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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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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瑩月跟方寒霄筆談的時候,洪夫人已經收到了靜德院的最新消息。

錢家的小心翼翼站在下首:“——夫人再三叮囑,老太爺靜養是最要緊的事,所以我沒敢與他們十分爭執,趕著來報夫人了。”

“小兒子,大孫子,老頭子的命根子。”

洪夫人正吃著一盞燕窩,聞言把白瓷小碗往桌上一放,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微微冷笑起來:“怪道民間都這麽編排呢,這大孫子才回來幾天,老頭子的人已經都聽了他的調派,話都不用說,使個眼色,就比聖旨都靈驗了。”

錢家的知道她心緒不好,不敢說話。

“你說,大房這是什麽風水?”洪夫人問著她,“大的先不說,連個八歲的毛丫頭都這麽難纏,當年我養著她,沒半點虧待,她死活不願意,還鬧到老太爺那裏去。如今弄個假貨進了門,她倒當了寶,巴巴地還要領著給老太爺請安去——凡是她大房的,管是什麽阿物兒,都比我們尊貴!”

錢家的賠笑道:“大姑娘打小性子左,不識好歹,夫人別和她一般見識,氣著了犯不著。”

“她不是性子左,霄哥兒沒回來前,她不這樣。”洪夫人淡淡地道,“霄哥兒回來了,她有了撐腰的,方一下子厲害起來了。”

錢家的一回想,果然如此,從前方慧一個小人也磨牙,但還沒到敢當面提著洪夫人叫板的程度。

她忙道:“還是夫人眼明心亮,可不是,大爺回來這陣子,大姑娘一直橫眉冷對的,老奴還以為大姑娘記恨著他呢。”

“那是她一個娘的親哥哥,再記恨,能記恨到哪裏去。”洪夫人道,“慧姐兒心裏清楚著呢,不然,憑我怎麽捂她捂不熱,霄哥兒弄個假貨進門,她倒認了?”

錢家的道:“夫人說的是。說起來大爺也古怪,徐家這麽踩他的臉,夫人和伯爺要替他出頭,難道不是好意,他竟不願意,老奴怎麽想,也想不通。”

提到這個,洪夫人眉頭緊蹙起來,她也想不通。

她昨晚與方伯爺商量了半宿,都沒商量出個結論來。

退一萬步說,哪怕方寒霄看穿了他們是要借他之力,出面去打隆昌侯府,可這件事與他也沒有壞處,難道為了他心頭的一些舊日不平,他就寧願把自己的婚姻視為兒戲,也要壞了二房的事不成?

這豈不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夫人別太勞神了。”錢家的覷著她的臉色,小意勸道,“也許大爺就是任性胡為,五年前,老太爺雖不得已上書撤了他的世子位,但同他再三許諾,必會替他設法別的前程,私房也都將留予他,保他一生富貴無憂,這想得多麽周到?結果他留了張紙條就跑了,把老太爺傷心得躺了一個來月。如今回來又怎麽樣,兩手空空的,還是只得去服侍倚靠著老太爺,早知今日,何必在外面胡折騰了這麽久呢。”

洪夫人面色並不見好轉,不管方寒霄到底是怎麽想的,方伯爺難得覓到的一個機會確實是錯失了,下一回能不能這麽湊巧,那是很難說了。

錢家的見不奏效,小心地又加了把勁:“不過,幸虧他跑了,若不然,老太爺那時候正是最心疼他的時候,凡他要什麽,再沒有不給的,五年下來,只怕不等老太爺歸天,就要把老太爺的私庫都搬空了,伯爺和夫人大氣,不好同殘了的侄兒爭,可就吃了悶虧了。”

這一句終於戳對了洪夫人的心思,她眉頭不由散開了一點,但嘴上道:“胡說,我們做兒孫的,孝敬老太爺還來不及,誰還去想他的東西?”

錢家的忙道:“是,是,老奴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小見識,哪裏比得上夫人的心胸。”

見洪夫人面色稍霽,她終於敢提醒一句:“靜德院那邊,夫人看該怎麽辦——?”

“怎麽辦?由他去。”洪夫人的話裏又帶上了火氣,“他有能耐,就把那個假貨帶到老太爺面前去,看老太爺氣死不氣死,老太爺有個好歹,我倒要看他在這府裏還能怎麽樣!”

錢家的一想不錯,方老伯爺是方寒霄最大的靠山,他雖然一時為了同二房作對,把那假新娘子留下了,但必不敢真由著方慧胡鬧,把假新娘帶到老太爺面前去,如此,她倒是不需要緊張了。

錢家的就笑了,道:“怎麽樣,那還不是由著夫人說了算了。”

洪夫人聽了這話,眉梢一挑,方重露出了點笑模樣來。

**

這個時候,方老伯爺剛剛用完了藥。

方寒霄把空掉的藥碗遞給侍立在旁的丫頭,接過她捧著的帕子,替方老伯爺擦了擦嘴邊的藥漬。

他的動作比丫頭粗放一點,說是擦嘴,其實是把方老伯爺半張臉都蓋住擦過了。

然後他把方老伯爺背後的迎枕撤掉,用臂彎圈住方老伯爺消瘦蒼老的身體,把他扶躺回枕上。

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就比丫頭有優勢了,他正值青壯,毫不費力地搬動著方老伯爺,又快又穩,一點不會讓方老伯爺覺得不適。

方老伯爺平穩地躺回了枕上。從面容上看,他臉色蠟黃黯淡,毫無血色,臉頰瘦得都凹陷進去,眼睛無神得半合著,病得著實很重。

但其實,這已經是他好一點點以後的形容了,退回大半個月前,他病情一度惡化到連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方寒霄轉身要去放帕子,方老伯爺聲氣虛弱地道:“霄兒。”

方寒霄腳步頓住。

“你想好了,真要這麽做?”

方寒霄轉回身,點頭。

“胡鬧。”方老伯爺艱難地抽動了一下嘴角,“你聽祖父的,把那丫頭送回去,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了幾天了,臨終一本替你求個前程,皇上不會不允,到那時,你再另挑個合意的閨秀——”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方寒霄從床尾的立櫃上拿過一張紙來,杵到他眼跟前,上書四個大字:安心養病。

方老伯爺對著那張紙,皺巴巴的眼皮都被噎得睜大了些,怒道:“拿、拿開!”

小兔崽子出去跑了幾年,別的沒見長進,不知從哪學了這一手噎人的功夫,還專沖著他來,真不怕把他氣死!

方寒霄還算聽話,把紙張移開了。

方老伯爺平了平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又怨我了,這事確是祖父不好,被和大司寇結親的榮光迷了眼,沒想到他去得早,遺下的子孫如此不成器——”

他又停住了,方寒霄換了一張紙,懸在他眼前:不怨,真的不怨。

“……”

方老伯爺又平了平氣,平不下去,這些紙若是方寒霄現寫的還罷了,都是早已寫好的,他一開始教導勸說他,他就拿這些東西回應他,最令他生氣的是:居然都能回應得上!

方寒霄把紙移開了,安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他看上去是真的毫無怨懟,朗眉星目,端正俊秀,表情舒展。

可方老伯爺總是不能相信,他虧待了他,他知道,捧在手心裏寵大的孩子,一朝出了事,他不能加倍寵回去,還把他的前程拿走了,逼他氣急出走,現在孩子心裏有他,知道他病了,還是回來了,衣不解帶地服侍他,可他給他定的親事又出了錯——

是的,洪夫人料錯了,方寒霄從回來一直住在靜德院裏,昨晚上也是,喜宴結束後,他就直接把徐家玩的花樣告訴了方老伯爺。

方老伯爺沒被氣死,而是瞬間氣精神了。

孫兒終於回家,方老伯爺原本覺得餘願已了,臨終上一本,再把私庫交給孫兒,這一口氣就可以安心咽下去了,不想不行。

他還沒咽氣呢,徐家都敢這麽拿他的孫兒不當數,咽了,孫兒得被欺負成什麽樣子!

而且他現在變成了個啞子,受了欺負連說都說不出來——哎呦,方老伯爺這麽一想,憑是千錘百煉的一顆心都酸成了一泡水,覺得有一根線牢牢地把他的這口氣吊著,無論如何不能放心到下面找他的老婆子和大兒子去。

見了長子可怎麽說呢?長子那麽放心地把兒子托付給了他,以為他這個做祖父的一定不會虧待了,結果沒幾年,他把孫兒帶成了這個模樣,不說長子兩口子了,就是老婆子也要把他罵死。

方老伯爺想到這裏,已經選擇性遺忘了方寒霄拿兩張紙就能把他噎住的事,語調緩和下來,無奈地道:“霄兒,你到底想做什麽?”

方寒霄走去立櫃——方老伯爺忙道:“住手,我不看!”

晚了,方寒霄已經返身把紙刷地一抖,六個大字映入他眼簾:少操心,多靜養。

這三張紙是出現在方老伯爺面前頻率最高的三張,基本可以應付方老伯爺的一切問題。

被糊弄了一臉的方老伯爺已經氣不動了,閉上眼好一會兒道:“——好,我不管你。但是那丫頭,你帶來我看看。”

不管真貨假貨,總是已經領進了門,這未來的長孫媳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心裏得有個數。

方寒霄這回沒出什麽招,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方老伯爺總算感覺好了點。

唉,可憐天下祖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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