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芳園。

低低淺淺的哭泣聲從院子裏傳出來，偶爾還挾帶兩句少女的輕語。

黃姨娘眼睛紅腫如桃子，怔怔地望著站在面前的女兒，一身晚霞色長裙，頭上梳著雙丫髻，各飄著兩條黃色彩帶，她的小臉尖尖，眼睛籠著一絲溫情。

楚沐嬌挽著娘親的手，輕笑道：“女兒真的不難過，姨娘莫要擔心了。”

黃姨娘氣得擰了一把她的手臂，恨恨道：“我不擔心，一想到你的夫君是個殘廢的，我都要哭死過去了。虧你還笑得出來。”

楚沐嬌跪倒在地上，輕輕地捶著她的雙腿，安慰道：“姨娘，我的娘親，你想岔了，事實沒有你想的那般嚴重。我承認，當初我聽到母親說要將我許配給一個半身殘疾的男人，我也是如娘親那樣，生了輕生的念頭，轉念一想，又想開了。這是嬌兒的命。”

看到母親不明所以地望向自己，她嘲弄地笑了笑：“娘親，這是我欠三姐姐的。”

提到楚沐華，黃姨娘感慨萬分，不知如何接話。

雖然嫁的是邵慕風，可楚沐華卻是瘋了。這孩子命運多舛，若不是她，嬌兒也不會醒過來。

黃姨娘嘆息兩聲，抹了一把淚：“可你也不能搭上自己的終身幸福啊。”

楚沐嬌從袖口裏掏出一張紙箋，黃姨娘接過來看了一眼，困惑地望向女兒：“嬌兒，這是-”

紙箋上赫然寫著馬不為兒子的事跡，從小到大，連他喜歡吃什麽，身邊有沒有通房等等，都一一列舉出來。

楚沐嬌將頭靠在黃姨娘的腿上，安靜道：“這是邵將軍身邊的侍衛送過來的，這是邵將軍為女兒做的回報。看到這些，女兒便決定，嫁給馬東朗。”

黃姨娘驚得合不上嘴巴。

楚沐嬌徐徐道來：“他除了雙腿不好使，脾氣卻是極好的，對待下人從來不呵責，勤讀書，主動為家裏分擔事務，去查賬，去年因為一個佃農收成不好，砸鍋賣鐵更是要賣女兒，是馬東朗為他解的圍。娘，這樣的男子，比一些身強體壯的男子好上千百倍。”

黃姨娘心神不安道：“可他下身不便，你不能嫁過去守寡啊！”

楚沐嬌淺笑：“誰說是守寡了，若能惺惺相惜，自是一段好姻緣。娘親，你忘了，當初邵慕風也是雙腿殘疾，可三姐姐沒有半點嫌棄她，他的怒發沖冠為紅顏，至今還是京城的一檔美事。沒有他，三姐姐早成了蔣致中的侍妾。如今，邵慕風雙腿康覆，又對三姐姐不離不棄。是他們，讓女兒相信了緣份天註定，沒有早一步，剛剛好，才是最好的。”

黃姨娘嗔怪道：“嬌兒，我看你是著魔了。這世間上，又有多少人能像你姐姐與邵慕風那樣的，不過，依你所說，這個馬東朗除了雙腿不好，其他倒是頂好的。他又是長子，將來自是搬出去過日子的，你上面沒有公婆侍候，能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也算是勉為其難了。”

她還不忘添上一句：“若是你三姐沒有瘋顛的話，馬東朗的雙腿便有希望痊愈了。”

楚沐嬌眼色一黯，想到了楚沐華，一臉的癡頑，連金氏也被捉弄了，據下人說了，三姐姐將大糞塗在身上，還當成了泥巴玩耍。

她的婚事能快速定下來，是金氏惱她為三姐強出頭，專門教訓她的。

可她一點也不後悔。

如果人連自己的良心都過不去，如何面對將來的人生。

她將黃姨娘遞過來的紙箋攥緊在手裏。

心裏隱隱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期待。

……

夜色深沈，楚沐林身上的黃色衣衫，始終飄揚在黑暗的夜色裏，如一道幽靈。

她從慈明院的側門閃身而出，老太太早將守門的婆子喚了去，她可以輕易地離去。

後門的巷子裏緩緩駛來一輛普通的天青色蓋頂馬車，楚沐林沒有任何的猶豫，翻身鉆進馬車廂裏。待馬車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巷子裏，從側門裏走出來一個女子。

銀紅咬咬牙，對著黑暗中低喚兩聲，同樣地駛過來一輛馬車，馬車夫伸出手，遞給她。她翻身上了馬車。

她吩咐道：“跟著前面的馬車，千萬別暴露了。”

楚沐林的馬車在京城裏繞繞轉轉的，顯然怕有人跟蹤，在故意擾人耳目罷了。

就在銀紅失去耐心的時候，馬車終於在東郊外的一處民宅裏停下來。

銀紅從馬車裏跳下來，閃身躲進另一處的民宅的角落裏。

她看到楚沐林戴著帷帽，步履輕盈從馬車裏下來，先是左右察視一番，才拿出鑰匙打開門鉆進去。

銀紅有了計較，返身回到馬車，直駛向護國將軍府。

聽聞銀紅跟蹤到楚沐林的住處，邵慕風大出意外，笑著對她道：“銀紅，有勞你了。回頭我給你記一大功。”

銀紅臉一羞澀，低聲道：“奴婢運氣好罷了。誰也想不到楚沐林竟然回來看望老太太，她的膽子真大，不僅如此，她還氣得老太太舊疾發作，揚言要讓五小姐代替三小姐受罪。”

邵慕風默然不語，楚沐華正為楚沐嬌的婚事頭痛不已。

青靈立在一旁道：“那我們趕緊去報官把四小姐捉起來，省得她又逃跑了。”

銀紅望向邵慕風道：“將軍，奴婢打聽過了，楚沐林一個人住東郊處的房子，連個服侍的丫頭都沒有。騰龍安偶爾才會過來。對了，下個月初，騰龍安就把她擡進騰府做妾。”

果然，楚沐林勾搭上騰龍安。難怪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她的藏身之處，青靈聲音冷漠道：“這種人心腸惡毒，哪怕嫁進龍家，也是個惹禍精。”

“銀紅，見到五小姐了嗎？她怎麽看待馬家的婚事？”邵慕風卻將話題轉移到楚沐嬌身上。

楚沐華正貼在窗戶等著聽楚沐嬌的消息。

銀紅苦笑：“五小姐倒是想得開，說馬家少爺是她的良配，雖是身體有缺陷，卻志向遠大，心地也算是好的，嫁給馬家少爺，總比嫁去做那些大老爺的填房或小妾強上許多。”

邵慕風一陣意外。心想著這個楚家五小姐也是個有遠見的。

相比楚沐華的擔憂，邵慕風倒想得更長遠，如楚沐嬌所說，馬東朗的雙腿殘疾，品性卻比許多膏梁弟子強上百倍。楚沐嬌嫁與他，不會受婆家氣反倒受到馬東朗的憐愛。邵慕風是男人，而且雙腿殘疾過，更懂得馬東朗的想法。

騰龍安的歪打正著也算是成就了一段姻緣。

等過了風頭，讓沐華去給馬東朗診治一番，未嘗不可的。

看到邵慕風出神的樣子，銀紅清了清嗓子：“奴婢瞧著五小姐真是想開了，她還安慰黃姨娘。五小姐說了，她已經長大了，讓將軍無需為她擔心，安心照顧好三小姐，才是將軍要做的。”

邵慕風微微一笑：“看來你說的對，楚五小姐真的已不再是沐華護著的小女孩了。”

木離環著手臂問道：“需要屬下去一趟宗人府嗎，讓他們派人去捉拿楚沐林。”

青靈的心揪著，期盼地望向邵慕風。

只要把楚沐林給緝捕歸案，她算是徹底完蛋了。

邵慕風正欲應下來，卻看到從門房帶著兩個衙役走進來。

門房拱手著：“將軍，出事了，這位小哥說木寧與雷進護送阿納木前往苗族遭遇了不測。”

他的話引來銀紅的一陣驚慌，失聲道：“您說雷進怎麽了？”當初說好是木寧護送阿納木回村的，邵慕風擔心情況有變，便讓雷進一路護送他們回去。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銀紅忙添了一句：“呃，還有木寧，他們遭遇了什麽？”

邵慕風知道銀紅對雷進的心意，但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木寧與雷進的功夫不錯，豈有輕易失手的道理，想起他們出發前，楚沐華叮囑木寧的話，他的眉頭間的愁色淡了幾分。

其中一位衙役朝邵慕風舉手作揖道：“屬下是河湧域區河湧知縣的捕快阮慶，河湧區發生了一樁命案，遇害者據說是一個十七八歲出頭的女子，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同行的還有一個異服的老婦人。”

銀紅慌張問道：“他們怎麽了，人在何處？”

邵慕風示意那衙役說下去。

那個衙役掃了一眼銀紅，繼續道：“他們走的是水路，他們雇傭的船只遇了強盜，船翻了，那三個人不知所蹤，我們縣長讓卑職特來向將軍履命，河湧縣已經全力追緝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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