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的態度令老太太一陣不滿，這個媳婦越發沒了規矩。

她的目光厲然道：“你要給五丫頭說親事，我自然沒有意見，可對方是什麽人，你就不怕你這個嫡母，會遭到別人的謫貶嗎？”

金氏嘴角一勾，冷冷然道：“老太太卻是誤會媳婦了，正因為我是嬌兒的嫡母，才想著為她擇一門好親事。”

老太太拍著桌子道：“馬不為的兒子是個殘廢。”

金氏句句不讓，頂撞道：“老太太莫是糊塗了不成，想當日三丫頭擇的夫婿也是個半身殘廢之人，你看，現在三丫頭人雖瘋，卻連孩子都懷上了。老太爺不是默許了他們的婚事嗎。怎麽輪到五丫頭，就反對了？馬大人家的兒子，忠厚老實，關鍵是底下的丫頭婆子一大群，五丫頭嫁過去，誰也不會難為她，運氣好的話，將來生個一男半女的，定有享不完的福氣。”

她昂起頭，像是倔傲的母雞，對著老太太咧嘴一笑。

老太太氣得胸口悶痛，這個瘋婆子。

她忙看向楚覆明，指望兒子能說妻子兩句，不想楚覆明正埋怨老太爺在頭上，牙酸道：“老太太牙頤養天年，兒女的事情，就不勞你操心了。茹巧說的對 ，老太爺向來是公正的，豈有偏幫的道理，兒子瞧著馬家的孩子便是大好的，五丫頭嫁過去，不會吃虧。馬家好吃好喝地侍候著，她是享福去的。”

老太太站起來，罵道：“可他行動不便，你是讓五丫頭去守寡。”

金氏投巧道：“瞧老太太說得多難聽，今日是個殘廢的，不代表明日就站不起來。想當初，邵慕風也是被斷定藥石無醫，你看他現在，身強體壯的，還獨獨鐘愛三丫頭一人。這不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夫妻倆說得語之鑿鑿的，冠冕堂皇地將汙水往邵慕風身上引雲。老太太聽得一楞一楞的，從沒想到兒子媳婦的心腸如此惡毒。一怒之下下了逐客令：“你們出去，算我沒生過你這個孽障！”

金氏腰挺直，微微福了福就揚長而去。

楚覆明落在後頭，被老太太喚住了。

她疲憊不堪地問道：“我聽聞府裏的人說了，你患了怪疾？”

哪壺不開提哪壺，楚覆明想到楚沐華那三家生金雞蛋的鋪子，心裏一陣嫉妒，再憶及自己難以啟齒的絕癥，又是撓心捉肺的。

眼睛像是被蒙上天大的仇恨，說起話來也相當不客氣：“放心，兒子還沒死。”

他連告辭也不說就甩著袖子走出去。

老太太的臉氣成紫醬色，重重跌坐到座椅上，半天，才從嘴裏逸出一聲嘆息：“沒有人，出來吧。”

從背後的山水屏風處走出來一個妙齡少女，黃衣白裙，笑靨如花，她走到跟前朝老太太福了福：林兒拜見老太太。

才過了十來天，楚沐林的臉長得圓潤了許多，眉心間多了一般嫵媚與嬌俏。

剛才她就來了，楚覆明夫婦又過來，老太太不得已才讓她躲身於屏風後面。

被晚輩目睹這般拂人臉面的事，老太太枯槁的臉上多了些不自然道：“深夜前來，又有何事？”

楚沐林柔聲道：“回老太太的話，林兒是來道喜的。”

“何喜之有？”老太太的目光掠過她那張明艷動人的臉：“你要嫁人了？”

楚沐林的臉一紅，微微點頭：“龍安擇了下月初的黃道吉日，擡我進龍家。”

老太太譏誚道：“不過是娶個妾侍而已，也值得你親自跑來？”

楚沐林臉上的血色迅速抽去，想到老太太剛剛才為楚沐嬌的婚事發了一通的火，五妹不過是個庶女罷了，又值得她如此惱羞成怒嗎？心裏像是咽下一杯苦酒，語調也變得高昂起來：“依老太太之見，難道嫁給一個殘廢之人，五妹的婚事就值得如此費心嗎？”

老太太警惕地望向她，語聲冰冷道：“你已不是楚家的女兒，嬌兒的事情，與你無關。你走吧，以後別來了。”

楚沐林垂下眼皮，淡漠道：“老太太可以不認林兒，可在林兒心裏，你永遠是林兒最摯愛的祖母。林兒的父母不在京城，林兒想承歡膝下，已是無望。這一年，林兒孤伶伶一人，無依無靠，無時不刻地心系楚家，才會半夜冒險前來拜見老太太。可老太太呢，你的眼裏只有楚沐華姐妹，難道，我父親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我就不是你的孫女了嗎？”

老太太轉過臉：“你犯下不能原諒的錯。是你，親自將自己的父母雙親推至火海。你該問問你的良心，你何曾當過自己是楚家兒女。”

楚沐林攏在袖口裏的手握緊了，低聲道：“我現在的報應還不夠嗎？”

為了她，連累了父母雙親，還有疼愛的哥哥，他們淒慘的下場，是她心裏跨越不了的坎。

老太太是揭開她的傷口，在上面撒鹽。

她嘴唇抿了抿，忽而發出低低的冷笑。

老太太被她的笑聲嚇動，質問道：“你笑什麽？”

她掩住嘴，從纖細的手指裏逸出一聲聲的笑聲：“事到如今，老太太還指望大伯一家能幫助楚家重振家業嗎？大伯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墻，老太太倒不如想些現實的東西。”

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

楚沐林有一種報覆的暢快：“我倒有辦法幫助五妹擺脫婚事。不過，老太太說林兒是局外人，不該出現在此地，倒是林兒唐突了。”

老太太定定地看著她，不敢置信道：“你有辦法幫嬌兒？”

楚沐林是個朝廷通緝犯，不過是攀上了騰龍安，哪裏來的本事救楚沐嬌。

不過，老太太急病亂投醫，顧不得什麽，神色變得急切。

這一切落在楚沐林的眼裏，徒添了幾分落寞。

想當初，她才是楚老太太最摯愛的孫女，何時輪到楚沐嬌那個木訥又膽小的丫頭。

她嘴角一扯，嘆聲道：“當然，不過，林兒覺得嬌兒配馬不為的兒子，自是登對。老太太就不必為她憂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了，這是嬌兒的命。她能為楚沐華強出頭，就料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的。哪怕老太太幫她躲過了這一劫，下一次，下下一次呢？”

她擡起頭，臉色平靜地打量著老太太，看著她鬢發間的銀絲增添了許多，才一年的時候，老太太也老了，以前的威信蕩然無存，一個可憐的老人家罷了。

老太太心緒百轉，突然出聲說道：“難道，是你在暗中搗的鬼？”

楚沐林神色一僵，沒有立即接口。

老太太失聲道：“林兒，你的心好惡毒啊，嬌兒是無辜的孩子，你不該這樣對她！”

楚沐林舉眸，獰笑道：“她是無辜的？哈哈，她可是楚沐華最珍惜的姐妹情，我惡毒了，你可看到楚沐華對我的惡毒，總之，凡是楚沐華想要保護的人，我全不會讓她好過的。楚沐嬌，不過是替代楚沐華受罪罷了。”

老太太臉上帶著惶然，聲音顫抖，默默地掃向底下的少女：臉容安詳，明明才十五歲，為何心腸歹毒如蛇蠍。

“三丫頭已經瘋了，你還不能放下心中的執念嗎？你這樣子，如何過好你的人生。”老太太的聲音憐惜，不安，還有絕望。

楚沐林朝她盈盈一拜，眼睛裏閃著瑩光，轉身，黃色的衣衫如一道漂亮的彩帶，勾出鮮艷的色彩。

“待楚沐華死了，我才會釋懷。”

她的聲音如一道魔咒，定在老太太的耳邊，她嚇得眼睛大大的，全然不知道手心裏都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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