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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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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慧人小氣性不小,再張口時,連稱呼都換了:“錢家的,原來你是專等在這裏攔我的,我倒不知道,我來給老太爺請安,什麽時候要經過你的同意了?”

錢家的陪笑:“大姑娘別誤會,我豈敢呢。原是夫人吩咐了,老太爺如今最要靜養,等過幾日老太爺好了,大姑娘再來盡孝心不遲。”

方慧點了下頭:“那我知道了,二嬸娘越發厲害了,都能把祖父看管起來了——”

錢家的忙道:“大姑娘可不要亂說,怎麽叫看管,實是為了老太爺的身體著想,伯爺也是知道讚同的。”

方慧仰著頭:“我是亂說,你就必定有道理了?”她聲音一厲,“讓開!我帶我大嫂來見祖父,還不見得要你們二房的同意!”

女童聲音尖利,瑩月就在旁邊,耳膜幾乎要生痛,石楠也唬了一跳,悄悄向瑩月道:“到底是伯府的姑娘,看這份派頭。”

錢家的卻不畏懼讓步,她的腰彎下來,但笑容幾乎沒有變過:“大姑娘,您要是獨個前來,我冒著惹惱夫人的風險,也要為您通融一二,可您帶了這個——”她眼角瞥了一眼瑩月,好像不知該怎麽稱呼她似的,直接跳了過去,“這位來,我就萬萬不敢應承了,老太爺可不知道大爺給他換了一個孫媳,這要見了,該怎麽說呢?老太爺的身子骨大姑娘是知道的,可受不起這個刺激。”

隨著她越說,方慧氣得越鼓,本就圓圓的臉蛋因為惹了怒色,氣成了一顆大紅蘋果——說實話,這是她沒考慮周全,現在被錢家的挑出來,她心裏明白自己冒撞了,可不願意認輸承認,臉面上下不來,一口氣就堵著了。

瑩月想了想:“窩回去,你進去。”

錢家的不是說方慧一個人可以進去嗎?她本來也不要見方老伯爺,就先回去好了,見方寒霄再找別的機會。

方慧還不甘心,但錢家的臉色反而僵住了:“這——”

瑩月忽然意識到了,她其實根本連方慧也不願意放進去,不過是撿個現成話說。

方慧也發現了,她眼睛一亮,松了瑩月的手就往裏沖,錢家的不敢叫她進去,趕著去攔,王氏怕她受傷,忙去護著,方慧人小靈活,從大人們的腿邊竄了過去,錢家的跟王氏反而撞在一起,哎呦一聲,各自向後倒地。

瑩月:“……”

她目瞪口呆。

方慧得意地咯咯笑,一邊回頭嘲笑錢家的一邊飛快向前跑——

“哎呦!”

好景不長,她撞在一個人的大腿上,也呼出痛來。

她撞到的人沒有出聲,只是及時伸手巴住她的後腦勺免得她倒地受傷,然後修長的手掌伸過來,捋開她的劉海,查看她的額頭。

方慧若有所感,一定睛,見到眼跟前的那只手腕上的疤痕,她的呼痛聲頓時咽了回去,小臉板下來,揮開那只手,自己站到旁邊。

王氏和錢家的從地上爬起來,到他跟前行禮:“大爺。”

方寒霄點了下頭,註視著王氏。

王氏就開口稟報:“回大爺話,大姑娘帶大奶奶來給老太爺請安,錢嫂子不讓進去,大奶奶要回去,讓大姑娘一個人進去,誰知錢嫂子還不許,說都是二夫人的吩咐——”

錢家的忙辯解:“夫人也是不得已,都是為了老太爺的身體著想。”

方寒霄眼神毫無變化,似乎聽進去,又似乎沒聽進去,只是背著的手抽出來,向方慧招了招。

方慧雖然跟他不和,但該識時務的時候還是識的,拉著瑩月就走:“大嫂我們進去,我看誰敢攔。”

瑩月腳步微頓,但見方寒霄站著不動,沒有阻攔的意思,就有點磨蹭著跟了過去。

錢家的急了:“大爺,這可不行——”

方寒霄扭頭,不知他是做了什麽示意,一個原在屋檐下翻檢藥材的小廝站起走了來,笑道:“錢嫂子,你口口聲聲說別人會礙著老太爺養病,你在這大吵大鬧,還跟人打了起來,就不怕吵著老太爺了?你還是請出去吧。”

他一行說一行動手撮弄著錢家的,竟是硬把她推出去了。

錢家的氣得沒法,到底不敢在靜德院的門口吵鬧,一跺腳,轉身快速走了。

方慧踮腳去看,道:“肯定跟二嬸娘告狀去了,哼。”

抓住這空檔,瑩月向方寒霄道:“我想和泥說話。”

方寒霄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轉身走了。

瑩月忙跟上去,方慧不解,轉回頭來也要跟著走,王氏拉住她,道:“大姑娘,大爺和大奶奶說話,那不是你聽的,你跟嬤嬤在這等一會。等大奶奶出來,要是大爺同意你帶大奶奶去給老太爺請安,你再去。”

方慧不大樂意,不過還是勉強應了,她不想跟王氏在院子裏幹站,左右顧盼一下,很快跑屋檐底下看小廝翻藥材去了。

瑩月跟著方寒霄進了一間耳房。

一進門,瑩月就忙忙道:“窩想回家。”

她還沒有放棄這個想法,嫁給方寒霄太不可思議了,她來找方寒霄,就是覺得應該還有糾正的機會。

方寒霄腳步一頓之後繼續走去桌邊,凡他在的地方必有紙筆,他很快寫了幾個字,推到桌邊。

瑩月充滿希望地上前一看:不行。

為什麽不行?

被拒絕得太幹脆,瑩月急了:“窩家噗對——”

她急起來語速快,一快就說不清楚了,還差點噴出口水來,她一窘,偷偷看一眼方寒霄,見他似乎沒有註意,忙把嘴閉上。

桌上還有一支羊毫小筆,她靈機一動,伸手拿起來刷刷也寫:我家送我來騙你不對,可是你扣下我也不對,我告訴你,我大姐姐是裝病的,你把她換回來就好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她這是把望月都賣了,從前她可萬沒有這個膽子。

方寒霄目光掃過,眼中閃過無語——連告狀都能告得這麽毫無心計含量。

他手腕擰轉,信筆回她:真的?

瑩月連忙點頭。

方寒霄筆下不停,連著寫:那我不能要她。

瑩月:……

她反應過來了,這不是坐實了他的未婚妻不願意嫁給他?

她後悔地把上一張紙揉掉,又寫:我是大姐姐的妹妹,我也不好,你把我送回去,娶別人才好。

方寒霄:不。

這次拒絕比先還簡短幹脆,瑩月一看,不但急了,她還有點氣了,字都大了些:我要回家!

方寒霄筆走龍蛇:你已出嫁,此處就是你家。

瑩月掙紮:可是應該嫁給你的是大姐姐。

方寒霄終於多看了她的紙一眼,她情急之後,字跡不再似普通閨秀的娟細,筆畫轉折處的鏗鏘利落明顯起來,因其利落,看去別有一番舒心。

這筆字不知怎麽練出來的,都說字如其人,倒也並不全然如此。

因他有所停頓,瑩月以為他在抉擇,又燃起希望來,他和她的長姐定親時日太久了,她沒見過他,可在徐家提起他來,都是把他作為大姐夫來說的,現在忽然讓她替過來,她擰不過這個勁,只覺得不可以,徐大太太要把她胡亂嫁的是別人,她不見得能這麽反彈,也許哭一場就認命了。

她正這麽想的時候,就見他的筆動了:你清白已失,如何回去。

瑩月一下眼睛都嚇得瞪圓了——她她她怎麽就“清白已失”了?!

“窩沒——!”

方寒霄微微低頭看她,她澄澈的眼神一清到底,因為受了驚嚇,眼波顫動著,好似被偶然躍起小魚驚亂的山間溪水。

瑩月這裏,是一下嚇過頭,待跟他眼神一碰,倏忽也就醒過神來:她昨晚是睡在新房裏的,一個姑娘家,這麽在外男府裏睡了一夜,還談什麽清白?可不就已失了。

方寒霄在不在新房不能決定什麽,外人眼裏,就是這麽回事,她要不服不認,那倒也還有一條路——自盡以全清白。

也許能博別人對她的屍體嘆一聲:原來貞烈。

瑩月可不要!

她打小長得隨便,女誡之類的教導受過一些——她也是因此識的字,但這種書枯燥得很,明顯沒有游記話本有意思,她學是學過,完全有口無心,徐大太太不重視她,沒閑工夫抽查她的功課,既沒人管,她更糊弄了。

所以該懂的規矩她懂,但往不往心裏去就是另一回事了,簡單點說:她覺悟不高。

叫她嫁給方寒霄她不願意,叫她為此以死明志,她更不幹。

方寒霄不看她了,低頭收拾起寫過的字紙來。他從她一覽無遺的表情上已經得到了答案,看來人單蠢一點未見得全是壞事,她這麽快找到出路,都有點出乎他意料。

當然,對他來說,同樣也不是壞事。

瑩月覺得自己還在掙紮中呢,還想問他為什麽要認下她,不過話到嘴邊,又頓住了,她直覺她問不出來真話。

方寒霄以筆解釋過這個問題,但那無法解釋他異乎尋常的平靜,在婚姻大事上遭受這種欺騙,即便他不能用聲音表達出來憤怒,肢體總是可以的,摔個杯子踢個椅子,這些反應哪怕是裝也不難,可他一概沒有。

瑩月無法不多想,她不知道他的平靜背後藏著什麽,她甚至有點沒來由地覺得,連這平靜本身,都是他有意控制出來的。

趨利避害的本能跑出來,她有點害怕他——雖然從表面上看,他對她似乎是很不錯了。

方寒霄收拾好了字紙,走到窗下藥爐前蹲下,把字紙塞到爐子裏去燒。

他四肢都很修長,肩膀寬闊,蜂腰猿臂,瑩月還不懂得欣賞,說不出哪裏好,但就是覺得他往那一蹲的姿勢都很磊落,心下不由嘆一口氣:除了不會說話,這個大——前大姐夫看上去真沒哪裏不好啊,大姐姐要不那麽嫌棄,肯嫁過來,兩個人肯定過得很好,也不用她這個頂缸的在這裏戰戰兢兢了。

方寒霄一張一張地往爐膛裏塞紙,瑩月幹幹地站著,無事可做,只見他塞完了,站起扯過一旁的布巾擦了手,然後揭開爐子上的藥罐蓋子看了看,看完拿布巾包起藥罐兩邊的提手,把藥罐端了起來。

他整個動作都很順暢,並無遲疑張望,看來是做慣了這件事。

再然後,他就往門外走了。

瑩月被晾著有點無措,方寒霄顯然是要端藥服侍方老伯爺去,她一時不知該做什麽,要是出門,只能重新回到新房,可在這裏等他,也不知道還能找他說什麽。

進退兩難。

她猶豫的這個當口,方寒霄已經出去了。

方慧一眼看見,蹬蹬跑過來,招呼她:“大嫂,我們也去。”

王氏忙過來:“大姑娘再等一等,老太爺這會兒要用藥,總得等老太爺用完藥了,才好去問一問大爺,大爺覺得沒事,我們就去。”

她說的是正理,方慧撅了撅小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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