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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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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竇延再看不上柳遲硯的懶散,瞧見張博士遠遠夾著書走來時還是把柳遲硯推醒。

柳遲硯補了個短暫的覺,精神好多了。他覷見張博士的身影,知曉竇延一如既往地仗義,轉過頭朝竇延粲然一笑:“多謝。”

竇延道:“我只是不願張博士被你氣病了而已。”

張博士邁步入內,餘光掃見坐在窗邊的柳遲硯,沒說什麽,打開書開始給上舍的生員們講課。

進了上舍,接觸就不再是基礎的內容,張博士本就博學,講起課來旁征博引。

柳遲硯本以為自己不需要再聽講,聽著聽著卻入了迷,不時還忍不住記下自己的疑問準備下學後找張博士探討一二。

張博士洋洋灑灑地講了一早上,正要回直舍去喝口茶水潤潤喉,就看到柳遲硯跑上來給他送上杯清茶。

茶是柳遲硯剛才悄悄吩咐開陽去煮來的。

用的是他愛喝的白馬毛尖,茶色清亮澄澈,滋味也清淡解渴,正適合炎熱的夏天。

張博士渴得厲害,見柳遲硯是誠心誠意奉茶,便也沒有客氣,端過茶一口飲盡。

茶確實是好茶,喝著有種神清氣爽的快意。

柳遲硯在旁等著張博士把茶喝完,叫開陽再去滿上一杯,自己則拿出剛才記下的問題和張博士探討起來。

張博士看了眼柳遲硯手上那串問題,忽然發現柳遲硯這碗茶似乎不那麽好喝。

敢情這小子是想等他喝了茶解了渴來提問!

他還以為這小子是尊師重道才給他奉茶來著!

不管怎麽樣,學生肯學都是好事。

張博士接過柳遲硯遞來的問題合集,本只想比照著柳遲硯的水平隨意解答幾句,一看之下目光卻凝住了。

都是些好問題啊。

張博士問:“都是你自己想的?”

柳遲硯謙道:“不是,都是先生您講學時給學生的啟發。”

張博士心道,以前怎麽不知道這小子這麽會說好話?他難得露出幾分笑意來:“你這疑問有點多,跟我到直舍來,我給你好好講講。”張博士領著柳遲硯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想起自己的愛徒竇延,又停下來招了招手,“長行,你也跟我來。”

竇延正註意著張博士兩人的對話,見柳遲硯讓張博士展露笑顏,心中已經是驚詫。再聽張博士還喊上他一起去直舍探討,哪還不知柳遲硯提的問題很合張博士心意?

竇延心中微震,面上卻沒表露出來,起身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直舍,其他博士大多還沒回來,只零星幾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啜茶。

柳遲硯挨個和博士們問好,又道:“我與長行有許多問題想向張博士討教,不知能否借先生們的炭火煮些茶?”

博士們就沒有不認得柳遲硯的,見他如此態度,都覺稀罕,紛紛笑道:“有何不可,只管用就是。”

柳遲硯便讓開陽去燒水煮茶,含著笑壓低聲音提醒開陽一會機靈點,給所有博士們都滿上一杯。

他帶來的雖不是多貴的好茶,喝著倒也還算能入口。

開陽本就是機敏,聞言自然也壓著聲音回:“公子且放心,小的省得的。”

竇延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將主仆二人的對話盡數聽在耳裏。

柳遲硯面上坦坦蕩蕩,沒有絲毫阿諛討好之色,仿佛只是習慣了這般周全行事,並非有意為之。

這與平日裏那個眼神陰鷙、渾身怨憤的柳元和大不相同。

柳元和於竇延而言,只是一個不怎麽合得來的同窗。

偏竇延承過教諭的恩,平時要幫著教諭管束上舍諸生。他眼裏容不得沙子,行事從不講什麽情面,時常會與同窗起矛盾。

同窗們背後都喊他“鬼見愁”,當面也會調侃說“以後臺諫一定少不了你”。

柳元和更是直接說是“有你沒我”,再不回來上課了。

今天的柳元和……

看起來很不一樣。

眼前的人瞧著像已經打磨過千百遍的潤澤寶玉,不知什麽時候起斂起了滿身尖芒利刺,通身透著良好家世潤養出來的溫恭謙和。

那春風化雨般的手段更是叫人很難討厭他。

只是……

竇延正琢磨著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柳遲硯,卻見柳遲硯冷不丁地轉過頭來,把他審視般的目光逮個正著。

柳遲硯自然是因為註意到竇延的視線,才好奇地打量回去。

他記得竇延這人最是守禮,鮮少這麽失禮地盯著別人看。

不過既然竇延大大方方地看他了,他也光明正大地回看起竇延來。

越看越像。

可惜從竇延的眼神就能看出來,此竇延絕非彼竇延。

只是人有相似罷了。

他認識的那個竇延早就死了。

記得他去祭拜的時候他母親與他妹妹不讓他去上香。

當時沒什麽人到場,就算場面再難看也沒有旁人看見。

他仍是那個備受聖上倚重的禦前紅人、即將到東宮上任的太子少傅,誰都知道他未來肯定要青雲直上、風光無限。

沒有人知道他沒法到好友靈前上一炷香。

柳遲硯目光一頓,很快收回了落在竇延身上的視線,與竇延一起圍攏到張博士身邊請教課上留下的疑問。

張博士沒註意到兩個學生之間短暫的目光交流。

他越看柳遲硯提的問題越滿意,給柳遲硯解答時格外註意柳遲硯的表現。

見柳遲硯時而恍然了悟時而秀眉微蹙,明顯是誠心在聽,心中更是欣慰不已。

年輕人行差踏錯沒關系,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竇延在旁聽得有些心驚,很快收斂起諸多思緒,認認真真地在旁聽柳遲硯兩人探討問題。

張博士喝完第三盞茶,總算把柳遲硯提出的問題悉數解答完,滿意地打發他們回去繼續上課。

兩人並肩走出直舍,竇延忍不住開口勸道:“你既然有這樣好的天資,更該好好向學才是,別讓別的事耽擱了你。”

柳父的所作所為竇延有所耳聞。

他並不讚同男子納妾、喝花酒、養外室,更別說柳父還偷偷弄出個私生子養在外頭。

可就算家中長輩品行不端,柳遲硯也不該常年為此滿心憤懣、自暴自棄。

他若是當真因此而蹉跎一生,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對上竇延認真的目光、聽著竇延真心實意的勸告,柳遲硯心中一暖。他笑著說道:“我知道的。”

接下來兩日都沒什麽大事,太子一直沒被放出東宮,國子監的博士們卻是對柳遲硯大為改觀。

過去上舍最叫博士們痛心疾首的生員,如今都快成為他們的心頭寶了,絲毫沒註意到自己肚子裏那點東西快要被柳遲硯掏空。

柳遲硯白天在國子監壓榨博士們的才識,夜裏孜孜不倦地挑燈夜讀,爭取早日把幽王送的孤本讀完,省得夜長夢多。

不是自己的,不早點看完心裏總是不踏實。

不想這夜柳遲硯讀到子時,才發現最後一本書竟只是上冊。

還缺了個下冊。

柳遲硯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連夜去幽王府問問下冊在哪。

好在柳遲硯克制住了。

只是他躺到榻上時仍被書中的內容勾得睡不著。

柳遲硯輾轉反側到下半夜,還是忍不住披衣而起,點著燈獨自去了書房。他在燈下把自己最心儀的兩本書一字不落地抄了下來,等他擱筆時才發現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柳遲硯顧不得吃早飯,洗漱過後就把書房裏的孤本收拾收拾,整整齊齊地抱著出了門。

直奔幽王府。

那書寫得實在高妙,就算幽王府是龍潭虎穴,他也想去把下冊借來一讀。

雖說冒認救人之事有點可恥,可他,他只是借本書看看,應當不至於讓幽王千刀萬剮才是。

柳遲硯心中有些忐忑,卻還是珍而重之地抱著厚厚一摞書來到幽王府門口。

他正要請人通傳一聲,門前的守衛已認出他來,恭恭敬敬地問道:“柳公子怎麽自己過來了?”

說著還要上前替他抱書。

柳遲硯搖搖頭以示拒絕,溫聲說道:“承蒙王爺把這麽貴重的孤本借給我,我已經把書都讀完了,所以第一時間來歸還。”他淺笑著追問,“不知王爺可在府中?我想親自向王爺道謝。”

那守衛說道:“王爺還在府中,柳公子請跟我來。”

柳遲硯跟著守衛入內,看著幽寂寥落的幽王府,心裏莫名有些打鼓。

等隨那侍衛轉了個彎,他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利劍破空之聲。

柳遲硯擡眸望去,只見一人光著膀子在習劍,那劍法招招淩厲,似乎每次出手都能奪人性命。

他頓住腳步,遠遠看著那持劍之人,不知怎地竟松了口氣。

這人的長相看著陌生得很。

是他沒見過的。

果然,幽王那字只是巧合。

柳遲硯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見禮,就聽那引路的守衛朝耍劍之人喝道:“大兆,你快把劍收了,可別不小心傷到柳公子!”

那光膀子漢子聞言把劍一收,目光淩厲地看向柳遲硯,瞧那模樣明顯是對幽王忠心耿耿的部將。

對方也不和他打招呼,拿劍挑起旁邊的衣裳往身上一套,抹了把汗,轉身就走。

守衛轉頭看柳遲硯,見柳遲硯定在原地不動,寬慰道:“大兆他就這個脾氣,除了王爺誰都不服,你別和他計較。”

“無妨,他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柳遲硯面上笑著應了句,心裏卻有些後悔沒扛住孤本的誘惑來幽王府借書。

柳遲硯抱緊懷裏的書跟著守衛往前走。

等聽到守衛停下來向裏請示說“王爺,柳公子來了”的時候,柳遲硯才擡起頭往屋裏望去。

屋裏垂著一重又一重隨著晨風拂動的紗簾,柳遲硯看不清簾內坐著的人到底長什麽樣。

他只聽見那重重簾幕後傳來一聲輕笑。

柳遲硯頓住。

“進來吧。”

那人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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