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天成回到別墅，把老孫一周前交給自己的資料袋從書房底層的抽屜裏拿出來，邊喝咖啡邊翻。

既然工作上的麻煩已經解決，陳家大小姐那邊也偃旗息鼓，寧天成現在可以分一點時間給這些拋之腦後的事情了。下午他開了下小差，沒能及時對傅堂凜的關子展開回應，急性的傅堂凜就直接對他揭開了謎底。

果然是用腳趾頭都想不到，那小書模居然是跑去了盛達律師行。莫非遇到了什麽麻煩？寧天成知道盛達律師行老大是傅堂凜經紀人的親哥，所以傅堂凜身上所有法律相關的事情一概交由盛達律師行來處理。

傅堂凜回覆的很快，說舒星在盛達不是去的文化娛樂部，具體的他也不清楚。

寧天成沒有再問。雖說大的綜合性律師行總有個共同的特點：人員龐雜，良莠不齊。但基本的職業素養還是會有，特別是在對於客戶信息保密這一點上。

老孫有了充足的時間，搜集到舒星的資料果然比寧泊舟那兒拿來的齊全太多。舒星是四線城市小康家庭的獨生女，在雙親的呵護下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考上了青州大學的舞蹈專業。

可惜在舒星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裏，一場車禍當場奪去了舒星父親的生命，也將舒星母親直接撞進了ICU。剛成年的舒星賣掉家中房產，又花光了積蓄，也只是將母親的生命延長了半個多月。

雪上加霜的是，肇事司機是個家徒四壁的刑滿釋放人員，開著借錢買來的二手小卡車靠拉貨為生。車禍發生當日，小卡車超載百分之兩百，再加上司機喝下了整整兩大瓶二鍋頭，導致於這三個沒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一起同歸於盡。

看到這裏，寧天成覺得心中堵的慌。萬嬌當年是病逝的，寧泊舟找遍關系給她提供了最好的醫療條件，可還是沒能挽救她的性命。哪怕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在看到死亡通知書那一刻，他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萬嬌過世那段時間，寧天成幾乎是把自己放逐在無邊的悲痛裏。從他記事起寧泊舟就忙於生意，幾乎是萬嬌把他一手帶大的。萬嬌走後，寧泊舟決定給兒子換個環境，就把他拜托給一個英籍華人朋友，辦下手續把他送到英國去念書。

寧天成點上一支煙，繼續翻閱手頭的資料。舒星的大學生活極其忙碌，拿獎學金，參加舞蹈比賽摘金奪銀，似乎已經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按照這個軌跡，她會在接下來的幾年中繼續拿獎學金，參加更多有分量的比賽，之後進入著名的舞團成為一名職業舞者。

沈浸在遐思裏，手指無意間在紙頁中碾到一個硬硬的薄片。他扔下煙頭，把硬片從紙張中抽出來。原來是一張光碟，表面用粗黑的信號筆上寫著刻錄時間為去年年底。

屏幕裏，進進出出的人流帶著誇張的妝容，看起來是一個選修活動現場，背景倒是眼熟，依稀可辨是在青州國際大酒店頂層的宴會廳。

寧天成皺眉看著載歌載舞的男男女女，大多數選手一看就是未經訓練的素人出身，歌唱的不夠婉轉，舞姿也不夠靈秀。他心道幸好承辦方不是青雲娛樂，不然弄出這等質量的選秀來，只怕他當場會對負責人發飆。

幾個妝畫的跟小醜似得男孩子亂七八糟的扭起了現代舞。寧天成靠在沙發上，看的直搖頭。受幾個選秀成團出身的頂流偶像的影響，這些年國內的選秀節目蜂擁而上，大多粗糙，良莠不齊，主辦方取個高大上的名頭撈一把報名費和廣告費，評委走走過場動個嘴皮子，哄些帶著不切實際夢想的少男少女群魔亂舞熱鬧一番，就算是皆大歡喜了。

看慣了國內頂級的選秀和綜藝，寧天成正打著哈欠準備關掉屏幕，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屏幕裏。不同於其他人的衣著暴露濃妝艷抹，女孩一身得體的天青色舞裙，頭戴尖頂鬥笠，清新的妝容恰到好處。

舞臺上的舒星似乎帶著點石成金的魔力，修長的肢體順著輕柔的音樂翩翩起舞。仿佛一支墜落塵世的靈竹，在人跡罕至的叢林深處肆無忌憚的破土生根，隨風搖曳，抽條開花。

絲路竹語，名字取得倒是恰如其分。寧天成低下頭，掃了一眼茶幾上的煙盒，一只憨態可掬的胖熊貓歷歷在目。他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擡手把煙盒收入抽屜中。

嘈雜聲忽然從音響中傳來，蓋住了輕柔曼妙的背景音樂。人聲呼喊聲夾雜其間，舞臺中心也變成了徹底的一片漆黑。

光盤的內容戛然而止，屏幕自動更換，恢覆了熟悉的背景。

寧天成心裏直發毛，掏出手機搜了搜選秀節目的名字，寥寥可數的幾條信息彈出，宣示著曾經存在的痕跡。

操作再熟悉不過，關註度不高的選秀或者節目出了問題，悄悄停掉了便是。再找人刪帖壓評論，過一陣子風平浪靜，也就沒人再會記得了。

這檔選秀節目的承辦公司是一個小型的娛樂公司，成立年限很短，註冊資本不多，典型的草臺班子皮包公司。寧天成看著資料袋中的信息，果不其然，在出事後不過月餘就辦了註銷。

剩下的資料，幾乎全是青州各大醫院的就診記錄。從住院到檢查再到醫藥單據，寧天成無意再看，把它們捋順了放回原位。

正站在窗前吞雲吐霧，腦海中不知怎的浮現出當日包廂裏的那一幕。他對面的舒星乖巧的喝著熱拿鐵，用小銀叉將鱸魚肉送進嘴裏，笑起來頰邊帶著淺淺的小酒窩。

此時，小酒窩的主人正窩在阮清的公寓裏，剛洗過的的頭發濕漉漉披散下來，散發著好聞的薄荷味兒。面前一只電砂鍋已經沸騰，裏面煲著的奶白色骨頭湯。

舒星小心翼翼揭開鍋蓋，往裏面加了些胡椒和鹽粒，又拿湯勺撈去浮沫。

一只雪團似的小貓不聲不響的從房門後面竄出來，歪倒在舒星腳下，喵喵的輕聲叫著。

“阮阮，哪來的貓？”

“你才發現？”阮清正在陽臺上給畫上色，隔空喊道：“從桐州回來第三天，在美術系外面長凳底下撿到的。我怕小家夥餓死渴死，就把它帶了回來。”

舒星彎下腰把小貓抱起來，走到陽臺上：“你打算一直養下去？”

“不然呢？”阮清正沾了水粉色顏料填著一瓣荷花，“雪沫一直跟著我就好，現在收入過得去，又供了房，是時候負擔一個小生命了。”

“這麽多天過去，你都不告訴我一聲。”舒星撫摸著小白貓柔軟的毛發，“要不是我今天來，都不知道你又多了個小夥伴兒。”

“哎呀，之前你我都在準備期末考，雪沫又小，我一晚上得起夜三四次給它餵貓奶粉，白日裏困得都差點在考場上睡過去，哪有精力到處去說。”阮清放下畫筆，用一旁的濕紙巾擦了手，這才把小貓從舒星懷裏接過來，“反正你假期一般都會住過來，早晚都會見到的。”

“你不早說，我剛剛在骨頭湯裏加了胡椒和鹽。”舒星的口氣帶著幾分懊惱。

“沒事，它的貓飯我待會自己來做。”

舒星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自打進校認識起阮清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藝術瘋子，帶點面包咖啡窩在美術系的畫室裏就能沒日沒夜的窩著，租的房子亂的跟狗窩一樣。這間公寓裏的廚具還都是她買的，但只要她不過來，阮清是寧可叫外賣也絕對不會碰的。

阮清隨手把的長發用素描筆挽起，起身燒水去泡羊奶粉。她又從急凍室裏取出小包分裝好的三文魚，用溫水化開了，切成細細的小肉絲。兌入泡好的羊奶和蔬果粉，取個熟蛋黃捏碎了撒進去。

“不是家裏有貓糧嗎？”舒星指著角落一個花花綠綠的袋子問。

“你我也不能每天吃餅幹方便面嘛。”阮清把貓碗放在地上，雪沫喵了一聲，豎起尾巴飛奔過來，“平時如果出門就餵餵貓糧，在家的時候還是吃些新鮮的東西比較好。”

“你可從來沒為我做過飯，哪怕之前我住院。”舒星抱起沙發上的軟墊，用水蔥似的手指洩憤般捏了一下。

阮清被逗得哈哈大笑，“跟貓吃醋，你可真有一套。憑良心說，那時在醫院我有沒有餓過你一頓。我就算再忙，自己窩在家啃餅幹喝可樂對付著，也記得每天讓餐廳給你送三頓營養餐，更別說湯水奶酪甜品。最後還是你打電話回來，說叫我別送了，不然等你出院估計所有的衣裳都穿不上。”

“我就那麽一說，誰稀罕你做飯了。”舒星看著一旁狼吞虎咽的雪沫，“貓據說沒有味覺，我可和它不一樣。讓你給我做飯，我還怕你把廚房點了。一旦提起筆，天打雷劈都拉不回你。”

這時舒星的手機震了震，是一條法院發送的系統短信。“唉，下周五第一次開庭，想不到會這麽快。”

“聽說年中案件少，排期會短一些。跟沈律師那邊都溝通好了嗎？”

“就那樣。不過之前我好幾個拍攝堆在一起，都沒時間管別的。好不容易得閑，沈律師也忙 ，只是把法院立案庭發給他的記錄截屏給我。”

“你找他要下相關資料，趁我下個月才開連載，這幾天給你查查。”阮清轉著筆，“雖然說我是個半吊子，之前也跟好幾家雜志社要過拖欠的稿費，還差點跟抄襲的鬧上法庭，算是久病成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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