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走前給U設定的程序，只能用隨便來形容。

世界隨機生成，事件隨機生成……一切都讓U來決定，給了它幾乎百分百的自由。

所有的設定中，只有一條是強制程序。這條程序的內容是，限制大腦海馬體對於大腦皮層事件記憶的提取功能。換言之，就是她對於過去事件的記憶能力被限制了。

在U裏，她將不再記得自己過去的人生。

男人猜測這條程序設定的初衷，是為了讓她自己更好地沈浸在U的世界裏。畢竟她若記得自己就是開發者，應該會很容易出戲。

女孩還設置了U內的時間比例。在U內的五天，大概等於現實的一天。在瀏覽這條設置時，男人發現女孩給他留了言：

“如果你發現了這條留言，那麽恭喜你，說明我已經在U裏面了。

“不要太擔心。我只設置了三個世界，且時間不長，在現實世界，也就十幾天啦。等一等我就回來了，不要強行喚醒我哦。

PS：不過你也喚不醒我啦，找不到U的漏洞，是無法終止程序的~”

顯然是寫給他的留言，男人苦笑。真是臭屁的女孩，驕傲自大。

不過這留言倒提醒了他。是不是找到U的漏洞，就能終止她危險的試驗了？

說幹就幹。接下來的日子，男人開始獨自一人研究U這個AI。

之前也給女孩幫過忙，男人大概對U有一些了解。但當他真正去研究全貌，男人才明白什麽叫做管中窺豹。

女孩不愧是天才，U的程序設計得幾乎天衣無縫。雖然對於腦電波的控制還不盡完善，但也能夠盡量維持在一個平穩的範圍內。

只是——這就是問題所在。現在接入U的是女孩本人。如果U對於她腦電波的把控出了一點點問題，她的大腦就會面臨危險。

並且，還有一個嚴峻的情況。由於世界交給U來模擬，女孩並未掌控，男人發現，U模擬出來的世界都有些超現實。

喪屍世界……男人皺眉，怎麽會模擬出這種東西。

女孩的基地核和前額葉皮層都呈現活躍狀態，這表明她可能處於沖動或是焦慮的情緒裏。

切身體會電影裏才能見到的世界，她沒有記憶，不知原因，會焦慮害怕是正常的。就怕這種異常的活躍持續太長時間，會傷害到女孩。男人很擔心。

又查看了U生成的事件，男人發現，這些事件竟然是讓女孩體驗戀愛過程，還有特定的攻略對象。

估計是女孩給它植入的愛情片起了作用，男人扶額，說服自己：在各種各樣的事件中，戀愛的確算是比較平緩日常的事情了。

只是女孩也沒有談過戀愛……U模擬的人物，性格難以把控，如果讓女孩在感情裏受傷，也是很棘手的情況。

於是男人趕緊寫出個能影響攻略對象的小木馬，並往裏面錄入了自己的大腦信息。為了不讓U發覺異常，大腦信息裏不包括記憶，攻略對象只會以男人的方式習慣潛意識行事，不會脫離他原本的記憶設定。

雖然無法破解U，但對於男人來說，抓住某個漏洞，悄無聲息地植入一個小木馬，還是沒有問題的。

畢竟，能呆在這裏研究的人，都不會普通；何況在女孩來之前，他才是這裏的佼佼者。

女孩是男人最為珍視的人。男人相信，擁有他潛意識的虛擬人物，是絕對不會傷害她的。

他不會承認，其實，他是不希望女孩跟其他男人，進行所謂的戀愛互動……虛擬的也不行！

被植入了他大腦信息的攻略對象，勉強能夠算作是他的替身吧。

只是男人沒想到自己的替身對於女孩的反應會這麽和善，又是幫忙又是照顧的。

熱切得有些過分，男人捂臉，好像發現了自己內心的某些想法。

暫時不用擔心攻略對象會對女孩有什麽不利，男人突然覺得，女孩這個收集情感信息的實驗，還能進行一陣子。

但為了應對突發情況，男人還是在研究中斷程序的方法。這樣，萬一U出了意外，他也能解決。

問題很快就來了，男人發現，U在一開始的設定中，竟然告訴女孩她已經死了。

女孩沒有其他信息渠道，自然深信不疑——加上在虛擬世界裏的生活並不是太難熬，男人發現她竟然有了一直待在U裏的想法。

這個想法的腦電波開始影響女孩的潛意識。男人眼皮一跳，知道這意味什麽。

就像盜夢空間一樣，如果這個念頭真的紮根於她的潛意識，她醒來後，將會分不清現實和虛擬。

相當危險，男人打起了精神，開始嘗試給女孩輸入關於現實的信息。

當然還是通過那個木馬，但這種輸入要很隱蔽，否則被U發現，就會被判定為程序異常，從而直接刪除木馬。

男人決定選擇U薄弱的時候侵入，好給女孩傳達關於現實世界和她真實記憶的信息。

而U最薄弱的時候，就是它生成新世界的時候。每當這時，它會將所有的內存都用於構成新世界。

是個好機會，男人嘗試了，也成功了，第一個世界轉換時，攻略對象表露了與虛擬世界不符的行為。

他提醒了女孩：“等我。”

男人試探著，在U難以發現的前提下，一步步加大了木馬的輸出力度。

第二次世界轉換時，他成功讓攻略對象告訴了女孩一部分現實世界的事情，甚至還告訴了她其實沒死的事實。

果然女孩想呆在U裏的念頭活躍度下降了不少，男人松了一口氣。

不過事情進展到這一步，男人更加確信，現在的U，還不適合臨床試驗。

還是得快點把女孩撈出來。

尤其是當他看到第三個世界後，這樣的念頭更加篤定了。

在這個世界裏，女孩的身份極其危險。

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人類，她竟然要成為幾方吸血鬼爭搶的對象。

這很可能導致她的受傷——在戰鬥之中，一切都說不準。雖然都只是虛擬的，她的肉體不會受到傷害，但受傷、沖擊帶來的種種神經感觸，仍然會嚴重影響她的腦電波。

之前在喪屍世界時男人就想中斷程序，可惜那時還沒能研究出來破解方法，且看到女孩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U還給了她特殊的能力……也就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但這一次U沒有再給什麽金手指，這個世界的鬥爭又是完全沖著女孩來的。男人知道不能再拖延了，現在就要讓女孩脫離U。

他的終止程序已經研制好了。

啟動這個程序會有一點小小的副作用，因為是強行讓U結束世界，U的數據控制會出現波動。

這可能會影響到女孩的體感。

但——總比讓她一直處於未知的危險中好。

“所以，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原因了？”

揉了揉頭，章栗斜坐在床邊，閉著眼睛說道。

太久沒活動真正的身體，她的四肢有些發麻。好在鄧之灝考慮到了這一點，有事沒事就會幫她按摩一下全身，所以章栗的活動沒出現太大問題。

不過剛回到現實世界，章栗還有些沒能回神。鄧之灝在一旁說話，她就邊聽邊整理著思緒。

——現實世界啊。

她轉頭看了看熟悉的實驗室，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件過於龐大的實驗服。

久違了。

被鄧之灝扶著起身，章栗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呃……意外，意外。”看到鄧之灝立刻露出擔心的神情，章栗趕緊擺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

“還好我研究出了終止程序——”見她表情還好，鄧之灝松了口氣，隨即立刻絮叨起來：“你只在床上躺了二十天就醒來了。要是真按照你設定的，把第三個世界走完……那個世界可是要打仗啊！時間會被無限拉長！等仗打完，你估計得在床上躺到癱瘓了！”

二十天啊，換算下來，她已經在U裏待了小半年了。看著鄧之灝皺起他那張好看的臉，章栗知道這不合時宜，但還是很想笑。

努力憋回笑容，章栗難得乖巧，靜靜地繼續聽鄧之灝說話。

一邊聽，她一邊仔細地觀察起鄧之灝。程至楨、謝書、林特，三個人的長相融合在一起，再稍微有些變動，就是他了。

很奇怪，這樣熟悉的眉眼，她竟然在進入U之後就全數忘記了。U的記憶封存真的做的很好，章栗看著鄧之灝，突然有些感慨。

鄧之灝一直是她的好哥哥，雖然只比她大四歲，卻處處照顧她。她和鄧之灝的雙親都是科研所的在職人員，遺傳加上耳濡目染，兩人從小就是天才，浸泡在科研氛圍裏，天才的頭腦也盡數用在了這些地方。

鄧之灝先她一步進入科研所，研究的方向是腦學醫療。一個跟大腦扯上關系的領域，註定不會太過簡單，可因為他天才，做起研究來仍然是如魚得水。

後來章栗也進了科研所，選擇的方向跟鄧之灝一模一樣。沒別的原因，他們從小就形影不離。章栗覺得選擇很麻煩，還不如就跟著鄧之灝走。

兩人是所裏出了名的金童玉女，關系好得眾所周知。工作之餘的八卦時間，他們倆一定會被提及，雖然目前為止沒見過他們之間有什麽火花，但大家都覺得，有火花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當事人並不這樣想，至少章栗是。研究就已經夠花費時間了，她覺得自己沒空也沒必要去思考別的。

雖然跟鄧之灝相處確實很愉快就是了。

說起來，章栗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天才大腦。她竟然能研發出U這種東西，而U模擬的世界實在是太真實了。在U裏的她怎麽也沒想到所謂掌控一切的老大就是她自己，而今回歸現實，她只覺得有些滑稽。

在虛擬世界裏經歷過的事情都還歷歷在目。雖然知道都是假的，章栗卻無法忘懷。二十三年來，她很少思考關於各種感情的事情，而在U裏的一百天，她的所有作為，都是為了去體驗感情。

這個角度來說，她似乎也收獲了不少東西。

“我看看，數據到底收集了多少？”

拒絕他讓自己先去接受體檢的要求，章栗走到桌旁，打開了U的數據庫。沒讓她失望，她在U裏的所有腦電波活動都被記錄在案，有了這些數據，U的感情系統將會有質的飛躍。

“還不賴，不是嗎？”章栗轉頭望向鄧之灝，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這有用。”

“是啊，是有用，天才女孩的決定，怎麽會沒用呢？”鄧之灝摸了摸她的頭，語氣突然溫軟下來：“但不許再冒這種險了。比起讓U快速發展，我更希望你能安全。”

“嗯，我也不想再來一次了。被喪屍追、被冤魂罵、被吸血鬼啃，可不是什麽太美好的回憶。 ”吐了吐舌頭，章栗說，擡頭對上了鄧之灝的目光。

突然間，她站起身，頭頂只到鄧之灝的鎖骨。微微伸手，她摟住鄧之灝的脖頸，將他的上身拉向了自己。

女孩清秀的五官近在咫尺，鄧之灝看著她那雙燦若星辰的眼，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是你，對吧？”湊近鄧之灝的臉，章栗眼眸微垂，語調旖旎：“鄧之灝？”

“……嚴格來說，我們共享同一份意識。”稍微撇開目光，鄧之灝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

“不過性格還是有區別？”用手指在鄧之灝胸口打圈，章栗低聲道。

“U有給他們預設性格……木馬只是植入了我大腦的行為方式。我跟他們是融合的關系。”鄧之灝深吸一口氣，“阿栗，你離得太近了。”

“嗯。也就是說，他們的想法和你是一樣的。”像是沒聽見鄧之灝的話，章栗把頭靠向了他的胸膛。

寬闊又堅實，感到他微微一僵，章栗輕輕地笑出了聲。

“你知道U生成的事件是什麽嗎？”

靠著他，章栗瞇起眼，低聲說：“是要我去攻略他們，也就是跟他們產生戀情。我沒什麽感情經驗，你知道的——所以剛開始，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做。

“可是當真正去接觸他們時，才發覺我根本不需要怎麽努力，就能自然而然地跟他們產生感情。在U裏時我一直很困惑，不過現在，我才大概知道了原因。”

男人有力的心跳好像更加明顯了些，章栗故意停頓了一下。

“我猜，這都是因為，為他們提供大腦思維的你……本來對我就有——”

話沒說完，章栗就被鄧之灝緊緊抱住。

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膛，鄧之灝用手穿過她的頭發。

“好了，別說了，我認輸。”

“是的，是因為我本來就對你有感情。”

“因為我本就愛你，所以在那些世界裏，你和攻略對象建立關系才會那麽容易。”

他的唇貼向章栗的額頭，“你太狡猾了，阿栗。明明一清二楚，為什麽一定要說出來？我會害羞的。”

章栗也抱住他。

“因為……在U的日子裏。我也意識到了，我愛你這件事。”

她的手攥緊了鄧之灝的大衣，“不奇怪嗎？即使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樣貌。只要靈魂是你，我就會再次愛上你。”

“這……也都是因為，我本來就愛你啊。”

她擡頭對著鄧之灝笑，“總要有個人先說出口，我們才能確定關系吧？”

眼前的女孩笑容明朗，唇色紅潤。像是被沙灘上細軟的沙子微微燙著腳心，鄧之灝覺得，有一股暖意正蔓延至他的全身。

什麽也不必再說，此刻，兩人心意相通。

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背，章栗埋著頭說：“對了，你知道嗎？第三個世界時，我跟裏面‘你’的父母吃過一次飯。”

“嗯？”

“那個場景很熟悉。我現在想起來，跟有一次我們兩家一起去吃自助很像。面包、玉米濃湯、牛排、紅酒……上餐的順序都如出一轍。是用我的記憶直接化成的？”

鄧之灝點了點頭。為了及時安全地把她從U裏弄出來，首先要讓她的大腦產生對現實的渴望感。為此，他讓木馬具有感染U生成系統的功能，能夠將一些章栗本身的記憶投放到虛擬世界裏形成事件，讓章栗有所警覺。

“那個牛排真的好吃啊。餵，我饞了。”拉了拉他的領口，章栗擡頭說：“我們去吃，好嗎？叫上爸媽，我想他們了。”

“好。”鄧之灝在她眼皮上輕輕一吻：“他們也想你了。”

————

又一日。

實驗室的窗子大大地打開，陽光從窗外透進，甚是光亮。

章栗叼了根巧克力棒，哢嚓哢嚓地咀嚼掉，再心滿意足地咽下去。

轉眼望向坐在實驗床上的鄧之灝，章栗站起來，指了指他手上連著線的金屬頭盔。

“我把那個玩意改良過了。現在，應該還比較輕。”

“嗯，的確。”鄧之灝邊掂量邊回答她，“這種戴著應該不會覺得頭沈。U的調試都完成了嗎？”

“完成了。現在，U已經完全穩定了。”章栗露出一絲自豪的表情：“現在再進行臨床試驗，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可控因素了。投入使用指日可待。”

“效率真高。”鄧之灝讚了一句，又拍了拍他旁邊的那張實驗床：“過來吧。這次，你想回哪裏？”

“我想回末日世界，去看看二狐和邢俊。當時跟他們兩個是真的不辭而別，我挺想念的。”章栗撓了撓頭，“還好我轉換世界後，U就把第一個世界的數據保存了。現在讀取進去，應該不會發生什麽變化。走吧？”

“那個全是喪屍的世界？”鄧之灝看了一眼她，“可以是可以。不過，會不會太危險？”

“放心，我調整了那個世界的參數。現在，他們應該已經有了血清，喪屍病毒肯定被解除了。”章栗走過來，拿過頭盔，“還有問題嗎？”

“這樣的話……我在那裏，也還有幾個兄弟和‘妹妹’呢。”鄧之灝對章栗笑了笑：“走吧。讓我們一起，回去看看——那些老朋友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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