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中，一道白影躍入上空，顧音定睛看了看，原是那只須尾。許是沫苡奪舍時，靈魄被禁術反噬，在奪舍成功後，有一半的靈魄從本體散去，須尾本就愛食些形態不穩的靈魄，是以才引得它來此覓食。

不過引靈者的靈魄可不是那麽好吞的，沫苡靈魄強悍，即便是如今一分為二，靈魄之間也依舊有著無法斬斷的聯系，而那須尾吞了沫苡的一半靈魄後，便只能常伴沫苡身旁了。

遠處傳來似有若無的馬蹄聲，顧音剛想瞧個究竟，畫面卻一轉，眼前是含情脈脈的秦旸和懵懂無知的沫苡，端是一副才子遇佳人的模樣，只是這佳人失了憶，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又該去往何處。

秦旸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溫柔地道：“姑娘，山間清冷，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為何會獨自一人呢？”

也不知秦旸哪句話討了沫苡歡心，她竟盯著秦旸看了許久，這才後知後覺地答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一醒來，便在此處了，這裏……是何處啊？你認識我嗎？”

秦旸溫和地笑了笑，道：“此處是浣山。姑娘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可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從何而來？”

“我……我不記得了……”

“我見姑娘袖口處繡了一個靜字，想必姑娘的名字也與此有關，姑娘不嫌棄的話，在下便替姑娘取個名字，喚作靜姝如何？”

“好啊。”

“靜姝懷中的這只白貓甚是可愛，它可有名字呢？”

“我不知道……不過它一直喵啊喵啊地叫，那它就喚作渺渺吧。”

“靜姝還真是風趣……”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頗為投緣，但顧音作為局外人，只覺分外乏味。

她已在沫苡的靈魄深處待了許久，也不知周子弈那廂境況如何。

有風而過，帶起一陣清香，顧音兀的楞住。

先前沫苡的靈魄因著時空穿梭，受到了損傷，但未曾分割，這種時候，她的靈魄對顧音這種外來靈魄的壓制力度還是較強的，是以顧音雖能透過沫苡，看到她所經歷的一切，甚至能讀懂她的想法，卻沒辦法同沫苡一樣，真實地感受到這個世界，是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而那時，顧音也傷不了沫苡分毫。

如今沫苡靈魄分割成兩半，境況可就大不一樣了，顧音感受到了風，還能嗅到山間特有的氣息，說明沫苡此刻的靈魄狀態很不好，失去了壓制外來靈魄的能力，正是她靈力最薄弱之際。若是顧音在此時出手，定會重傷沫苡，而沫苡一旦受傷，那安陽的引魂陣，便也能不攻自破了。

思及此，顧音指尖微揚，雙手凝了靈力，交纏著向前方的沫苡而去，剎那間，顧音忽見一道光亮，刺得眼眸生疼，她擡手擋了擋，再放下時，眼前景象陡然變化，她已身處秦府門前。

周子弈擔憂的神色映入眼簾，顧音還未曾說些什麽，便聽見他低聲道了句：“小心！”而後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巨響，夾雜著鬼魂哀嚎聲無數，顧音下意識地側過身去，可周遭似是被什麽隔開了，安靜了許多。

她緩緩擡眼，眸中色彩卻被赤金漫染，眼前人恍若神祇，護在她左右，而那人背後展開的羽翼，光芒萬丈，仿佛都在宣揚著他的尊貴和不可侵犯，顧音心底，有什麽慢慢裂開了，忽的便覺氣悶非常，記憶裏，那個曾踏著滿地金光而來，牽動心神的人，與周子弈幾近重合……她皺了皺眉，用力按住胸口。

周子弈關切道：“顧音……”

顧音瞪了他一眼，也不回話，自顧自地推開面前那想要為她輸送靈力的手，轉而向沫苡走去。

適才那聲巨響，大抵是她重傷沫苡靈魄後，引魂陣失去了沫苡這個起陣之人的靈力支撐，徹底潰散了，而那陣法吸收了太多生魂，怨氣叢生，一旦陣法失效，其間生魂怨氣難消，則會形成一個極強的靈力沖擊，這才引發了巨響。

顧音那時離沫苡太近了，故而受到了波及，才逼得周子弈不得已現出真身來抵禦，而沫苡作為那些生魂攻擊的中心，更是受傷頗重。

“咳咳……”沫苡忍不住咳了幾聲，唇間被血色浸透。她倔強地撐起半身，嘴角似笑非笑，但眼神冰冷，猶置寒冬臘月，她狠狠盯著顧音，道：“靈族中人，果然卑鄙無恥！”

顧音原是站著的，居高臨下，然沫苡此言一出，她輕皺了皺眉，竟覺著眼前人有些可憐，而後便蹲了下去，好讓沫苡靠在懷中。

沫苡初時自然是不樂意的，可她靈力運轉不暢，周身又實在疼痛，太過掙紮反倒是傷己愈深，於是她索性不再抗拒，只冷著一張臉。

顧音對沫苡這些舉動並不在意，畢竟靈族有錯在先，而沫苡又是世間僅存的引靈者，面對沫苡，她始終無法泰然處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名字，喚作沫苡……”

顧音語氣肯定，本就不是詢問的口吻，可話未說完，沫苡卻不知哪來的氣性，偏生回了句：“我沒有名字，給我取名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她說這話時，眉間仍舊是冷漠的，語氣也甚是寡淡，似乎事不關己，只在陳述一樁舊案。

一時間，連顧音也分不清，此刻的沫苡，心性究竟如何。

她沈默了半晌，道：“我知曉你對靈族有恨意，靈族也確實有錯，可那並不是你屠殺生靈的理由。”

顧音頓了頓，又道：“現今的安陽，與千萬年前的上古時期是截然不同的，而你所熟悉的環境，早已不覆存在了。安陽的百姓，他們都是肉/體凡胎，毫無修為，拿他們獻祭，來完成你對靈族的覆仇，是不是太過殘忍了些？”

“千萬年……”沫苡冷笑了聲，“原來已過了千萬年，可為什麽，為什麽靈族還能存在？你，你為什麽還能存在？靈族踏著我引靈一脈的屍骸，心安理得地活在這個世上，你們如何不殘忍？安陽，不過是我覆仇的第一步，這是你們靈族招惹的罪孽，而你，沒有資格指責我。”

“我身為靈族中人，的確沒有資格責怪你，可那些無辜的安陽百姓，受你所害，只能化作厲鬼冤魂，難道他們，也沒有資格指責你嗎？”顧音見沫苡絲毫悔改之意也無，頓時怒火中燒，使了蠻力將沫苡下頷擡起，逼著她向上望去，“你仔細看清楚，在你上方圍繞的，全是安陽百姓的冤魂，他們也曾與你一樣，有親人，有摯友，可是現在，他們全都恨不得將你剝皮抽骨，你的所作所為，與千萬年前的靈族，有什麽區別？”

“放開！”沫苡掙脫了顧音的桎梏，面上終是有了一絲松動，但也只是一瞬，再開口時，已恢覆了先前的冷漠，“能被我獻祭，是他們的榮幸。我說過了，這是靈族欠下的債，罪孽縱然深重，那也是靈族來償還，與我何幹？”

沫苡說得十分理所應當，仿佛屠戮一座城於她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微不足道，顧音不由得苦笑道：“我早就該知道，現下的你，與千萬年前的那個你，已是天壤之別，只可惜，以前那個單純和善，被沫華視作掌上明珠的沫苡，再也回不來了。”

提到沫華，沫苡神色有些激動，眼底恨意陡增，“閉嘴！你沒有資格提他！”

“沒有資格提他？”顧音反問道，“最沒有資格提他的人便是你！他耗盡所有修為，只為讓你度過一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糟踐自己！你知不知道，你使用獻祭禁術，獻祭整個安陽，不僅安陽百姓的冤魂不會放過你，天道更不會容你，你就那麽想死嗎？！”

“夠了！”也許是顧音說得太過直白，而沫華又是沫苡心中難以解開的死結，她終是忍無可忍，想與顧音同歸於盡。只是這指尖靈力一經凝集，沫苡周身便似萬劍淩虐般，十分痛苦，她縱然是動了怨毒的心思，卻也力不從心。

顧音見沫苡神情覆雜，眼底難得顯出幾分脆弱，知她大抵是傷重難忍，適才又受了氣，定是不好過，於是不由得放柔了語氣，道：“你現下傷勢頗重，莫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了，傷不到我的。”

沫苡深吸了一口氣，倒是找回了幾分冷靜，她皺了皺眉，道：“你說了這麽多，到底想做什麽？”

“不管我想做什麽，總歸不是要殺你。”

“不殺我？”沫苡似是又要冷笑，她輕睨了顧音一眼，不屑道：“你不殺我，難道……你還會救我嗎？”

“是。”顧音無視沫苡那如鯁在喉的神色，道：“我不僅要救你，還要救下整個安陽。”

“少說大話了。”沫苡別開眼去，有些不自在道：“你們靈族中人，個個都是鼠輩，你以為我會信嗎？”

“你信或不信，都不重要，我救你，只是因為你是引靈者。你的餘生，如果帶著恨意活下去，又或者是拼了命地去找靈族覆仇，那跟你親手將引靈一脈推向覆滅，有什麽區別？你既是沫華耗盡修為救下的，是這個世上，唯一幸存的引靈者，那你便該肩負起你的責任，而不是在無休止的覆仇中，消磨此生。”大抵是顧音一番話觸動了沫苡的痛處，她難得沒有回話，只偏過頭去，讓人看不清是何表情。

“其實你很清楚，千萬年前的那場戰役，並不全是因為領地之爭，說到底，靈族當年，族人死傷慘重，不得不進入靈獸森林，這與你們引靈一脈，也脫不了幹系。若是那日在靈獸森林裏，引靈一脈有幸求得一線生機，但在那個時期，終有一日，哪怕不是靈族，也會有其他族群，將你們當做踏板，屠殺殆盡。”

在那個非修行者居多的時代裏，引靈一脈註定是木秀於林，超凡脫俗，淩於世人之上時，卻也從出生起，便註定了他們被摧殘落敗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子弈要掉馬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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