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間裏，只坐著兩個人。

看樣貌，兩人的年齡差距不大。都是年輕的面孔，眉眼清亮，表情柔和。

這是一男一女，正安靜地看著屏幕上的數據。他們都穿著白色的長外套，實驗室最常見的款式。

男人身材高大修長，正是衣架子的類型。普通的白大褂被他穿出了優雅大氣的感覺，他身形挺拔，坐在那裏，像一尊雕刻完美卻沈默不言的塑像。

女孩則沒有男人的氣場。她身材嬌小，甚至嬌小得有些過頭。能看得出她的衣服小男人很多號，但對她來說，還是太大了。

衣服披在她身上，很難說是她在穿衣服，還是衣服在穿她。

“天。”女孩突然說，“我真像偷穿媽媽衣服的小兔崽子。”

面前的屏幕亮度不太高，因此，兩人能夠隱隱看到自己在屏幕之中的倒影。女孩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男人輕笑出聲，轉過頭看她。

“你本來就很小啊。”揉了揉她的頭發，男人的語氣寵溺，“你是我們最年輕的成員……最年輕的腦學家。這衣服男女都是均碼，對你來說，是有點太大了。”

房間裏圍繞著一圈電子設備，電腦，和各種精密的儀器。沒人說話時，這些儀器會發出運轉時的滴滴聲，然而聲音很小，此時有人交談，聲音便被蓋了過去。

“太偷懶了。應該按照每個人的尺碼定制吧？”皺著眉頭甩了甩袖子，女孩眼睛沒離開屏幕，“均碼的話……像我這樣的，就沒辦法照顧到。”

被女孩緊緊凝視的屏幕上，顯示著各種各樣的數據，還有人腦的圖像，透視的那一種。從桌上擺著的零食袋子裏抓了一把薯片，女孩扔進嘴裏咀嚼，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快看，好像有突破了。真是的，發現這種東西的我，卻只能穿這種實驗服……”

“……你真是天才。”男人湊近屏幕仔細端詳一番，才轉過頭看女孩，由衷地讚嘆：“太厲害了。”

“還好啦，忙活這麽久，該有長進了。”女孩把零食袋遞給男人：“要不要吃？”

還是那個房間，還是那個女孩。不過這一次，只有她自己。

房間裏的燈幾乎沒開，唯一的光源就是屏幕發出的淡淡熒光。女孩伏在桌子前，仔細地記錄著數據，過了一會兒，她擡頭望向屏幕，手指開始在鍵盤上紛飛。

屏幕上的數據不斷地滾動，黑白色的原始界面，繁覆紛雜的字母串。看起來，一個程序正在接受調試。

突然間，枯燥的界面搖身一變。屏幕上一片漆黑，只在最中間的位置，有一團白色的小小光球。

“嘿……這不是出來了麽。”女孩一直緊繃著的嘴唇終於松開了勁，“你好哇。”

平躺在一張像手術床一樣的躺墊上，女孩緊閉雙眼，頭上戴著大大的金屬頭盔。

頭盔上接出了好幾條線，線的另一頭連接著方形的金屬儀器；除此之外，她的手腕、頸部、心臟處，都同樣地連接出了各種各樣的線。

男人跟她的狀況一樣，平躺在她旁邊。看起來兩個人像是進了ICU的重癥病人，身上頭上連接著奇奇怪怪的東西——

不過，他們並不是生病了。

“全息……不，比那更讓人驚嘆……這裏有實感。就像……在另一個世界。”

男人喃喃，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凝視著自己張開的手掌，又很快捏緊。

他此時正漫步在一片純白的空間裏。這片空間沒有邊界，沒有盡頭，什麽都沒有。唯一存在的，是走在他身邊的女孩。

女孩旁邊還漂浮著一個光球，那光球閃著微弱的白光，圓滾滾的，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們。

“嚴格來說，這裏就是另一個空間。雖然還稱不上世界——畢竟什麽都沒模擬出來，但是……”女孩揚了揚手，“我們的腦電波已經與這個儀器對接。我們的實體在現實世界沈睡，意識卻在這裏，在它……我研發的AI，虛擬出來的電子世界存在著。不可思議吧？”

女孩指了指身旁的光球，“這就是我給它設定的原始形象。怎麽樣？我覺得還可以，簡潔，又充滿著未來的科技感。”

“你喜歡就很好。”男人看了一眼那個光球，“讓人的大腦跟電子世界對接……天啊。只有你能做出這種東西，難以置信的發明。你準備用它來做什麽？”

“身為腦科學的天才科學家及醫生，我研發這個，當然是用來治療啦。”女孩說，“通過這個，我們可以連接患者的大腦。患者在虛擬世界裏的活動都依靠他們的腦電波。通過控制世界往特定方向發展，讓患者應對事件，能激活和調用大腦的對應區域，充分鍛煉他們的腦電波，從而達到想要的治療效果。”

她露齒一笑：“有點覆雜，但很厲害。不是嗎？”

男人點了點頭，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

不過，他神色一轉，還是露出了些憂慮的神情。

“不過，實際感受下來，這裏真實得過分。我怕患者分不清這裏和現實。”

“這個嘛……”沈吟片刻，女孩輕聲回答，“我給AI取了名字。‘unreal’——‘不真實’，這個名字會提醒他們。無論在這裏經歷什麽，最後都要回歸現實。”

“嘿，你過來看看，我給unreal植入了些好玩兒的程序。”

“是什麽？”

“交互方面，給它植入了成語系統、開玩笑系統、和情感系統。能力方面，我讓它學習了戰爭、愛情、科幻等等風格影片中的世界構成。以後它自己虛擬世界時，可以有很多參照物。”

“是不是有什麽東西亂入了？”

“嘿嘿。”

坐在桌子前，女孩埋在成堆的廢紙裏面，眼神沮喪。

“還是不行……”她有點暴躁地抓頭，“怎麽就是在這裏卡了殼呢？”

端著兩杯咖啡，男人向女孩走來，聽到了她輕聲的抱怨。把馬克杯放在她桌上，男人輕聲問：“又是情感系統的問題？”

“你怎麽知道？”

“上次幫你調試時，我也發現了。”

女孩悶悶地點頭。她拿過咖啡抿了一口，顯然沒什麽心思喝：“對，就是情感系統。U現在什麽都好，就是模擬情感方面太差勁了。不論是它這個AI本身，還是它模擬世界裏的人物……情感都好生硬。”

“情感本來就是很覆雜的東西啊，不是單純植入些程序範本就能學會的。”男人摸了摸她的頭，“別著急，讓U慢慢來。”

這話不知有沒有安慰到女孩，反正她仍然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突然，她擡起頭看男人：“……等等。你說……植入？”

“是啊。”男人不解，“怎麽了？”

猛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女孩的臉色重新綻放出了光彩。她目光炯炯，雙眼放光：“你說得對。問題不在植入，而在植入的東西……我給他植入的範本，本來就不夠生動。他需要更加生動的數據！”

說著，女孩激動地站了起來，不斷地在原地打圈，“生動的數據……生動的數據……U需要真人的數據。”

男人眼皮一跳，猛地看向她：“你要做什麽？”

“臨床實驗。”女孩說，“我真是忙糊塗了。這一步是所有醫療手段的必經之路啊！U想要真正投入使用，就要經過臨床實驗。”

“臨床實驗？”男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現在就要讓人接入U，來實驗它的效果？”

“正是這個意思。如果現在有真人能夠進入它的虛擬世界並應對事件，U就能采集那人的情感波動變化信息，我們也能看到U對於人的腦電波和精神領域到底能造成什麽影響。”女孩打了個響指，“完美的計劃！”

“……話是這樣說。”沒有女孩那麽興奮，男人蹙著眉，“可是，你要用誰來做實驗？U畢竟不成熟，貿然就讓人體驗，可能會造成危險。”

“我知道。”女孩說，“我不會讓別人冒險。所以……人選只有一個。”

“不行，我不允許你這樣做，萬一出問題怎麽辦？”

“放心，放心。我會設置最為安穩的事件，不讓我的腦電波受到太大沖擊——”

“別說了。情感系統的數據收集，應該還有別的方法。你別著急，我們一起找。”

“我不會允許你冒險的。”

門被哐地撞開，男人顧不上喘氣，趕緊跑到了儀器面前。

“該死……！”看清眼前的情況，男人低聲咒罵道。

女孩已經接入了U，此時正安然地閉著雙眼。男人看了她一眼，便跑到電腦面前試圖操控程序，卻被畫面上醒目的“拒絕訪問”映紅了雙眼。

“什麽……竟然取消了自己的管理員權限？”飛快地閱讀著屏幕上的設置，男人眼中充斥著不可置信，“這樣一來U就不知道她是研發者了啊……是要完全以患者的身份體驗U嗎？……太亂來了！”

此時此刻，男人心中只剩下了懊惱。只是片刻沒盯緊她，她就這樣我行我素，竟然還設置了不允許暫停程序！

現在男人除了查看功能，一切管理權限都丟失了。也就是說，他只能幹等她的醒來，不能以管理員的身份幹涉U的運行。

——必須要另辟蹊徑，男人想。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懷疑，這與前面是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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