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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兵分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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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臺漣從桌角摸來一塊破布, 擦了擦凳子, 剛勉強坐了,房門一開,何菁走了進來, 手裏端著個竹篾簸箕,裏頭放著兩個白瓷大碗, 還有個點燃的油燈燈臺。屋裏立刻隨之有了光亮。

“這就是你今晚的飯食,若是打翻了, 就要等明天了。”何菁醜話說在前頭, 以防他摔盤子摔碗發洩怨氣。

燈臺與兩個大碗都被拿出放到桌上,燈臺也像這屋子一樣,銹跡斑斑歪歪扭扭, 兩個大碗也是邊緣破了磁口的, 一個裏盛著羊骨燉蘿蔔湯,另一個裏面是兩個饅頭外加一小堆從簽子上擼下來的烤羊肉。

香氣四溢, 飯食的誘人與這陋室顯得十分不搭。前一刻朱臺漣氣憤難當, 確實想著一會兒她要來送飯,即使不摔東西也得把她罵出去,可這會兒也不知是不是饑餓過度使然,聞見這香味,滿腔怒氣竟然一下就淡去了許多。

他很不想承認自己會被一點香味就收買了。大約應該解釋為,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弟妹之中,還能有個會親手做飯給他吃的,而且聞上去, 還做得頗為不錯。有生之年竟還能有機會吃到自家人做的飯,這令他心裏生出一份暖意,怒氣自然就淡了。

何菁放好東西就要走,朱臺漣忍不住問道:“你在京師之時,也住過這般粗陋的屋子麽?”

何菁朝屋中陳設撩了一眼:“我住得屋子還沒這寬敞,但我勤快,收拾得比這整潔,你就湊合些吧。”說完就出門而去。

朱臺漣挪了挪凳子坐到桌邊,拿起兩根都不一般長、一根還有點彎的竹筷,先夾起一片湯裏的蘿蔔嘗了嘗,立感食欲大開,這滋味,這手藝,簡直比王府的廚子也不遜色。若叫王府廚子來到這簡陋地方做飯,還不見得有她做得好。

肚子實在餓得厲害,跟前又沒人看著,朱臺漣也不管儀態了,一頓風卷殘雲。

想一想真覺得這形勢既怪誕又好笑:倘若被朱臺津、朱臺沈與朱奕嵐他們得知二哥要謀反,想必都要把他恨死了吧?菁菁聽了他那天吐露的舊事,難道就未想過,若非他當年配合王妃擠兌走了她娘,她便會在王府中出生長大,會從小就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少受無數委屈,她怎會一點都不怨恨他,還想要救他?何況,還是拼出自己小兩口的性命來救他……

朱臺漣真覺得匪夷所思。

何菁站在關閉的木門之外,側耳聽了聽裏面的動靜,清晰聽見二哥吃得唏哩呼嚕,她抿嘴笑了笑,提著簸箕靜靜走開。

錢寧站在廚房門口,手拿一個熱氣騰騰的饅頭,一邊吹著氣一邊掰開,把烤熟的羊肉夾到裏面,捧在手裏吃著,為了咬著方便,還特意把饅頭按扁了一些。

何菁離開朱臺漣所在的正屋,過來見他雙手捏著這樣的夾肉饅頭吃著,就像在啃個漢堡,忍不住嗤地一笑。

錢寧還當她是笑自己吃相粗糙,不禁有些訕然。見何菁提著簸箕進去廚房,錢寧三口兩口把饅頭吃完,在身上抹了抹手,跟來門裏問道:“方才情形如何?”

何菁從竈上的大鍋裏盛了一碗湯端在手裏喝了一口:“還好,我還當他要繼續發脾氣,沒想到他竟好言好語地跟我說話,而且也好好吃了飯。”

錢寧兩眼一亮:“那好啊,足見有門兒!”

何菁捧著粗瓷大碗嘆了口氣:“我可不覺得,就他那人,撞了南墻都不見得能回頭——因為他本就想撞墻;到了黃河都不見得能死心——因為他就是為跳河去的,我怎可能說服得了他?”

錢寧“噗”地笑了。

依照邵良宸制定的計劃,他帶著侍衛們回去安化這段時間,要由何菁出面大體安撫並說服朱臺漣,不管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總之要讓二哥至少有點動搖,不要一味跟他們頂著牛幹。

下午何菁與錢寧就此商議,錢寧出主意說,等王長子醒了,必會先來大發雷霆一番,到時他們先嗆他一頓,挫挫他的銳氣再說。

何菁對此很有疑義:已經都得罪了還接著嗆火兒,能成麽?

錢寧就給她解釋,像王長子這種脾氣,他大發雷霆的時候要是你一味說好話賠罪哄他,只會愈發叫他堅定認為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到時你再想好好跟他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只有先挫他銳氣,讓他無可奈何,氣勢餒了,再跟他說話,才可能管用。

何菁去送飯見到二哥的火氣這麽快就下去了,心裏對錢寧這套理論十分欽佩,可欽佩歸欽佩,她還是覺得想說服二哥聽話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時間就只有今天一夜外加明日一早上而已,雖說邵良宸給她定的目標並不高,只是稍微說得二哥態度稍有松動、別再像從前那麽執著就可以,何菁還是覺得難度甚高。

她問錢寧:“錢大哥你有沒有具體點兒的主意、教教我怎麽跟他說才好?你說就二哥這種人,我真去扯著他袖子哭求他別造反了,他能聽?”

錢寧“哈”地幹笑了一聲:“你要是能真心真意去扯著他袖子哭求,說不定真管用,可要是假裝的,那就沒用。就你這性子,真能做得出那種事兒?”

何菁似有所悟:“你是說,我只要跟他掏心窩地說話,就能成?”

“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不過有一點我敢斷言。”錢寧走去籠屜跟前,重又拿了饅頭做了個羊肉漢堡吃,姿態雖悠閑,語氣卻十分篤定,“這世上能說動王長子的人,僅你一個,你要做不成,那別人更沒戲。”

二妹妹對王長子的影響力之巨大,他已經看得很分明了。

這話畢竟是出自一位古代大佬之口,何菁就像新進公司的小員工被董事長拍著肩膀說了句“小夥子好好幹”,頓時感到渾身上下動力十足。

雖然說,什麽具體的攻略都沒問出來。

何菁忽然心動了一下,問道:“錢大哥,你聽過‘攻略’這詞兒麽?”

錢寧楞了一下:“是‘攻城略地’那意思麽?”他沒讀過什麽書,最怕別人考他文化知識了。

果然是這樣,何菁也沒明白自己幹什麽要問這個,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每天天黑時分,安化城的城門都會關閉,今日也不例外。

東城門剛關閉一個時辰上下,外面就來了一行人,個個都騎著馬,粗略一看有十餘個。領頭的一個高聲喊著叫人開城門,守城的小校聽他自稱是王長子府的侍衛統領韓毅,連忙親自下了城頭,開門迎接。

安化王王長子如今是整個安化城裏頭一號實權人物,韓毅也因此被許多人熟識,小校一眼認出是他,自然不敢再查驗什麽腰牌,當即放了他們入城。

跟前黑燈瞎火的,僅有少許風燈光亮,小校依稀看出跟在韓毅旁邊的一個人穿著裘皮鑲毛披風,衣著比眾侍衛都要華貴,但看上去又不像是王長子,不禁有些奇怪。

出發回安化之前,邵良宸曾向錢寧質疑:這群侍衛能都那麽聽話麽?

他們人手本就已經少得捉襟見肘,倘若這十一個人當中再出兩個吃裏扒外的,趁他們不備拆兩下臺,那他們鐵定全盤皆輸。

錢寧表示:你放心就是,他們其他人都聽韓毅的話,只要確保韓毅可靠,其他人就一定可靠。

經過這一路行來幾個時辰的接觸,邵良宸心裏也有了底:韓毅看來確實是可靠的。

這位侍衛統領今年三十有五,早在安化王被封王開府之時,便已跟隨父親在王府當差,自朱臺漣幼年時便做了他的近身侍衛,與朱臺漣的關系可謂是比親人還親。而且韓毅為人老成持重,路上聽邵良宸講了一應計策,還能為他提出一些建議來完善。

邵良宸深深慶幸錢寧不但自己幫了他老大的忙,還給他多找來一個有力幫手。

進城之後,一行人沒有回王長子府,直接趕赴驛館公署。

因朱臺漣已將起事時間定在了三月或四月初,臨到此時,手下一眾做著從龍之夢的武將們都已做好了各自布署,屆時調哪裏的兵,取哪裏的糧草,均已詳細列入計劃。周昂、何錦、丁廣等幾個領頭武將為了與朱臺漣密切保持聯絡,都盡可能尋各種名目逗留安化城中,居住於公署之內。

邵良宸到達時已經過了亥正,所有人都早已睡下,韓毅率先吩咐公署中人去叫醒周昂,說王長子有要事傳話。

在公署大堂候了片刻,周昂的親兵便快步過來,請他們進去,韓毅叫手下十個侍衛在此候著,自己與邵良宸兩個走進裏面。

這些武將們心裏記掛著謀反大事,自然而然也都關註著王長子府的一應動靜,今日朱臺漣一大早就匆匆帶人出門,是為何目的閑雜人等一概不知,但周昂等人也都對此矚目,晚間臨睡前還曾打探過,聽說王長子一日未歸,這些人都有些疑惑。是以一聽說王長子傳話,周昂立時就提起了心。

邵良宸與韓毅走進周昂所住的屋子時,周昂早已穿戴整齊,一看見邵良宸,他先怔了怔,隨後陪著笑拱手道:“原來二儀賓也在,前次的誤會,下官尚未賠禮呢。”

其實是朱臺漣警告他們不要再打攪妹夫,不論是善意惡意一概不允。所以他們想要賠禮緩和關系也沒有機會。

“好說,”邵良宸簡單還了一禮,臉上盡是鄭重,“周大人,今日事出緊急,沒工夫為這些小事客套了。”

他的演技一來充分發揮,神情語氣不但真實,還極富感染力,周昂一個殺敵武將都被他感染得心驚膽戰,一邊自行腦補著各種嚴重事態,一邊相讓道:“是是,二儀賓快請坐下說,究竟出了何事?”

邵良宸隨他落座,望了一眼韓毅。這些武將聽了朱臺漣上次為他分辯的那番話,究竟信了幾成、對他還有多少疑心,都不好估量,但韓毅身為朱臺漣的心腹,在他們眼中就要可信多了,是以邵良宸安排重要的話都由韓毅去說,以便取信於人。

韓毅道:“周大人,是這樣,昨日王長子安排了二儀賓護送二小姐返京,沒想到今日一早竟收到消息,稱有人欲在半路劫持二小姐,王長子即刻帶了我等過去赴援……”

“等一等,”因韓毅只是個侍衛,周昂在他面前說話並不十分客套,一聽出有不好索解之處立刻出言打斷,“韓毅,王長子今早出門,帶了多少人手過去?”

王長子今早帶出去的人全都被邵良宸帶回來了,邵良宸是考慮如果留幾個人在那裏,萬一再被朱臺漣蘇醒後策反過去就要出麻煩,這才全都帶回。

周昂早就留意著今早王長子出門一事,對其大體帶了多少人心中有數,一聽親兵說晚上來的人數,就覺得奇怪。哪有王長子出門逗留在外,把大部分隨扈都遣回來的呢?

邵良宸一聽此言便知周昂起了疑心,不過也由此可見,周昂此人不是個城府深的,心中生疑竟然立刻就插口動問。他接話道:“是二哥擔憂我在歸途之中再遇突襲,才僅僅留了一個手下在那裏守著他與二小姐,叫餘人都隨我回轉。周大人,今日之事可謂十萬火急,關系咱們一眾人等的身家性命,請你先聽完原委再來插話動問,如何?”

他說話就比韓毅底氣足得多了,周昂被他再次一感染,氣勢立刻又餒了,點頭道:“是是,您二位接著說。”

韓毅頭一回擔上這種說謊騙人的差事,被打斷一回,又得重新找感覺:“哦,我方才說到了……是了,王長子帶了我等前去赴援,到了寧縣郊外事發地點突遇一夥來歷不明的伏兵突襲,關鍵時候,是二儀賓及時現身相助,才幫我等盡數擊殺來人,可惜我等護主不周,還是叫王長子受了些傷。王長子便命我等護著二儀賓先行回來送信,他由一名弟兄以及二小姐暫且留在那邊等候接應。”

在邵良宸這騙子行家看來,韓毅的神情、語氣、言辭就沒一項是合格的,內容也顛三倒四,聽得他直捏了一把汗。

好在配上所說的內容,韓毅流露些驚惶不定的神色也屬自然,並沒引得周昂生疑。周昂聽完也十分吃驚,忙問道:“是什麽人突襲王長子?王長子他傷勢如何?”

“周大人放心,王長子傷勢不重,只是暫時不宜活動。我等將他安置於隱蔽之處休養,不致再有風險。”韓毅道,“周大人,這次當真是出了大變故,事不宜遲,請您即刻將那幾位主事的大人全都喚來,聽我們說清原委,再行商議對策!”

周昂已經完全感染了他們渲染起的緊張氣氛,點頭不疊:“好好,我這便招他們過來。”轉而吩咐親兵去叫人,又怕太慢,幹脆請邵良宸稍坐,自己也出了門去親自叫人。

屋中僅剩下了邵良宸與韓毅,韓毅擦了擦額上冷汗,小聲問:“二儀賓,我沒說錯什麽吧?”

邵良宸都已經沒話說他了,耐著性子道:“韓大哥,你該先把事情對周昂說個清楚,再叫他去喚其他人來啊!”

韓毅一怔:“既都是要告知他們所有,待人來齊了再說不是一樣?”

邵良宸就像聽見學生問了個荒誕問題的老師,好生無奈,都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他所制定的計劃路線,簡而言之,就是先將朱臺漣引出安化扣押下來,再由他編一套謊話,來告訴周昂他們說,他們通過這一次的變故偶然得知,所有的謀反大計都只是楊英他們的一個驚天大陰謀,人家已經設好圈套等他們跳,謀反絕不可能成功,從而說服朱臺漣這些手下放棄從龍之夢。

等到何菁那邊攻略朱臺漣,讓二哥態度也不再那麽堅決,再叫二哥見到他的手下都已經明白上當,放棄了夢想,二哥再想折騰也折騰不起來了,也就只能乖乖跟大夥一塊兒想辦法從楊英的陰謀中脫身出來。

周昂與丁廣、何錦等一眾武將都是被楊英一派成功忽悠、夢想著能做從龍之臣進駐京師的人,不論是從側面打探還是自己觀察,邵良宸都知道做著首領的周昂是這些人當中相對比較有見識的一個。

挨忽悠這種事,越是有見識的人越不容易上鉤,反過來說,挨了忽悠的人裏面,越是有見識的人就越容易清醒過來,那種沒見識的挨了忽悠,常會一條道兒走到黑,直至把自己賠個精光,都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如果先把楊英的陰謀對周昂說個清楚,言明利害,叫周昂徹底清醒過來,再由周昂出面,去說服其他那些見識不如他的武將,成功的希望就比較大。

像韓毅這樣,先叫周昂去把大夥都招來一塊兒開大會,到時那些人你質疑這麽一句,我質疑那麽一句,別說同時說服所有人不容易,連周昂更聽信那一邊,都不好保證。錯了這點步驟,成功率就下降了一大截。

看著韓毅一臉懵懂,邵良宸也是無語凝噎。他自己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僅有過的兩個搭檔,一個是老婆,一個是錢寧,前一個很好溝通,後一個不需要溝通,他就從沒有過自己做領導、給手下分配任務的經驗。

來前他覺得自己已經都交代清楚了,沒想到人家韓大哥發揮了一點自己的想象,就把事情給鬧成了這樣。

由此可見,“可靠”不一定“靠譜”。

邵良宸聽著窗外隱隱傳來越來越多的說話聲,知道住在公署的那些武將很快就會聚過來,他只得暗暗穩住心神,準備好將自己的口才超水平發揮。

“韓大哥,一會兒我來與他們說話,若見到有人對我所言起疑,你再出口幫我證實幾句,其餘,就不必插口了。”

韓毅也察覺自己似乎是壞了點事兒,當下老老實實地點頭應了。

朱臺漣此人天生心思重,像今晚這樣的時候註定是睡不好的,但成了人家手裏的囚犯,不睡覺又沒事可做,只能幹熬著。一開始錢寧在屋裏陪著他,還試著與他聊幾句,朱臺漣聊興全無,錢寧也就不說話了。

大概是因為兩個大男人深夜之間無語相對實在太過無聊,朱臺漣不知不覺就躺靠在那張鋪著稻草與床單的板床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時,天仍黑著,桌上油燈仍舊亮著,只是坐在桌邊的人由錢寧換成了何菁。這倆人還真輪班看守他。

朱臺漣坐起身,發覺腕上手銬好像重了一些,仔細一看,手銬上多套了一根鐵鏈,鐵鏈繞過床頭的木柱,連接處扣著一把鎖頭,這丫頭還真把他鎖柱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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