來。”

胡桃笑:“你們怎麽都不去說說齊悅?”

齊悅一把抱住自己桌子上的胡歌的公仔:“我有我的逍遙哥哥就夠了!”

項潔潔沖她翻了個白眼,走上去戳了戳“胡歌”的眼睛,戲謔地說:“是是是,月如妹妹。”

齊悅拼死護住自己的周邊們,讓它們免遭項潔潔的毒手。

正好這周有學院籃球比賽,唐菀靜要去給男朋友加油,項潔潔是學生會的幹事,必須到場。

“明天八點起來吧?”

“八點?”項潔潔誇張地鬼哭狼嚎,“會死人的,我好不容易才從中學生活脫離出來!八點起床是絕對不可能的!”

唐菀靜無奈:“那我先起來,幫你帶早飯。”

“萬歲!”

齊悅忽然開口:“菀靜,你幫我也帶一份吧,我也要去。”

“你去?”項潔潔打量了齊悅一眼,“有詐。”

“哎,不是說和經濟學院的打嗎?他們隊裏有對雙胞胎,集齊了世間的大愛!啊啊啊,兄弟愛什麽的,完全就是我的萌點啊!”齊悅捧住臉,眼冒愛心。

項潔潔決定不再搭理她,將目標轉向胡桃,煽動她一起去:“走吧,整天窩在自習室裏,人都快窩出病了,你看你臉色那麽蒼白,就跟沒曬過太陽一樣。”

於是第二天,全院的人首次見到了院花胡桃出現在籃球場邊。胡桃打扮得很普通,只穿了普通的白色T恤加牛仔褲,頭發紮成馬尾辮,扣一頂棒球帽,看起來高高瘦瘦。日常生活原本就無聊,大家便開始交頭接耳,猜測胡桃出現的原因。

英語學院的男生們都沒想到胡桃竟然會來當啦啦隊,一個個興奮得跟剛下山的猴子一樣,隔著大老遠就開始吹口哨。經濟學院的人見了這陣勢,也頻頻回頭來看胡桃,對她指指點點。胡桃硬著頭皮,在觀眾席上坐下來。

經濟學院的人穿紅色球衣,十分打眼。他們的隊長穿10號球衣,和林向嶼喜歡的那件球衣一模一樣,胡桃習慣性地多留意了兩眼。

這一看,胡桃倒是吃了一驚,“10號”的身高體形和林向嶼都很相似。運球的時候左手會向後擺動,也是林向嶼的小習慣。

胡桃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想起林向嶼,覺得很難過。

想起他已經是別人的男朋友,想起他們現在分別在兩座城市。

不知道他此時此刻,正在做著什麽。

“經濟學院打得挺不錯的。”胡桃說。

“是啊,他們隊長人氣超高,是個富二代,長得也帥,有興趣嗎?我給你介紹介紹。”項潔潔隨口說道。

“……不用了。”

這場球賽打得很衰,炎炎烈日,大地都快被烤化了,胡桃他們學院被全方面碾壓,輸了十四分,遭到一片噓聲。唐菀靜跟著男朋友走了,兩個人約好了要一起看電影,不過看學長的心情十分低落,胡桃她們也不好多說什麽。

情緒低落的人不止唐菀靜的男朋友,還有齊悅,她的雙胞胎兄弟都沒上場,連個人影都沒有,就算經濟學院贏了,她也覺得自己被騙了。

項潔潔卻十分開心,因為英語學院被踢出局,她終於解脫,從此再也不用來當跑腿的小妹。上了大學,大家似乎都沒有什麽集體榮譽感,什麽團結一致啊,優秀班級啊,中學時代的凝聚力,如今說起來都覺得幼稚可笑。

“不過,經濟學院的人長得可真帥啊。”項潔潔一把勾住齊悅的脖子,咂吧著嘴,“對吧,胡桃?”

她們走到小賣部門口,胡桃在思考買冰淇淋還是酸奶,有些心不在焉,點點頭,隨口說道:“嗯,10號球技挺不錯的。”

但還是林向嶼帥一點,胡桃偏心地想,啊,好想看林向嶼打籃球啊,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真的嗎?你真看上他們的10號了?那個男生叫——”項潔潔忽然住口。

胡桃不解,看了一眼項潔潔,然後順著她僵硬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一群穿著紅色球服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個個臉上都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胡桃心裏“咯噔”了一下。

果然,站在中間的男生手指轉著籃球,似笑非笑地看著胡桃,接上了項潔潔剩下的話:“——周珩。”

當天晚上,英語學院院花胡桃看上了經濟學院風雲人物周衍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火速傳遍全校。兩個人的社交網絡下,突然多了一大堆不明來路的留言,比如“還我男神!!!”“我女神會看上你?呸!”“不要臉!”“有種來單挑!”……

項潔潔在寢室裏興奮地現場播報,胡桃毫無興趣,背著書包出門去上自習了。

2.

大二上半學期,林向嶼發表了兩篇很有分量的SCI論文,關於海洋生物保護和環境檢測,得到了學術界一致好評。林向嶼從來沒有向胡桃提起過這些,還是幾個星期後許成在班級QQ群裏,吵著嚷著要大科學家的簽名,她才知道。

胡桃覺得林向嶼是自己見過的最神奇的人,理所當然地吊兒郎當著,可是面對決定要做的事情,又努力認真得讓人害怕。

胡桃打電話去給他道喜。“沒什麽值得炫耀的,”林向嶼實話實說,“發表論文,並不算得是榮耀,只是對自己學習成果的一個總結。”

“接下來呢,有什麽打算?”

“最近在搶托福考位,”林向嶼哭喪著臉,“要是這個月再刷不到,就只有打著飛的去考試了。”

“好啊,飛來上海,請你吃蟹黃小籠包。”

“你還真希望我沒有考位啊?”

胡桃吐吐舌頭:“我們學校規定十二月才能報名,我周圍同學也有考托福雅思的你是要出國嗎?”

“有這方面的打算,在生物保護方面,歐美發達國家確實做得比我們好很多,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我一直在看外國的文獻,被他們的思想所震撼。他們的教育方式和我們差別很大,對於自然和生命的理解,也讓我大為佩服,覺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林向嶼難得嚴肅認真,他的聲音低沈,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我所見過的只是這個世界極小的一部分,我想要看得更多,走更多的路,遇見更多的人。”

胡桃趴在自習室外的欄桿上,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風吹得她發絲飛舞,她由衷地感嘆:“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總有一個人,會讓你覺得,能生於世上,是那麽好。

他是歡快的、明亮的、充滿希望的。

林向嶼告訴胡桃,C大有去美國的2+2項目,明年有一個TOP 10的名額,對方的教授看過林向嶼的論文,主動給他發郵件,欽點了他的名字,並且破天荒地撥出全額獎學金。現在雙方學校正在進行前期的準備,一等到他的托福成績出來,就能發放錄取通知書。

“所以你大三就要去美國了?”胡桃倒吸一口涼氣。

“不出意外的話。”林向嶼說,“那名教授曾經獲得諾貝爾生物學獎,以前曾經小時候我爸帶我去美國,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但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他的學生。”

林向嶼的論文刊登以後,收到許多國際學術會議的邀請,開始頻繁地往歐洲跑。他不常更新自己社交網絡的狀態,但是每到一處,都會寫一張明信片給胡桃。海外郵寄時間長,等上一個月是常有的事。看著明信片上林向嶼說夏天海島的味道,說炙熱的陽光和金色的沙灘,而上海已經進入梅雨季節,雨水綿綿不斷,天空郁積了厚厚的烏雲。

許然然主攻的方向是海洋環境治理,據說跟了在國內鼎鼎有名的一位導師,她是實驗室裏最年輕的學生。聽說她常常一個人四處跑,做考察和測量記錄,胡桃看過她最新的一張照片,整天風吹日曬的,黑了不少,但是神采奕奕。

胡桃很少過問他們二人的感情,那畢竟再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他們在各自的命運上行走,終於越來越遠。

這周五,胡桃中午午休時被鬧鐘吵醒,她關了手機,利索地下樓梯。

寢室裏另外三個人還在床上,齊悅睡得迷迷糊糊,問胡桃:“你要去教室嗎?”

“嗯。”

“下午‘馬哲’幫我占個座。”

聽到“馬哲”兩個字,項潔潔和唐菀靜也清醒不少,表示也要占座。

“要後排的!後排的!”齊悅強調道。

胡桃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讓她安心繼續睡。

馬哲課在第二大節,是公開的必修大課。胡桃提前到了教室,用本子占好座位,來得晚的同學,就只能去坐前排了。上課前五分鐘,學生們陸續來了,項潔潔和唐菀靜跑著進入教室,氣喘籲籲。

“齊悅呢?”胡桃問。

“別提了,起床失敗。”項潔潔擺擺手,從書包裏拿出高數的作業,再立一本馬哲的課本在桌面上。

這時,兩個男生從教室的後門走進來,站在走道上,看著全場爆滿的情景,聳聳肩:“走吧,翹了。”

胡桃沒有註意,忙著和項潔潔說話,得知齊悅不來後,順手將右手邊占位子的書收起來。兩個正準備轉身的男生一楞,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胡桃。

其中一人認出了胡桃,捅了捅周珩:“喲,這不是英語系那個美人兒嗎?還特意給你占位呢。”

他這一開口,周圍人的目光全部聚集過來,在胡桃和周珩之間來回掃視,再看看胡桃旁邊的空位,異口同聲地發出“哦——”的感嘆。

周珩雙臂環抱,用有趣的目光盯著胡桃,然後拉開椅子坐下來,順便給好友一記飛吻:“要翹你自己翹,別拉上我,我可是好學生。”

“重色輕友啊重色輕友!”

胡桃擡頭瞟了周珩一眼,撇撇嘴,沒說什麽,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這節馬哲課,全班恐怕只有作為當事人的胡桃上得最為認真。她甚至聽到了手機拍照的“哢哢”聲,胡桃無奈地在心底翻著白眼,偷偷給齊悅發短信:“這輩子都甭指望我再給你占座!”

而在寢室裏,剛剛醒來的齊悅揉了揉眼睛,點開這條消息,發出死得不明不白的慘叫聲。

不過胡桃和周珩的“緣分”,顯然遠遠不止如此。周末的時候,胡桃她們一寢室的人按照慣例去學校外面打牙祭,改善夥食。

四個人走進她們聚餐最愛去的那家火鍋店,才發現今天被別的學生包場了。四個人饞蟲上腦,胡桃和齊悅還在和老板好說歹說,問有沒有空出來的座位,項潔潔忽然大聲說:“咦,菀靜,那不是你男朋友嗎?”

於是一寢室四個人終於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可是胡桃系好圍裙坐下後,赫然看到了正坐在她對面的周珩!她挑眉看了看自己寢室的另外三個女生,只見一桌子的人,除了她和周珩在大眼瞪小眼以外,其他人都開始左顧右盼,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胡桃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無論如何,總歸是有肉吃了。

吃飯的時候倒沒有出什麽讓人尷尬的事情,一盤接一盤的肉下去,一群人不用自我介紹,自然而然就熟了起來。

“毛肚好了!”

“快!把鴨腸撈起來!”

“慢著!土豆要最後放!會敗鍋的!”

“強烈要求再來一盤肥牛!”

“豬腦豬腦,誰吃?”

“王老吉,辣死我了,我要王老吉!”

“……”

項潔潔她們大概是做賊心虛,不斷地給胡桃夾菜。她的碗滿得冒出來,胡桃低頭在寢室的QQ群裏說:“回去再找你們算賬!”表面上卻仍帶著微笑,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解決完了面前的“小山”。

中年人吃火鍋,講究一邊擺龍門陣,一邊慢慢涮,從中午涮到華燈初上,一杯酒一個故事,打燃鍋再來一輪。而年輕人吃火鍋,大多速戰速決,風卷殘雲,酒足飯飽後,相約下次再聚,青春的勁兒,從筷子尖一路傳遞到胃裏。

吃到散場,有人提議轉戰KTV,一群人開開心心地附和著。周珩舉手:“今晚有事,算我頭上。”

然後他站起身,拿起外套準備離開。項潔潔趕忙一推胡桃:“等一下!這裏也有人要回去,你們結個伴吧。”

胡桃一臉莫名其妙:“我什麽時候說我要回去了?”

齊悅沖她擠眉弄眼:“是的呀,來的路上,你自己說晚上還要背單詞,快走快走,作為祖國的棟梁,一定要好好讀書,天天向上。”

周珩將外套搭在手臂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胡桃,一副“別演了,我已經知道你想要跟我單獨相處”的眼神。胡桃百口莫辯,抓起背包,硬著頭皮走到了他面前。

從火鍋店回學校不遠,兩個人走路回去。周珩走在靠馬路的那一側,他身材和林向嶼相似,都是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將手插在衣兜裏,和胡桃保持著安全距離。

好在周珩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是話不多,沒有刻意找話題,那樣只會顯得更尷尬。

胡桃看著前方的路,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酸楚,想到如果身邊的人是林向嶼,如果他們還是中學時候的彼此,他一定會說很多笑話逗她開心,還會做鬼臉,還會唱歌給她聽。

綠燈亮起,過馬路的時候,周珩忽然扯了扯胡桃的背包,將她拉到自己的左邊。胡桃有些詫異,擡頭看他,周珩睨了胡桃一眼,撇撇嘴,沒說話。胡桃這才反應過來,右邊是車來的方向。

“謝謝你。”

這是胡桃對周珩說的第一句話。

這天晚上回去,學校的BBS再次炸開了鍋,有人拍到了胡桃和周珩並肩走在一起的畫面,標題勁爆:“公開戀情!少男少女心碎之夜!”

胡桃坐在電腦前,哭笑不得地點開照片,夜晚黑再加上拍照的手機像素低,只能看個大概。項潔潔湊上來,指著屏幕上的周珩說:“看看,這身高,這側臉,貨真價實的美男子啊!”

胡桃面無表情,抓起後背的靠枕向她砸去。

3.

胡桃流年不利,剛剛才在學校的網絡上出了一下名,晚上從自習室出來,剛好樓道的燈壞掉了,她下樓梯時沒踩穩,摔了下去。

林向嶼正好打電話來問她,最近過得如何,胡桃哭喪著一張臉,告訴了他這個“喜訊”。

“那你是回不來了?”林向嶼幸災樂禍,“我們吃火鍋的時候,一定會給你發來親切的問候。”

“禽獸啊!”胡桃說,“見色忘友,還說是最好的朋友,有了女朋友,連假惺惺慰問一句都給省了。”

“哈哈,你想要怎麽慰問?”

“我想吃提拉米蘇,想吃芒果千層蛋糕,”胡桃咂著嘴,躺在病床上,腿上打著石膏,“還要吃豬蹄。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美食街上有家烤豬蹄,多麽多麽好吃。”

林向嶼哈哈大笑:“好的好的,沒問題,我會替你全都吃一遍的,至於你嘛——大白天的,就別做夢了。”

胡桃惡狠狠地掛了他的電話,正好項潔潔她們提著一袋鴨脖推門而入。

“親人啊!”胡桃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們。

項潔潔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拿出手套和鴨脖,和唐菀靜、齊悅一起,坐在胡桃的病床前,一邊啃一邊聊天。

“等等!也分給我一份啊!”胡桃有氣無力地哀求。

“你啊,早該受罪買個教訓,以後走路小心點,還有,晚上那麽晚了,不要一個人走路。”

“知道了,鴨脖鴨脖。”

項潔潔她們卻是鐵了心不讓胡桃如願以償,當著胡桃的面,把一袋鴨脖啃得幹幹凈凈,還不忘把垃圾一起帶走。

“你們都給我記住!”胡桃躺在病床上,看著自己腫起來的腿,對著病房的門大哭。

這時候,有人推門而入,好奇地問:“記住什麽?”

胡桃擡起眼,看到了抱著一大束白色玫瑰的周珩。

“你——”胡桃一楞。

周珩不耐煩地看了看胡桃,更不耐煩地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玫瑰花,像是很嫌棄地把它丟在胡桃的被子上:“早日康覆。”

胡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謝謝你。”

周珩擺擺手:“正好路過。”

話雖這樣說,周珩卻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拉過床邊的椅子,面朝椅背坐下,看著胡桃,不說話。

胡桃躺得百無聊賴,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周珩看到了,一聲不吭地走上來,幫她把枕頭抽出來放在背後,扶著她的身體,讓她慢慢坐起來。

林向嶼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胡桃低下頭,靠在男人身上,沖他露出溫柔的笑容。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像是撒了一層金色的細粉。

林向嶼腦海“嗡”的一聲炸開來,許多畫面飛過,最後定格在那個夜晚,她在電話裏跟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林向嶼下意識地往後一退,離開了病房。走廊上只有他一個人,手中的塑料袋勒得他手指有點疼,他垂下眼,看了看袋子裏的東西。

提拉米蘇、芒果千層蛋糕、烤豬蹄,還有她最喜歡的車厘子。

他是在結束了和胡桃的電話後,立刻趕到機場,買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機票。下了飛機後,直接打了個車來胡桃的學校,這是他第一次來,好不容易才打聽到胡桃說的美食街上那家好吃的豬蹄。

就在幾分鐘前,他提著沈甸甸的食物,嘴角還噙著笑,想象出現在胡桃的病房的那一剎那,她一定會激動得尖叫。

到那個時候,他就能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說:“吃成豬了,可沒人要你。”

而她就會像從前一樣,迫不及待地撕開食品包裝,吃得滿嘴都是奶油。

劇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嗎?林向嶼的笑容還在臉上,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年少的時候,他們總是形影不離,並肩而行,夕陽落下,他們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

那時候,可能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

短短幾年而已,他有了親密女友,她也有了心上之人,在她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趕來,出現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的人,不再是他。

或許,她再也不需要自己了。林向嶼想。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一年許下的承諾,是不是也走到了盡頭?

林向嶼走出校醫院,正好看到不遠處的垃圾桶邊,一只小貓在翻著垃圾找吃的。他苦笑了一下,走到小貓面前,把給胡桃買的蛋糕拿出來,用勺子挖下來一點點,遞到小貓嘴邊。小貓“喵”地叫了一聲,伸出舌頭舔了舔蛋糕。

林向嶼失落地笑了笑,將蛋糕全部拿出來,放在垃圾桶邊上,然後站起身,靜靜地看著流浪貓將它們吃掉。

上飛機之前,他拿出手機,想要給胡桃發一條信息,編輯好了內容,“好些了嗎”,卻久久按不下發送鍵。他的手指頓了頓,最後又一字一字刪去,關掉了手機。

航班在夜晚起飛,這是今天離開上海的最後一班飛機。林向嶼低下頭,想到要是當初,沒有那一念之差,他們仍然在同一座城市,朝夕相伴,是否就不會有今日的這一幕?

匆匆一瞥,竟然連見一面的勇氣都沒有。

4.

胡桃不知道林向嶼曾來過上海的事情,她腳傷痊愈出院的時候,還給林向嶼打了個電話:“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好啦,好啦,”林向嶼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你的提拉米蘇、你的芒果千層、你的烤豬蹄,吃成豬了,可沒人要你。”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胡桃沒有聽出他情緒不佳,照往常一樣和他開玩笑,“追我的人可多著呢。”

“是嗎?”林向嶼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翻著桌子上的論文,頓了頓,說,“有個人照顧你,也是好事。”

掛了電話,林向嶼的手指還夾著打印著論文的A4紙,他的目光卻無法聚焦,腦海中想起自己曾經問胡桃,究竟怎樣,才算是愛上了一個人。

她回答說,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她就在他的身邊,他就在她的身邊。

突然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許然然抱著專業書走了過來,叫林向嶼:“向嶼。”

林向嶼回過頭,恍惚地看著她。

許然然問:“你看到我發給你的郵件了嗎?就是上次提過的印度尼西亞的那個島,據說最近有出現虎鯨的消息。我給教授提了申請,他願意拔一點資金給我,資助這次旅程。我好開心!可以和你一起去潛水了!”

林向嶼看著許然然,沒有說話。

“怎麽了?”

“然然,”林向嶼說,“抱歉,我們分手吧。”

許然然的笑容凝固,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沒有聽清楚林向嶼的話:“嗯?你說什麽?”

林向嶼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我可以問為什麽嗎?”

林向嶼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好像,一直以來都弄錯了一件事。”

“很重要嗎?”

“很重要。”

許然然垂下眼簾,看到自己的裙擺,還有自己的鞋子,遠一點,是林向嶼的籃球鞋,火紅的顏色,看起來又騷包又紮眼。“騷包”這個詞自己是從哪兒學會的?許然然想了想,似乎是胡桃,她總是這樣嘲笑林向嶼。

還有什麽?許然然問自己,眼眶漸漸湧上淚來,還有什麽是關於他的?

良久,許然然才開口:“我知道了,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最後一件事。”

她從書中抽出早已打印好的行程表,遞給林向嶼:“和我一起去看虎鯨吧。”

轉眼又是一個月,托和周珩幾次莫名其妙的巧合的福,胡桃這段時間的生活確實比大一時豐富了不少,也出名了許多。不過她也因此更加討厭社交網絡,不再更新自己的狀態,每次上網,也只是去關註林向嶼的動靜,他的每一條狀態她還是都會留言,在每一張照片上點“喜歡”。

她每天都勤懇而努力地活著,常常一個人走在路上,聽著歌,看著人來人往,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不錯。至少她和自己的孤獨相處融洽,各得其所。

直到胡桃接到那通電話。

當時胡桃正在上《西方文學鑒賞》課,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未知號碼”,胡桃以為是騷擾電話,直接掛掉。

可是打電話的人並沒有洩氣,又打來一次,胡桃彎下腰,躲在桌子下面,接起來:“餵?你好。”

回答她的,是嘰裏呱啦一長串帶著濃濃口音的英文。胡桃蹙眉,隱約聽到“Mr.Lin”,她預感到什麽,弓著腰從教室後門溜出去。

等到了走廊上,胡桃不得不打斷對方,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麽事。那頭背景聲嘈雜,信號很差,所以胡桃不得不重覆了兩次:“Pardon?”

對方放慢了語速,胡桃終於聽清楚了,像極了每一部電視劇裏那冰冷無情的臺詞,他問:“請問你是不是林先生的家屬?他在潛水時發生意外,現在正在醫院進行急救,希望能夠有與病人相關的人在場。”

而她是他在潛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裏的緊急聯系人。

地址是印度尼西亞的一座小島,位於印度洋赤道以南,要不是林向嶼曾經在電話裏向她提起過這裏,胡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聽說這個地名。

更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到那裏。

胡桃魂不守舍,一路狂奔回到寢室,撞上出門扔飯盒的齊悅,被濺了一身的菜湯。她顧不得換衣服,趕忙上網訂機票,從衣櫃裏扒拉出行李箱,往裏面塞衣服,動作進行到一半,她卻停了下來,跌坐在地上,像是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齊悅走過來,擔心地問:“胡桃,你怎麽了,沒事吧?”

“沒什麽。”胡桃微笑著眨眨眼睛。

“要真沒事的話,你怎麽哭了呢?”

這個時候,正好項潔潔和唐菀靜推門而入,項潔潔看到胡桃,松了口氣:“胡桃,你怎麽課上一半就跑了,擔心死我們了。喏,書包給你拿回來了。”

“謝謝。”胡桃低著頭,整理行李箱。

唐菀靜也瞧出了她不對勁,問:“怎麽了?”

“要出去一趟,”她說,“朋友遇到點事,我不在的時候,查寢和點名就只能麻煩你們了。”

“什麽事?嚴重嗎?你要去多久?去哪裏?”項潔潔問。

“我也不知道。”

胡桃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她茫然四顧,看到自己桌子上放的筆筒,從高中用到現在,林向嶼總喜歡往裏面投硬幣,說那是許願池。

而此時,他們相隔幾萬公裏,他生死不明。

如果真的有許願池,那麽她只剩下一個心願。

只求他平安。

從上海飛去印尼的航班,絕大部分要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轉機,中間有整整十個小時的等待時間。

機場冷氣開得過低,胡桃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被凍得嘴唇烏青。有善良的旅客拍了拍她的肩膀,胡桃擡起頭,看到一名白人婦女,淺色的卷發和藍色的眼睛,她遞給胡桃一杯熱咖啡。胡桃近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雙眼布滿血絲,臉色慘白,接過她的咖啡,十分誠懇地說:“謝謝。”

對方點頭微笑,在胡桃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你看起來很不好。”

“是嗎?”胡桃手裏捧著紙杯,終於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女人和胡桃隨意聊起了天,胡桃雖然是英語專業,但是她的英文算不上流利,她此時腦子又亂作一團,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講了半天對方終於大概明白了她此時的處境。

“我每年都來這裏,做義工,今年是最後一次了。”女人說,“我身體出了點毛病,以後要一直住在醫院裏。”

胡桃很驚訝:“我很抱歉……”

“可是我並不覺得太難過,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已十分知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生活總不會只有苦難。”

胡桃最後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淩晨。她在機場叫了一輛收費昂貴的計程車去醫院,她的電話沒有信號,只好去醫院的服務臺詢問,有沒有一名叫“林”的病人。

護士還在電腦上進行搜索,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胡桃的肩膀。

她猛然回過頭,看到穿著黑色T恤的林向嶼,他站在燈光下,高高瘦瘦的,影子縮成一團。他們確實有一些日子不見,此時此刻,他猝不及防地出現,胡桃覺得時間就此停滯。

他面色蒼白,眼眶通紅,有氣無力地駝著背,看起來很累。胡桃心疼得要命,想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把疲憊全都刻在了臉上。

林向嶼走到她面前,從包裏拿出手機,在上面打字:“你怎麽來了?”

胡桃終於回過神,時間一秒,滴答,她的心跳就一下,撲通。

她抱住林向嶼,在異國他鄉,眾目睽睽之下,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此時已經是淩晨,萬籟俱寂。林向嶼見胡桃面色憔悴,囑咐她不要再多問,先回到酒店休息。胡桃知道林向嶼此時不欲多言語,見他平安無事,她心中的巨石落地,這兩日馬不停蹄的奔波和勞累,在這一刻終於席卷而來。

胡桃睡得很沈,她做了一個夢。夢到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林向嶼報的是跳高,她混在人群裏給他做啦啦隊。

裁判口哨吹響,林向嶼彎腰向橫桿沖過去,天空澄澈,他身上的藍色是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海遙相呼應。那一刻,胡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背躍過桿,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他來過的陰影。

胡桃醒來的時候,才早上八點,她坐在床上,回想剛才的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隱約覺得不安。胡桃在酒店的海邊找到林向嶼,他蹲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遠方的海。海島臨近赤道,一年幾乎有三百六十天艷陽高照,偏偏這天天氣陰霾,烏雲密布。

胡桃走到林向嶼身邊坐下,從包裏摸出耳機遞給他一只。林向嶼搖頭拒絕。

耳機裏傳來周傑倫的歌聲:“洶湧潮水,你聽明白,不是浪而是淚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胡桃心底的焦慮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那時候接到電話,他們說你在潛水時發生意外,我、我、我從上海趕來,以為你真的有什麽不測。”

林向嶼的聲帶暫時受損,醫生囑咐他盡量不要說話。他拿出手機想要打字,胡桃早有準備,拿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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