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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恩愛 水滿溢月滿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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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父偃這個人, 將近知天命之年,性情卻越發惡劣。

他嘴皮子又厲害,許多朝臣都被他嘴唇上下一碰就給罵了整張族譜。

但若說他有什麽好處, 大約就是深知人性, 對認定的朋友也能付真心對待。

只是他認定的朋友還真不算多,衛青難得算一個。

所以衛青班師回朝後, 他就顧念著朋友情誼,往衛青府邸來了一趟, 想著提醒衛青一聲。

不客氣地吩咐廚房制了自己喜吃的膳食,主父偃一邊夾了菜塞入自己口中, 一邊開門見山向衛青道:“這一次陛下對你若有高封賞,你必不能受。”

“我不介意那些封賞,陛下不封就不封吧。”

衛青將他偏好的菜式往他面前推了推, 主父偃卻沒動筷子了,只以看白癡的目光看向衛青。

“陛下當然會想要封你, 要不你以為我巴巴跑到你這裏來做什麽, 我說的是你不能受。”

主父偃見衛青仍是沒明悟,煩悶地拿筷子敲了敲碗沿。

伴著清脆的碰撞聲,主父偃開始認真思量到底要不要將話和衛青掰扯明白。

把事兒講清楚所需擔的風險,可比只是提醒一句大得多, 哪怕他心裏把衛青當子侄輩看著, 也得考量利害。

他敲碗的行為頗為粗鄙,很容易就會讓人聯想起街邊乞討的乞丐,也是讓朝臣們攻訐他低俗的緣由。

但衛青出身低, 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見他不再說話,便自顧為自己夾菜用食了。

“有什麽要說的、要想的吃完再琢磨吧, 一會兒菜涼了你又需抱怨了。”

“我現在就要向你抱怨。”主父偃瞧他這副對自己話渾沒上心的樣子,將筷子撂了,終於是拿定了主意。

只是也需屏退了其他人,將風險降到最低才行。

主父偃沒好氣地向侍候在室內的兩個侍女揮揮手,讓她們都離開。

侍女見他拿出仿佛他才是這宅邸主人的姿態,呆楞了一下,又去看衛青的態度。

衛青雖不知他要說什麽,但他對主父偃一直懷了些敬意,就順著他的意思,讓侍女們暫不用侍候著了。

主父偃便將該如何做都向衛青講了。

中心主旨就是衛青一定要與劉徹站在一邊,但是不能讓這一次的君臣矛盾在他的身上爆發。

具體表現出來就是衛青不能將他這次功勞作人情給任何一個臣子,只能歸功劉徹,再同意以軍功論封賞,擺出低姿態。

“總之你是陛下提拔的,就只能做一個孤臣,孤臣陛下才能放心用著,但也不能讓朝臣們過於痛恨你。”

主父偃絮絮叨叨講完,也不知衛青到底聽懂沒有,便掀眼皮看向衛青。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主父偃不耐煩的心更重,問道:“哪裏讓你覺得為難,直接說出來,我不想猜。”

“如你所說,陛下會覺出不快,也會覺察出我是受了指教。”

衛青擰著眉,並非覺得是主父偃提出的法子哪裏不妥,只是憂慮道:“那我直接告訴陛下是你教的,陛下豈不是要遷怒到你身上?”

沒想到衛青竟是擔心到自己身上來了,主父偃神色稍動。

他動著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裏,有些含糊不清地道:“我與你是朋友,陛下早知了。我今日來你這裏一趟也未瞞人,你不說陛下也會知道,還不如你主動告訴陛下。”

衛青沒能聽清他嚼碎在唇齒間的話是什麽,想要詢問卻是被惡狠狠堵了回來:“吃完再說!”

他用了些飯菜,尤覺得不過癮,便支使著衛青再去開壇酒,算作對自己的報道。

衛青拗不過他,只得起身去搬了酒,將酒翁啟了,又親手給他倒了一碗酒。

主父偃並不滿足只這一碗,飲盡後就一碗接一碗地給自己倒。

任誰這麽灌怕是都得醉,主父偃當然也成了個醉鬼,說起話來聲音也忽大忽小。

細聽他說什麽,也就是叱罵朝上的儒生是偽君子,說衛青是個蠢貨之類的。

衛青也不好跟個醉鬼計較,無奈地想著說事兒也需等他清醒再說,便預備給他安排馬車送回去。

主父偃卻一把揪住了衛青的衣領,大著舌頭向衛青道:“說完了你的事,現在該說皇後娘娘的事了。”

衛青能容著他醉後隨便說自己,卻不能讓他言語辱了衛子夫,皺眉就要立刻將他扒拉下去送走。

但是這醉鬼倒是不依不饒起來了,大聲叫囂著:“這事兒重要著呢,你必須聽我說!”

“重要的事兒你還喝醉了和我說?”

衛青不信,也覺得自己不該和喝醉的人講道理,搖搖頭就動手拎起這滿身酒氣的小老兒,呼了聲府邸下人去預備馬車。

但是主父偃卻忽地擡起眼來看著衛青,眼底一片清醒,道:“就是酒醉了才能和你說。”

衛青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這到底是喝醉了還是沒喝醉,不自覺就松了手。

主父偃雙腳觸地,就又腳步飄忽、晃晃悠悠地走到飯桌旁邊坐下。

方一坐下,他又對衛青罵罵咧咧道:“臭小子你不會裝糊塗,可不就是逼我只能醉酒說胡話。”

不等衛青出聲,他就自降了音量,顫著手為自己倒酒,道:“你瞧著我這酒碗,它就是你姐姐。她現在有至高的皇後之位、有三位公主一位皇子、有陛下對她的寵愛,還有你這個步步高升的母家兄弟。”

伴隨著主父偃的話語,酒翁傾倒的酒液已經溢滿了那只酒碗。

多出來的酒液全部流了出來,甚至淌過桌面,浸濕了主父偃的衣衫。

他任著冰涼的感覺透過衣衫布料感染自己,仍沒動作躲閃,只是偏臉看向衛青,打了個酒嗝道:“酒碗盛不下這麽多酒,你姐姐也擔不住這麽多好,水滿溢月滿虧,人若是圓滿了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你懂嗎?”

衛青沒懂,但他覺得心上沈沈似是被壓上了東西:“那你是想要讓我叮囑姐姐小心旁人去害她嗎?”

然而他沒能得到回應。

主父偃將胡話說完,便仿佛是熬不住酒醉,一栽頭倒在了桌子上,“嘭”的一聲響,聽著都疼。

見他直接將臉浸在了桌上的酒水裏,衛青只得暫放棄思量他說的話,先動手將他送上了讓他歸家的馬車。

不過衛青到底還是對主父偃說的話上了心。

趁著姐弟兩相處時,他將主父偃那番“水滿溢月滿虧”的道理講給了衛子夫聽。

說完他又擔心衛子夫胡思亂想,道:“我只是覺著主父偃的這些話有些道理才來說給阿姐聽。人心不可不防,免不了就有人羨恨阿姐如今的好日子要害你,但有陛下護著阿姐,想來也不用太憂心。”

“世上的好確不能都叫我一人占去了。”

衛子夫臉上未見擔憂,一雙美目甚至閃了些笑意:“我往日聽主父偃風評極差,還擔心他害了你,沒想到他確是個心思活泛又願真心待你的人。”

衛青預見了衛子夫可能的各種情緒,心裏鋪墊了許多寬慰她的話,卻沒想到衛子夫會是這樣的態度,猶豫地問道:“阿姐是覺得他說的沒有道理?”

“不,只是類似的話我已聽陛下說過了,所以不再被觸動。”

衛子夫見自家弟弟表露出了不安的情緒,主動安撫他道:“陛下當然是為我和孩子們考量,已想出了解決的法子。”

“真的?”衛青聽是劉徹主動解決問題,又見衛子夫點頭,便直接將懸起的心放下。

他沒再追問劉徹是如何解決的,只開懷道:“那就好,陛下既然已想到了這個問題,自然不會再讓阿姐被困擾。”

放下了心事,衛青與衛子夫又閑話了一會兒,便看了看天色,拜別要離開了:“怕是快到要用膳食的時間了,陛下應也要來了,我就先離開了。”

衛子夫站起身,親自將他送出了門,笑別了弟弟。

但當再看不到衛青身影時,她的笑便弱了下來,半垂下眼,長睫透光打在臉上的陰影修飾了她的落寞。

她沒告訴弟弟,劉徹今日不會來和自己用膳的。

今天衛青和她說的話,她確已聽過類似的。

只是劉徹說得不如衛青這樣處處委婉怕傷了自己的心。

那時他的聲音倒可以說是溫柔,也如過往一樣與衛子夫相擁錦被中。

然而說出話的內容卻可談得上是冷酷了。

他平靜地告知她,往後他不會再留宿這裏,若要來與孩子們用膳,會先一步差使宮人來通知。

衛子夫臉上的情熱未褪,就如落冰窟之中,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兒。

劉徹卻告訴她,她沒有行差任何一步。

這麽做是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未來不可限量的衛青和霍去病。

衛家升得太快了,前朝衛青大放光彩,後宮又有衛子夫獨占春色,已引起了許多人的反感。

劉徹還想要繼續任用衛青和霍去病,所以他選擇來通知衛子夫自己的決定。

不過這到底有些殘忍,劉徹說完停頓了一會兒,又向一動不動偎在自己懷裏的衛子夫問道:“你同意嗎?”

同意不同意,他都會這樣做。

但衛子夫還是有些感動劉徹願多問一句自己的意見,真心道:“陛下想得周全,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陛下確也該多去看看後宮中其他妹妹了。”

兩人間本來就沒有多少愛意,帝後恩愛更多只是因孩子們才營造出的場面,衛子夫早知道這一點了。

但沒有愛也有恩,劉徹如今也是在為自己的親人考慮著。

衛子夫抑著心中酸澀,藕臂虛虛回抱了一下劉徹,就放開了手。

自己擁有的確已經足夠多了,如果讓她來選擇放棄什麽,大約也會選擇放棄劉徹的恩寵。

只是其中細致的原委,她絕不能叫衛青知曉生出愧疚。

好在衛青也不會知曉。

衛子夫重噙了笑,將那浸了悲的回憶重在心中埋好,向侍候的宮人道:“去瞧瞧幾個孩子都跑哪兒去了,快到用膳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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