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一輛大巴，車子走到半路突然翻下山谷，之後我就沒知覺了．．．．．．”

“能具體說說你出車禍之前的情況嗎？”

“那天早上，石川突然發生地震，精神病院的整棟房子都在強烈搖晃，所有人都嚇壞了，急忙從醫院裏跑出來。我也帶著我女兒跑了出來，混亂之中我們上了一輛車，之後車子在行駛過程中不慎翻下山谷．．．．．．一睜眼我就發現自己成了游蕩孤魂。”

“那你女兒呢？”

“我在山谷的森林裏發現了大巴的殘骸，並且發現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我女兒。車裏的屍體是那樣慘不忍睹，橫陳在我的眼前．．．．．．我看到四周還有好多像我一樣四處游蕩的裂魂，於是我就想找到我女兒。我找了她很久，終於在一處特別偏僻的峽谷裏發現了她，並且驚喜地發現她的精神竟然恢覆正常了，而且她還認得我是她的母親！”

“你的意思是說她之前的精神是不正常的？”

“我女兒之前就是因為精神失常，才住進精神病院，那時她已經認不得身邊的人。但是我找到她的魂魄那天，她居然頭腦變得清晰，神色也十分正常，還會叫我媽媽，只是口口聲聲說要找劉老師。”

“劉老師？怎麽這麽耳熟．．．．．．你女兒是誰呀？”唐茉問道。

“我女兒叫肖子游。”

“肖子游是你女兒？怪不得你唆使牛頭馬面抓我呢．．．．．．”

“我看見女兒精神恢覆正常，別提有多高興。我聽說巡邏的魂使可以帶我們回地府投胎，於是勸她跟我一起走，但是她堅持要見一眼劉老師，怎麽也不肯跟我走。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打聽到可以通過附魂附師的身體重回人間，並且魂附師會幫裂魂完成心願。很多裂魂都在等待機會接近魂附師，但他們常常在等待的過程中被魂使抓回地府投胎。我為了幫女兒等到機會，常常利用自己引開魂使的註意，最後機會終於降臨到我女兒頭上，她成功附體了。我一直躲在遠處觀察我女兒，我希望她能早日了結心願，跟我會地府投胎。但我發現魂附師並不是那麽樂意幫助我的女兒。”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女兒了結了心願，就會煙消雲散？”

“我後來知道了．．．．．．所以為了不讓我女兒消失，就得想辦法讓魂附師消失才行。”她說這句話時，眼睛又開始直勾勾地盯著唐茉。

“你錯了。魂附師的宿命並不只是由一個人承擔，而是由整個氏族世代相傳的。如果唐茉死了，魂附師的宿命自然會轉移到下一任魂附師身上，而你的女兒沒了魂附師的軀體，自然也會跟著煙消雲散。”奶奶解釋說道。

“你不要騙我，那游蕩的孤魂並不是這麽跟我說的！”裂魂突然激動地吼道。

“那些孤魂也不是一天兩天幹這種事了，他們胡亂造謠不過是想多害一條靈魂罷了。”唐茉憤憤地說道。

“不可以！我只想幫我女兒完成心願，但我不想她永遠地消失．．．．．．我本來想帶她一起投胎，重新做人的，沒想到是我害了她．．．．．．求求你們救救她吧？”裂魂眼眶泛淚地乞求道。

“一旦裂魂進入魂附師的軀體，就只能通過了結心願求得解脫，沒有其他辦法。”奶奶仍然淡定的說道，一副見慣了無數此種場面的模樣。

“不可能，我的女兒啊！”裂魂坐地上大哭起來。

“你女兒跟那劉老師到底是什麽關系，為什麽非見到他不可？”唐茉忍不住問道。

“他是精神病院的醫生，也是我女兒的父親。”裂魂帶著哽咽邊說邊回憶起過去，“我跟她父親在沒生下她之前就離婚了，女兒出生之後便跟了我的姓。我一直把女兒當男孩養，對她的學習要求很嚴格，她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在學校的成績一直很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老師跟同學都非常喜歡她。但是她在高二那年的一次考試中，成績意外跌到一百名以外，讓所有人都驚訝不已，而接下來的幾次考試她的成績也不盡理想。從那以後，同學們漸漸不向她請教問題，老師也不再關心她，沒有人再願意和她說話，她漸漸變得沈默了。後來在期末考試中她又意外得了全年級第一名，這本來是件高興的事，但是她的同學卻質疑那不是靠她自己的實力，說她有作弊的嫌疑，於是紛紛向老師打小報告，結果學校和老師們在壓力之下，居然信了大多數學生的話，認為我女兒的那次成績有作弊現象，通報批評了她。我女兒哪裏受得了那樣的侮辱，在自尊心受刺激之下，她慢慢變得精神失常，最後連學校也去不了了。”

“那你不為她向學校抗議嗎，起碼找他們理論一下啊？”唐茉著急地問道。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打工人員，每天都要忙著工作賺錢，實在沒時間去關註她在學校的情況，這些事我還是通過她爸爸才知道的。她的父親雖然沒有對子游盡過教育責任，但他一直很關註她，他知道我不同意他接近女兒，就背著我偷偷去學校看她。他知道女兒受委屈之後也找學校理論了，但那並不能抹平子游內心的傷疤。子游精神漸漸出了問題，總是無緣無故地狂躁、發怒，還有自虐傾向，最後只能住進精神病院，由我們一起照顧。治療的那段時間她的情況時好時壞，情況差的時候完全不認得周圍的人，所以她特別反感包括我在內的‘陌生人’靠近她，但是卻不會抗拒她爸爸。她爸爸為了安撫她，便假裝是劉老師給她講課，又想盡辦法哄她吃藥，每天都是他在辛苦地照顧女兒。她每次一見到劉老師就會特別開心，特別精神。”

“所以她是割舍不掉對爸爸的思念，才變成裂魂的嗎？”唐茉默默的說道。

“子游最初成為裂魂的時候還像個正常人，也認得我。我以為她已經恢覆正常，但是她附體之後又慢慢變得失常．．．．．．我看見她在精神病院裏被綁起來的樣子，實在很心疼。”說到這裏，她低頭抹了一角眼淚。

“但至少她還知道去精神病院找劉老師。”奶奶說道。

“我現在被關在這裏，也不奢求能夠出去，就希望你們能幫子游完成她最後的心願．．．．．．”她說到這裏已經徹底地低下頭去，不停哽咽，喉嚨裏似乎卡著無數對女兒的不舍之情。

“我該回去了。”唐茉默默說道。

八

事實上，肖子游從霸占唐茉軀體的那刻開始，她就已經在悄悄打聽劉振消息，她知道爸爸已經離開石川，被調到倻豐山精神病院任職。當然這是她腦子還正常的時候的事了。

自從肖子游進了精神病院，她常感覺到自己精神恍惚，有時候連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故意裝瘋，還是真的癲了。醫院會定時給她吃各種抑制病情的藥，有時甚至需要電療，被這些東西弄過之後，她整個人常常變得不知身在何處。一旦她真犯病的時候，自己也不會記得發生過的瘋事。她在醫院呆了好幾天，一直沒見到劉老師的身影，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裝病裝得太過嚴重，不然總是被綁在床上，行走也不能自由。於是她開始做回正常人，不打不鬧，也肯乖乖吃藥，又願意配合醫護人員，不久之後她便能在醫院裏隨意行走了。

這天她偷偷走到醫生辦公室區域，尋找劉老師的蹤影。辦公室延著走廊一字排開。第一個房間門是關著的，肖子游拉了拉門把手，門便被打開了。房間裏沒有人，裏面有一整排立櫃，櫃子外面掛著幾件護士服。肖子游二話不說拿下護士服便穿在自己身上，對著鏡子整理了下頭發，覺得自己還有點護士的樣子。她得意洋洋地走出換衣間，又試了幾個房間，門都是鎖上的。終於走到偏靠後那個房間，她發現門只是半掩著，留了一條縫，她輕輕推開房門朝裏頭張望，一位醫生正背對門口這邊坐著，頭仰望著窗外的天空。他一直保持著一樣的姿勢沒有動過，不是在發呆就是在睡覺。肖子游悄悄地進了門，打算從側面偷窺他的容顏，但還沒開始挪動腳步，那醫生便倏地轉過身來。他蓬亂的卷發無力地搭在眉毛上，眼神呆滯，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他滿臉厚重的胡須，臉細長而窄小，凹陷的雙頰沒有一點血色。如果他不是穿著那身幹凈的白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裏來乞丐呢。

“今天沒有別的事了吧？”他緩緩地開口問道，用手抓了抓似乎一個月都沒洗過的頭發。

肖子游正為找不到劉老師而沮喪，準備轉身離去。聽見了那久違充滿慈性的聲音，她回過頭驚訝地望著他，仔細地瞧了瞧他的模樣，那種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憐惜的情感充斥著她的大腦，眼淚早已在深框裏打轉，只是倔強地不肯流出來，她呆呆地看著他。

“劉老師．．．．．．”此刻的她腦子並不十分清醒。

“沒別的事我就先下班了，你去忙吧。”劉振似乎沒有留意這位“護士”有任何異樣，只是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辦公室。他經過肖子游身邊時，一股刺激的酒精味撲鼻而來，那絕對不是醫院消毒酒精的味道，而是烈酒的味道。他的手裏還握著一個空酒瓶，走到垃圾桶旁邊時，順手扔了進去。

“劉老師？”肖子游仍站在原地，又喊了他一聲。此刻她似乎忘了自己的靈魂附在另一個陌生軀體上，竟然期待他能夠認出她來。

劉振剛要邁出房門，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瞇著眼端詳著肖子游問道：“你是新來的護士嗎？”

“我．．．．．．我是．．．．．．”肖子游忘了自己是一身護士的打扮，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劉振看她眼生，目光又左閃右躲地來回轉動，一下便猜到了七八成，他放開嗓子朝門外喊道：“李護士，快過來！”

一位皮膚黝黑而又粗壯的男護士匆匆趕了過來，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劉振問道：“怎麽了，劉醫生？”

“你們是怎麽看管病人的？都跑到這兒來了，你看她身上穿的是什麽衣服！”

“喲！這是剛進來不久的病人，這幾天病情有所好轉才把她放出來的，沒想到又犯病了。”

“動不動就有病人往這邊跑，我這辦公室的門鎖也被撞壞了。”

“我現在就把她帶回病房綁起來，實在對不起啊。”說完他便硬把沮喪無力的肖子游拉走。

這時唐茉正好出現並目睹了肖子游被抓的過程，她好奇地跟在劉振後面。劉振走出走廊，搖晃著到了前臺，他低聲說道：“小李，沒別的事我先下班了。”

“好的，劉醫生。我是小張，這已經是您第二次喊錯我了哦。”

“哦，明天見，小吳。”說完他朝大門口走去。

“哇，他又偷喝酒了吧，好濃的酒味啊。”護士小陳說道。

“哪裏是偷著喝，我剛才就親眼看見他在辦公室大口喝了，他哪會忌諱這種事，都是未公開的秘密了。”小張悄聲說道。

“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醫生，要不是他醫術好，哪還能留在這裏呀？”

“唉，聽說今天是他妻子女兒的忌日，我們稍微理解一下吧。”

“他還沒從地震傷痛中走出來嗎？都過了好幾年了。”

“換作是你，你能那麽快走出來嗎？全家人就剩他一個了。”

“唉，你說的也是。”

“誒！劉醫生，你怎麽了？”小張看見劉振在門口突然倒下，急忙跑了過去，小陳也急忙跑了過去。

“我們扶他到休息室吧，他好像醉倒了。”小張說道。

“我們哪裏扶得動他，我去找小李，你在這兒等一下。”小陳說完便跑去喊男j□j來幫忙。

九

休息室是劉振專用的單間，裏頭擺了一張單人床，床頭還擺著劉振與肖子游的合照，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唐茉在一旁看著他，即便是醉得不省人事，但劉振嘴裏仍不停喊著女兒的名字。看來他一直沒有從失去女兒的悲傷中走出來。此時唐茉似乎有些感觸，不忍見一位父親在度日如年的生活裏醉生夢死，度日如年。她轉身走出休息室，朝肖子游的病房走去。肖子游被白色布條綁在床上，不能動彈。她看見唐茉進來的時候，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你終於找到劉老師了，難道不開心嗎？”

肖子游聽見她的聲音，稍微從呆滯中回過神來，但仍不發一語。

“你能告訴我關於你和劉老師的故事嗎？”

肖子游突然眼睛一亮，仿佛記憶又重新展現在她眼前，她緩緩開口道：“從小媽媽就對我說，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孩子，沒有爸爸。上天把我作為禮物送給了她，是她一個人辛苦地把我帶大。其實我早就知道她在騙我，我明明有爸爸。我特別羨慕別的同學都有爸爸，他們總拿‘爸爸’炫耀，而我卻只能拿成績炫耀。有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媽媽，爸爸去哪裏了？媽媽說爸爸死了。於是我釋然了，我應該努力學習，長大以後好好報答媽媽，因為是她一個人撫養我長大。但高二那年，我無意間偷聽到媽媽和‘孩子她爸’通電話。爸爸？我的爸爸竟然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媽媽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也編織了一個天大的謊言！那段時間我特別恨媽媽，她不知道我有多麽羨慕別人一家三口．．．．．．是她拆散了我和爸爸，拆散了原本幸福的家，我恨她！十幾年來，我是如何孤獨地度過每一秒，那種對黑暗害怕到極致的恐懼感無時無刻不在糾纏我。當幼小的我獨自面對黑夜時，我不敢摸黑上廁所，於是尿濕了褲子，看著濕臭的被單我卻不知道怎麽處理。我只能等著媽媽回來把我痛罵一頓，而那種漫長等待審判的經歷，與死囚等待絞刑一樣絕望。我常常想著，假如我有爸爸，他一定會為我保駕護航，當我的左臂右膀，給我無限溫暖和幸福。他會在我無助的時候給我依靠，在我開心的時候允許我撒嬌，在我渴望擁抱的時候給我無限溫暖的懷抱。可現實是我永遠只面對著家徒四壁，一張破舊的床，一面空洞的鏡子。我看著鏡子裏面無血色的自己，就像看見魔鬼在張牙舞爪，那不可控制的猙獰和極端的自虐傾向慢慢侵蝕了我。”

“那是你精神失常初現端倪的時候吧，你沒想過要把你的問題告訴大人嗎？”

“有，後來我瞞著媽媽去找爸爸了，我終於見到了十七年未見的爸爸。爸爸看見我時滿懷激動的模樣，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內心的恐慌與躁動也全都消失了！爸爸對我好得不得了，給我買了無數禮物，帶我去無數好玩的地方，似乎想把十幾年的遺憾一次彌補完。要是爸爸以後都能這樣對我就好了，從此我可以向任何同學炫耀我有一個帥氣又體面的爸爸了。但是媽媽很快發現了我偷偷與爸爸見面，她很生氣並將我關了起來，就為了阻止我見爸爸。媽媽的嚴厲讓我不寒而栗，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我據理力爭表明我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她起初不同意但後來妥協了，但前提是我必須在學期期末考試中考到全校第一的成績。於是我瘋狂地陷入學習當中，把大半年落下的功課拼了命地拾撿回來，那年的期末考試我果然不出意外地考了全校第一名。這是多麽令我爸媽驕傲的事啊，但沒想到的是學校竟然說我的成績是作弊得來的，因此取消了我的名次．．．．．．這下爸爸見不了了，而我的名譽則變成了徹徹底底的侮辱！我就像被插死在十字架的耶穌一樣，心臟在淌血．．．．．．我的人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沒有人願意聽我內心真實的聲音，全世界都與我為敵。同學們都用嘲笑的眼光看我，像在看一個赤身露體的小醜。沒有人相信我沒有作弊，也許是因為事實對他們沒什麽好處，就連老師也一改從前和藹親切的態度，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甚至刻意躲避我的眼神。我就像一個無人願意施舍的乞丐，到處乞討溫暖卻總被投以鄙視嫌棄的眼光．．．．．．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有沒有把你在學校的情況告訴家人，或許他們能幫你解決問題？”

“那時我已經無法見到爸爸了。”

“你還有媽媽呀．．．．．．”

“算了吧！她一天到晚只顧著工作，什麽時候過問過我的生活？反正學校已經不屬於我了，老師、同學都不屬於我了，連爸爸也不屬於我了，就剩下我一個人茍活。我的世界太空洞，我只好崩潰、發瘋了。”

“其實你並沒有瘋，那只是你自己的錯覺，你不是一直在說‘爸爸’嗎？”

“我當然在說爸爸，我的爸爸對我很好．．．．．．”

“對呀，你知道劉老師就是你爸爸，你並沒有忘記他。”

“我．．．．．．當然不會忘記我的爸爸，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爸爸的模樣，他有高高的個子，瘦瘦的身材，穿著白色的長袍，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醫生！”

“既然你沒有忘記你爸爸的模樣，一旦見到他一定能馬上認出來，對嗎？”

“那是當然，他在哪裏？”肖子游帶著驚喜與盼望問道。

十

唐茉趁著護士剛巡查完，松開肖子游身上綁著的布條，引領她來到劉振的休息室。劉振自下午醉倒之後，一直睡到晚上八點仍不知道清醒，此刻仍在沈睡。

肖子游看著簡陋床架上躺在的劉振，只見他淩亂的頭發下一雙深深凹陷的黑眼，突出的顴骨下是發黃無血色的臉，一身發黃的醫生長袍下是瘦骨嶙峋的軀體。他不修邊幅的模樣仿佛是幾年未經擦拭的泥像，滿面憂愁地沈浸在夢中。

“爸爸，您為什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活著．．．．．．是因為我和媽媽嗎？”

“他現在聽不見你聲音，但如果你消除雜念，一心想著能夠與他見面說話，你的靈魂自然會從我的軀體裏脫離。那時我便可以用浸夢術將你帶入他的夢境，讓你在最後剩餘不多的時間裏與他相聚。”

肖子游聽完立刻閉上了眼睛，不稍幾秒她的靈魂便從唐茉的軀體裏分離了出來。唐茉魂歸軀體，使用了浸夢術將肖子游帶入劉振的夢境。

“爸爸？”

“游游．．．．．．是你在喊我嗎？”

“爸爸，你快睜開眼睛，我在這裏呀。”

“游游，真的是你？”劉振在夢中睜開眼睛，驚喜地喊道。

“爸爸，您怎麽老成這個樣子，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她輕撫了撫那滿臉的胡須責問道。

“最近工作忙沒時間刮胡子，一會兒我就把胡子刮掉好嗎？”

“好，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哦。”

“我的乖女兒，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是不是在做夢？這個夢我都不知道盼了多久。”

“這不是夢，女兒真的回來看您了。

“游游，那天我要是沒讓你們上那輛大巴，你們就不會出事，是我害了你和媽媽．．．．．．”

“我們明明是為了逃離危險才坐上車的，怎麽能怪爸爸呢？”

“如果死的是我該多好，是我對不起你們．．．．．．”

“爸爸，不要再怪自己了，您這樣我和媽媽怎麽能放心離開呢？”

“你們要去哪裏？”

“我馬上要回去了，我們一直在天上住著．．．．．．”

“女兒啊，能不能不要走，一直陪著爸爸不行嗎．．．．．．”

“爸爸，我遲早是要回去上面的。你放心，以後我每天都會在天上看著您，所以你答應我的事一定要做到，我可看著的哦。”

“我會做到的，你還有什麽要求盡管說，我都會答應。”

“您不許再這麽痛苦地過日子了，我希望爸爸每天都開開心心地生活。看見你開心，我和媽媽在天上才會開心呀。”

“爸爸會過好每一天的。游游有時間的話，記得下次再來看爸爸，知道嗎？”

“嗯．．．．．．我有時間就來！”

“你怎麽走得這麽急呢，爸爸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啊。”

“爸爸，您什麽都不用說了，我都知道。女兒這輩子不孝，不能在陪著您了。下輩子我一定再當您的女兒，盡我沒盡過的孝心。”

“爸爸還想帶你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還想告訴你爸爸一生的經歷，還想好好彌補這十幾年來對你的疏忽．．．．．．”

“沒有關系，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我只要您每天都能開開心心。”

“爸爸答應你會開心地過每一天的，我不會再頹廢生活下去了，我會每天都過得很開心，讓你在天上看得放心。”

“爸爸，我要走了。我希望沒有遺憾地離開，也希望您沒有遺憾地繼續生活，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我們誰也沒有虧欠誰的，好嗎？”

“我答應你。你不要總是擔心我，要多註意自己的身體。天上什麽都有嗎？你在那邊過得還舒服嗎？”

“嗯，那邊．．．．．．雖然很好，但是我真的很舍不得這裏，舍不得您啊．．．．．．”

“寶貝，去吧。只要你在那邊過得好，爸爸也就沒有遺憾了。”

“爸爸，我愛你．．．．．．”

“爸爸也愛你。”

“嗯！爸爸，這是我最後一次叫您了！”

“爸爸會想著游游，我們還能在夢裏見呢．．．．．．”

“爸爸，爸爸！”肖子游話音未落，便從劉振的夢裏消失。

“女兒啊．．．．．．”劉振獨自在夢中哭泣。

“為什麽不多待一會兒，你還有些時間。”唐茉問道。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我的媽媽，我知道她一直在暗中幫助我，她現在在哪兒？”

“她在地府，已經準備要投胎轉世了。”

“是嗎，那就好．．．．．．”

“你是不是有話想對她說，我可以幫你傳話。”

“嗯．．．．．．請幫我跟我媽媽說‘對不起’。我知道她養了我這麽多年很不容易，沒有她對我的愛，我一定活不到十七歲。不管我如何任性地發脾氣，如何恨她，她總是無怨無悔地默默幫助我，關心我，愛護我。我知道連我這最後的心願都是她幫我完成的，其實我沒瘋，只是不願清醒過來而已，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不孝女！”

“你的話我會幫你傳達的。”

“能告訴媽媽我很愛她嗎．．．．．．她一直以為我還在恨她。”

“嗯，我會的。”

“謝謝你。”肖子游化作一陣煙霧消失在風中。

十一

唐茉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軀體裏，再次感受到身體的溫度，這種感覺無比讓她珍惜。她立刻召喚了星藤蝴蝶，確保護身符在身，避免再次被裂魂附體。她看見睡夢中的劉振仍在喊著游游，不想吵醒他，於是輕步走出休息室，卻撞見了巡房的護士，護士把她強行帶回了病房。

唉，裂魂是好不容易搞定了，但是唐茉還在精神病院裏，得自己想辦法出去才行。她的魂術對付得了裂魂，卻對付不了人，浸夢術能進入人的夢境，卻控制不了人的意志，在人類面前她束手無策。她對著一個弱不禁風的女護士，又不忍心一拳把她打暈然後逃出去，絕不能對無辜的人使用暴力，只能想別的辦法。

當天晚上，她假裝乖乖地吃了藥，淺淺睡去。在淩晨大約四點的時候，她趁著四周寂靜無聲，從後窗爬了出去，打算翻墻逃走。這醫院裏唯一的矮圍墻只在醫院正門一側的東墻，但那裏的門口有保安亭，保安輪班守崗，想從那裏出去並不容易。唐茉靜悄悄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矮墻下面，即便是最矮的墻也有約兩米高，而且四周毫無借力之物，她皺著眉頭苦惱著怎麽爬出去，卻怎麽也認為不可能爬得出去。她看靠近保安亭且有光照的地方是一道鐵門，她心想那鐵門要比這光禿禿的墻好爬多了，於是便想冒險從那邊過去，但後果可想而知，還沒等她靠近鐵門，機警的保安就發現並攔住了她。她在強力掙紮的過程中，手臂被地面突起的一塊石頭劃出一道口子，鮮血直流，最後她在保安五花大綁帶回了病房。

第二天一早，醫院根據她前一天情緒極不穩定的狀況，決定對她進行電療。唐茉之前就見過肖子游被電療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丟了一半性命一樣，再加上吃各種抑制精神的藥物，會更加神志不清。如果繼續這麽下去，只怕她沒病也要醫出病來，於是她拼命反抗著。但醫護人員早就對病人的反抗心理有所準備，一名男護士趁唐茉未及反應之際，朝她手臂上打了一針鎮定劑，她很快便無力地癱軟在床上任人擺布。她被死死地綁在推床上並送進了治療室，她想掙紮卻絲毫使不上力氣，只能無力地巡視四周，期盼有誰願意會出來救救自己。她知道奶奶一定不會來救她，這種事向來都是她自己解決的，這次也不會例外。但除了奶奶，還有誰能來救她呢？

她突然想到了Dane。Dane能夠證明她沒有精神病，是唯一能救她出去的人。但她又不想他知道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她又被裂魂附體，一定會大發脾氣。她很了解他的脾氣，他們在一起已經五年多了，因為她經常被裂魂附體，他們為這件事吵架了無數回。魂附師的宿命帶給唐茉和Dane的，是外人難以想象的痛苦與壓力。她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再次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最終，唐茉只能獨自在絕望中尋求自我安慰，用幸福的遐想分散自己的註意力，盡量減輕電療給她帶來的痛苦。她做完電療之後，又被強行灌了些藥，沒過多久便覺得精神恍惚。她使勁地回想自己之前想逃跑這件事，但是腦子一片空白，毫無頭緒。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安分地坐在床上，但卻只能呆坐在床上，除此之外她絲毫想不起來還該幹些什麽，又能幹些什麽？

又過了一天，當藥效漸弱，唐茉再次清醒的時候，她便再一次狂躁起來，她知道這裏根本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她不停地跟醫護人員強調自己沒病，是個百分百正常的人，但他們都不相信她，只當是又犯病了，便再次把她捆綁起來。她誓死不從，拼了命掙紮，卻拗不過牛高馬大、粗胳膊強過腿的男護士，她再次被綁得像只縛繭的蟲子。白色的綁帶上還沾了些傷口的血跡，她手臂上的傷口在掙紮中又裂開了，但是沒人可憐她。醫護人員只希望她能消停一會兒，不要再增加他們的工作量。但是唐茉就是這麽不願屈服的人，她用稍可挪動的雙腳踢打床尾邊緣，發出吵雜的撞擊聲，鐵床被她撞得前後擺動，床頭離開了墻面，順著力氣的方向撞向對面的病床，驚擾了正在休息的其他病人，差點造成集體的瘋亂。醫護人員見她這樣發瘋，病態嚴重，便將她強行送到地下一樓的小獨間裏，與其他病人隔開。那小黑屋裏只有空蕩蕩的四面墻壁，同時迎接她的又是那讓她迷失自己的鎮定劑，她看看自己的手，針紮處都淤青發紫了。

地下一樓原來是醫院關重癥病人的地方，就像唐茉剛進來時看見的，這裏的環境陰森恐怖，時不時傳來令人毛發悚立的哀嚎聲和尖叫聲，四周的空氣彌漫著讓人窒息的糜爛氣味。她真的害怕了，栽在這個鬼地方，想要出去恐怕沒那麽容易，她該怎麽辦呢？

☆、糟實茉戀

一

當日唐茉是為了幫Dane送文件才遭遇車禍的，而在機場等著她送文件的則是銷售部副主管吳橋新。吳橋新過了安檢，在機場負一樓選了一家安靜優雅的咖啡店坐下，離登機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點了一杯咖啡慢慢品嘗，拿起報紙悠閑地閱讀起來。這時吳橋新的手機響起，顯示屏上“Dane金”的名字正在閃爍發光。他告知電話那頭未拿到文件的事實，Dane便匆忙地掛斷了電話。吳橋新將電話關掉，隨手放進包裏，繼續品嘗他的咖啡。

一個小時後，吳橋新到達魚州。他在入住的酒店房間裏放好行李便匆匆來到頂樓的酒吧。他走進大門瞥見角落那個熟悉又落寞的身影，走到那人面前低頭看了他一會兒。他見那人頭也不擡只是默默地喝酒，便緩緩坐在對面，過了大約幾秒鐘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Dane，你跟客戶談得怎麽樣了？”

“沒來，我取消了今天的會談。”Dane淡定地說道，一絲自信的表情若隱若現。

“這樣做不會出問題吧？別家也正緊盯著這塊肥肉呢．．．．．．”

“少了那份資料，客戶不會答應跟我們合作的，見了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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