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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再睡會,先生來了你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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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遲硯沒甚特別愛好,唯獨好讀書,但凡知曉旁人府上有自己沒看過的書,他便會厚著臉皮登門懇求對方讓自己借閱。

幽王送的書,應當是送救命恩人的。

不過書這東西被人多看一次兩次也無損它的價值。

柳遲硯只是稍一猶豫,就把捆成一摞的孤本拆了出來。他看著上頭被弄出皺痕來的書,有些心疼,這等好書任誰得了都會好好對待,偏那幽王是不惜書的,回頭送回去也不知它們會遭什麽罪。

柳遲硯想了想,抱著書坐到書案前,就著明燦燦的日光讀了起來,讀到興起還在紙上飛快記下自己的感悟,只恨書不是自己的,不能直接將批註寫在書上。

一天下來,柳遲硯只草草吃了兩頓,餘下的時間都捧著書在細讀。

都說“書非借不能讀也”,確實有幾分道理。

一想到書得還回去,柳遲硯便怕夜長夢多,明兒就見不著了,入夜後還命開陽點了燈讀到夜深。

等到過了子時,柳遲硯聽到外面傳來啾啾蟲鳴,才擱下書打發在旁伺候的開陽:“你且去歇著吧,不用在這兒伺候了。”

開陽道:“那怎麽行?要是公子渴了豈不是沒人遞茶?墨也得有人磨,若是公子想寫字卻沒墨了多不好!”

眼看開陽還要繼續說什麽“熱了沒人取冰”“蚊子來了沒人趕”,柳遲硯只得無奈笑道:“行了,我也去睡了。”

開陽聞言伶俐地幫柳遲硯收拾起來。

柳遲硯趁著他沒註意,揣了兩本書在袖子裏,優哉游哉地回了房間,吩咐開陽和高泰都不必在房中伺候。

他自己點了燈倚在榻上繼續捧書夜讀,直至後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把孤本壓到枕上沈沈睡去。

第二日一早,柳遲硯困到不行,還是按時醒來。

他已經入仕好些年,平時即使忍不住熬夜做自己想做的事,早上還是能早早起來去翰林院點卯。

現在他倒是不用去點卯了,但還是得早早去國子監報到。

柳遲硯穿戴整齊,把兩本書揣回書房放好,又悄悄揣了一本放袖裏,準備等會到了國子監得空了拿出來看看。

父子幾人鮮少一起用早膳,柳遲硯樂得自在,吃過早飯便領著開陽和高泰前往國子監。

比起昨日的諸事不順,今兒倒是順遂許多,至少路上沒出什麽事。

柳遲硯才剛踏入國子監,就聽人議論說太子昨日被人狠狠參了一本,參得陛下面上無光,把太子給禁足了。

他眉頭一動,忍不住走過去詢問對方消息可切確。

對方本來正要說“當然切確”,等看清問話的人是柳遲硯時就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他不答反問:“你怎麽來國子監了?”

柳遲硯還是不太熟悉“自己”的人際關系,他打量了對方兩眼,也認出來了,這是個有那麽點交集的同窗。

同時他也想起來自己不來國子監的原因。

國子監平日裏讓監生督管監生,而他們上舍由一個叫竇延的人管著。

這位竇延雖是寒門出身,性格卻剛正不阿,幾次不給柳遲硯面子,但凡他有行差踏錯之處就會如實上報給博士們。

柳遲硯好面子,挨了幾次罰越發不樂,索性就稱病躲家裏不來國子監了。

柳遲硯有點在意竇延這個名字。

這和他的一個同窗兼同年同名。

當年他是狀元,竇延是榜眼,那時候是攝政王主持科舉,他們兩個算是攝政王的“門生”,只是他並不讚同攝政王霸占權柄,竇延卻毫不猶豫地倒向了攝政王。

攝政王死後,當初支持攝政王的人遭了清算。

柳遲硯力保過竇延,爭取只讓竇延貶謫去外地,不想竇延還是死在了赴任路上。

就是那麽巧,正好有群盜匪在竇延赴任路上攔路搶劫。

正好那群盜匪還那麽喪盡天良,不僅謀財還害命,連朝廷命官都不放過。

柳遲硯隱隱察覺聖上並非表面看起來那般英明和磊落,竇延之死很可能是聖上讓人做的,卻又沒法去指責什麽。

一來他沒有證據,不好憑空指責君主;二來聖上受制於攝政王那麽多年,心中豈能沒有半點怨憤。

聖上沒有當場下令格殺竇延,興許已經是看在他出面求情的份上了。

要不然君要臣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哪裏需要假托盜匪之手?

柳遲硯看得很明白,想得也很通透,只是每每到了夜深人靜,總還是會想起少年時一起讀書的遙遠時光來。

這個竇延,會是他熟識的竇延嗎?

柳遲硯仔細回想著竇延的模樣,卻發現“自己”的記憶並不清晰。

他只記得兩人在國子監如何不和,卻記不清竇延長什麽樣。

也許只有見了面才能想起來。

柳遲硯慢條斯理地對那同窗說:“我過去只是病休而已,又不是退學不來了。”他繼續追問,“你剛才說太子被禁足的事,可是真的?”

那同窗道:“那是自然,朝中大臣都曉得了,我就是聽我叔父說的。”

柳遲硯想到太子那叫人犯惡心的淫邪目光,只覺太子被禁足挺好。他詢問道:“那你可知道原因?”

那同窗語塞了一下,搖著頭說:“這我就不曉得了。”

他家早就和太子交惡過,所以聽到太子倒黴就高興,特意在國子監宣揚一二,讓同窗們都知曉太子無德!

柳遲硯有心多了解了解,可又有些困倦,沒有精力多思考。

見那同窗也不知道更多消息,柳遲硯笑著道了謝,與對方話別:“我先去找博士。”

這邊的國子監與柳遲硯記憶裏的國子監沒多大不同,他只掃了幾眼就知道博士們的直舍在哪,徑直尋過去準備和博士們講自己想參加秋闈的事。

一直到柳遲硯走出老遠,那同窗都沒回過神來。

等柳遲硯的身影遠得瞧不見了,他才納悶地和同伴嘀咕起來:“我怎麽覺得這柳元和跟以前不一樣了?”

柳大公子字元和,熟識的人便喊他一聲“元和”,同窗這些半熟不熟的就直接喊他柳元和了。

旁人還沒接話,就有人在他們背後發問:“柳元和回來了?”

那同窗轉頭一看,見是上舍生員們見了就慫的“鬼見愁”竇延,頓時有點不敢說話了。

眼看竇延朝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那同窗硬著頭皮答道:“對,剛才來的,現在去找博士他們了。”

竇延點點頭,沒說什麽,繼續去別處完成早上的例行巡查。

另一邊,柳遲硯已經抵達博士們所在的直舍。

見柳遲硯過來了,素來對學生最是嚴厲的張博士冷著一張臉罵道:“真難得啊,你還記得國子監的路怎麽走?”

柳遲硯知道是自己理虧,自是連聲認錯,等覷見張博士臉色緩和下來,他才詢問張博士自己想要參加今年秋闈得做什麽準備。

張博士見他張口就是參加今年的秋闈,都被他氣笑了。

“現在離秋闈滿打滿算也就只剩下兩個月,你拿什麽去考?你說說,你拿什麽去考?拿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詩,還是你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你今年加上今天,來過十次國子監沒有?就你這樣的,還想今年去考秋闈?真當科舉是兒戲不成?!”

張博士聲色俱厲的一通臭罵下來,柳遲硯都不知該怎麽接才好了。

他以前讀書都是被夫子誇個不停的,何曾面對過這種冷言冷語?

柳遲硯心裏有些不服,轉念想到“自己”過去確實表現得挺混賬,只得按下那點兒不高興,誠摯地說道:“以前是學生不對,接下來學生一定會改,還請先生給學生一個機會。”

張博士雖然罵起人來不留情面,卻也是愛才惜才的人。見柳遲硯態度良好,他沈吟片刻,說道:“行,你的表現我們會看著。至於秋闈的事,我們對所有學生都一視同仁:要是一個月後你順利能通過上舍的考核,自然就能去參加秋闈;若是你自己通不過,那就是你還不夠格去考,過幾年再說吧。”

柳遲硯立刻謝道:“多謝先生。”

張博士擺擺手說:“行了,回去上課吧,別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

柳遲硯按著“自己”的記憶往回走,很快找著自己的位置。他本想打起精神聽聽博士們講課,結果坐到位置上就開始犯困。

著實是昨晚熬夜看書缺了覺。

柳遲硯想著還沒到上課的點,索性先趴在桌上補眠。他的位置正好靠窗,暖洋洋的夏日艷陽才剛升到半空,照得人非常舒服。

柳遲硯的位置今年一直空著,這會兒突然多了個人,不少人都忍不住多往他那看兩眼。

柳遲硯把腦袋埋在臂彎裏,只露出半張側臉。

偏那半張側臉也是極好看的,才十七八歲的年紀,臉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他看起來疲倦得很,這會兒睡得很沈,長長的眼睫乖巧垂下,掩去了他那烏亮的瞳眸。

任誰都舍不得擾他清夢。

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地把腳步聲和說話聲放輕了。

幾個離得近的還忍不住頻頻往少年的睡顏瞧去。

以前沒覺得柳元和長得這般好看啊?

竇延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柳遲硯趴在那兒睡得香甜的模樣。

他也註意到其他人正頻頻盯著柳遲硯看。

竇延皺起眉。

他走到座位上,啪地把書往桌上一放。

柳遲硯一下子被驚醒了。

柳遲硯皺了皺眉,很不滿有人擾自己清夢。

他把腦袋轉了個向,本來正懶洋洋地望向站在桌案旁的竇延,瞧清楚對方的模樣後卻微微楞了楞。

竇延指責道:“你若不想來,不來便是了,待在家裏酣睡不比來這裏趴著睡舒服?”

一模一樣。

不僅罵起人來一模一樣。

連眉頭皺出來的川字都一模一樣。

“長行。”

柳遲硯坐了起來,開口喊他的字。

竇延頓住,看向柳遲硯,似是覺得他這麽喊自己有點奇怪。

柳遲硯知曉對眼前的竇延來說,自己只是個不成器的同窗。

可太像了。

實在太像了。

從名字到模樣,從脾氣到性情,眼前的人瞧著都是好友本人無疑。

世上怎麽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難道他還在做夢?

柳遲硯想了想,決定趴回自己臂彎裏繼續睡,睡飽了就不會有這種錯覺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半夢半醒間把此竇延當成了彼竇延,他閉上眼後還含含糊糊地朝身旁那人咕噥:“我再睡會,先生來了你喊我。”

竇延:“…………”

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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