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邱寒晏一聲怒吼，“到了這般境況，引靈一脈為了保護我們族人，已身負重傷，但是他們仍舊願意在靈力恢覆後為我族起陣，你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不就是撐三個月嗎？大不了，靈力高強之人，將靈力分給那些靈力低微之人，總能延續些時日，只要我族團結一心，必定能創造奇跡的。”

邱寒晏的話雖動之以情，但眾人身處絕境，沫華的法子又難以實現，是以並沒有多少人將邱寒晏的話放在心上，混亂的局面非但不能改變，反倒是愈演愈烈。

沫苡與沫華一路並肩而行，她深知沫華為了保護靈族中人付出了太多，現下他已是十分疲憊，面色蒼白，但仍是在為靈族考慮，只可惜，靈族中人根本就不領情，霎時間，她便覺著周遭吵鬧非常，連帶著語氣也極為不善：“若是你們連三個月都撐不過，那還不如……現在就出了這沼澤去餵靈獸，反正，按你們所說的，橫豎都是死，有什麽區別！”

夾雜著靈力的一段話，讓眾人當即便噤了聲，涉及生死這般敏感的字眼，在此等絕境下，總是能讓人異常不安。

這時，邱讓好似終於想起了自己作為靈族族長的責任，他道：“大家不必驚慌，我族靈力高強者並不少，若有人不能撐過三個月，靈力高強者則可將靈力均攤，同心協力，我在此立誓，定會傾盡所有，保全我靈族！”

邱讓畢竟是靈族族長，一番話慷慨激昂，惹得眾人紛紛效仿，均立了誓言，這樣一來，人群中也不再有反對的聲音了，眾人似是安心了許多。

沫華與沫苡見靈族上下一心，也就不再耽擱時間，當即便與幸存的其餘引靈者一道，締造結界，以盤坐調息。

沫苡閉目調息，便感受不到外界狀況如何，而顧音只能看她所看，自然也是不知外界是何等光景。

原本顧音以為，接下來的三個月都將在一片混沌中度過，可令她詫異的是，不過瞬息，眼前的混沌不堪便已逐漸清明，隨著視線的明朗，她清楚地瞧見，結界之外，靈族中人的模樣。

沫苡分明已經身處結界之中，閉目調息之際，若非受到襲擊，是絕不可能感知到外界境況的，可顧音卻看見了沫苡所看不到的情景，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顧音滿心疑惑，但她本就對上古時期靈族之事十分好奇，加之天元一戰後靈族避入靈獸森林，是靈族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既是機緣巧合，讓她能一觀史實，那顧音自然也不會錯過。

三個月的時間，若是放在現今來看，不過彈指一揮間，畢竟修行之人，時間於他們而言，已無甚意義，但對於上古時期的靈族中人來說，卻大相徑庭。

起初的幾日，眾人還能靠著靈力勉強維持，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僅僅七日過後，便有人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雖說其餘人確實如先前立誓那般，願意將靈力分攤給那些靈力低微之人，可靈族這幸存的百人靈力實在參差不齊，若想百人皆能存活，此舉著實不易，但眾人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按照先前的約定，進行靈力均攤，就這樣，大家同心協力，又撐過了十餘日。

顧音雖不是局中人，體會不到那種不吃不喝，只能依靠意念支撐的日子是多麽煎熬，可她看著外界境況，也是十分揪心，以現下的狀況，最好的辦法，便是放棄那些靈力低微之人，不然，縱使靈力再高強，這般將靈力分攤出去，遲早也會被拖垮。

可……生死抉擇當前，誰又願意，做隕落的那個人呢？

時間過得極慢，顧音甚至有種已過了千百世的錯覺，可仔細想想，卻也才不過一個月罷了。

但一個月的時間，實是太久了，這百人中，已有將近一半的人，都撐不下去了。

先前眾人或許信念較強，尚能分攤靈力，但大家似乎都忘了一件事，這沼澤畢竟處於靈獸森林，而沼澤外是數以千計的靈獸，靈獸強大的靈力或許不能透過沼澤威脅到沼澤內的眾人，可卻能影響整個靈獸森林的環境，而沼澤也不能例外。

這一個月來，沼澤內的環境在悄然改變，先前只是環境惡劣，可現下竟陡然生出了煞氣。煞氣是濁氣的一種，靈族中人非但不能修行，還會與之相克。眾人靈力本就難以支撐，這煞氣一生，還得分出靈力去抵抗，否則煞氣入體，而自身靈力又太弱的話，便無力回天了。

此刻，沼澤內有將近一半的靈族中人，靈力耗盡，僅靠著其餘人供給的靈力生存，對於煞氣，他們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而那些靈力高強之人，本就要分出心神去抵抗煞氣，也就顧不上他們了，不過才一日的光景，便有十餘人被煞氣侵蝕，盡數消亡。

同伴的慘死，讓眾人再一次惶恐了起來，而次日，邱寒晏的逝去，更是壓垮了眾人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邱寒晏本不用死的，他靈力高強，若是獨自一人，撐過三個月，尚有富餘，可他為了靈族眾人，付出了全部的靈力，這煞氣一生，他自然也就無從抵抗了。

絕境之下，世人百態，而生的欲望，充斥著每個人的腦海，這般境況下，人便會瘋魔，便會不顧一切。

而就在這時，顧音聽到了一句她永遠也不願再去回想的話，說話者，是靈族的一位長老，他道：“引靈者能引天地氣息為己用，如果我們也能像他們一樣，是不是，就不用死？”

眾人神色瞬間變了，已經有不少人看向結界，眼中是赤/裸裸的貪婪。

引靈一脈與修行之人體質相近，若是被靈族中人煉化，那眾人便能擺脫凡人的根基，進入辟谷之境，甚至，有可能同引靈者一般，能引天地氣息為己用，屆時，便再不用擔心無法在沼澤內生存了。

但……煉化引靈者，便意味著，要將引靈一脈，趕盡殺絕……

可在絕境之下，所有人都已經瘋了，他們早已忘了引靈一脈是如何為了保護靈族，奮勇作戰，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換得靈族的一線希望，他們現下只知道，只有煉化引靈者，他們才能活下去……

而這一切，身處結界之內調養生息的引靈一脈，卻全然不知情。

他們本就負傷未愈，而眾人為了煉化引靈者不擇手段，甚至用了禁術破開結界，受到結界沖擊的引靈者，傷上加傷，面對一群瘋魔的靈族眾人突然襲擊，他們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而顧音……只能眼睜睜看著引靈一脈被眾人圍攻……

沫苡的悲傷，絕望，憤怒，不斷地影響著顧音的神識，她頓覺頭痛非常，但引靈一脈的哀嚎卻不絕於耳，似是在提醒她靈族曾犯下的罪過。

顧音抱著頭，痛苦地躬下身去，可痛楚卻絲毫不曾減輕，冥冥中，有人在喚沫苡的名，她似是被/操控般擡起了頭，映入一張清秀的臉，蒼白，眼角含淚，可仍是笑著，溫柔地道：“小苡，對不起……”

“哥哥，不要！哥哥……不要拋下我，哥哥！”沫苡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可眼中的沫華卻愈發遙遠，直至，消失不見……

……

哥哥……

哥哥……

……

顧音是被吵醒的，好似耳畔一直有人在呢喃著什麽，可她卻聽不清，醒來時，已是一片天光大好，眼前山脈綿延，頗有幾分熟悉之感。她環顧四周，發現沫苡正坐在她的右側，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顧音這才想起來，為何此處會有熟悉之感，原是……身處浣山。

至此，她終是知曉了引靈者為何會現世於浣山，也知曉了靈族歷史中，那被刻意模糊和抹去的，關於引靈者的一切，可她卻只覺悲涼。

引靈一脈，信守諾言，拼死保護靈族，可最後，對他們起了殺心的，竟是靈族。若不是沫華耗盡靈力，將沫苡送入晷魅的靈力旋渦內，恐怕引靈一脈，便要自此徹底覆滅於世了，也難怪沫苡對靈族的恨意如此之深。

身側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響，她偏了偏頭，恰好看見沫苡站了起來，也不知她看到了什麽，眼底漸漸冷漠萬分，神色淡淡的，一如秦府門前，顧音初見她的那一面。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顧音大抵都知曉了，她先前使用靈魄共鳴一術，曾在靜姝的記憶裏瞧見了許多片段，只要稍加聯想一番，便能猜到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

那晷魅遺留的靈力旋渦，雖可以讓沫苡跨越時空，來到千萬年之後的浣山，但晷魅畢竟只存在於傳說中，即便是死後所留下的靈力旋渦，其間蘊含的靈力也是極強的，一般人難以進入，何況沫苡在進入靈力旋渦前本就負了傷，被強行推入靈力旋渦內，只會更加難過，加之時空穿梭引起的巨大靈力沖擊，足以讓她的靈魄重傷。

此刻的沫苡，帶著對靈族無盡的恨意，靈魄受到重創的她，根本分不清孰黑孰白，腦海裏只會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覆仇。

而柳初靜一行人，恰好便遇上沫苡，也就造成那時的慘劇，原本該是平安順遂的一生，卻因著沫苡的出現，被無端奪去了身軀，魂飛魄散，再不能覆生。

“啊！”女子的一聲尖叫打斷了顧音的思緒，她飛身而下，眼前一幕正是沫苡施展奪舍禁術，奪取柳初靜身軀的情形。

沫苡神色仍舊是淺淡的，但眼底幾許瘋狂，好似她正在做的不是一件惡事，而是她心中期望已久的，渴求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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