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後知後覺的從胸前口袋裏把筆抽出來，低頭簽字的時候手微微顫抖，他把筆握的太緊，差點把紙戳破。

護士來了又走了，留下了一走廊看著病危通知書發呆的木頭人。

“你給我滾。”舅舅沒有擡頭，但是申珺珺知道他這句話是給誰的。

舅媽扶著他的手抖了抖，收回來虛握成拳，她回過頭對申媽媽輕聲說：“大姐，你和我去看看悅悅吧，她還在補習班，這孩子還不知道呢，我開車不好……”

舅舅把臉轉過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眼神裏都是猩紅的厭惡和憎恨：“我讓她自己滾！以後我沒有這個大姐！”

申媽媽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蔣淮，我是你親姐姐，你竟然讓我滾？”

舅媽擋在舅舅身前，哀求著暴怒的兩個人：“別吵了，這是急救室，媽還在裏面了，她不一定聽不見啊，你們別吵了。”

“蔣淮，媽病成這樣我出力出的少嗎？住院所有的費用都是我出的，我不是沒有盡心啊，我怎麽會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難過不自責嗎？你還來怪我？”淚水沖掉了申媽媽一臉的粉底，露出了下面淺淺的皺紋和斑點，一條一條的淚痕淌出了溝壑。

也許是舅媽的話起了作用，舅舅果然把聲音壓低了，但是他並沒有卸下仇恨：“你現在除了錢還有什麽？蔣淶，你給我聽著，這次媽好好的出來什麽事我都可以當沒發生過，但是如果……你以後都不要再說我是你弟弟。”他執意不肯說出如果後面的故事，好像他不說，這個故事就永遠都不會發生，他就永遠都不會失去自己的至親。

可是這個故事他不說，在場的所有人也都明白，看著舅舅拉著舅媽走向最遠到那排椅子，申媽媽趔趄了一步，突然慟哭，聲音淒厲又悲慘：“蔣淮！”

申珺珺雖然想盡一切辦法逃避這個人，但是她從來都沒恨過她，因為她親眼目睹了風采卓然的她是怎樣被冷酷的丈夫蔑視進塵埃。他嫌棄她洗過的那件染了墨水的衣服，嫌棄她為了挽回特意下廚做的那桌飯菜，他說她碰過的一切都帶著令人作嘔的下水道味。

她從來都不是個絕情的人，所以才會被逼得像個瘋婆子，可是你能跟一個瘋婆子講什麽道理呢？她已經瘋了，已經在互相折磨患得患失的前半生裏徹底瘋了。

申珺珺看著癱坐在地上哭的無助且絕望的母親，這一刻她相信她是真的痛不可擋，申珺珺一直都相信一個能被親情折磨的人不會是個壞人，無論她之前做過多麽令人發指的惡事，現在的她都只是一個悔恨不已的女兒和姐姐。

申珺珺慢慢的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她知道這個時候該說兩句安慰的話，但她就是說不出口，因為舅舅說的那個如果萬一真的發生了，她也不敢肯定自己還有沒有原諒一切的勇氣。

情有可原不代表絕對無辜，有些事情不是每個人都背負的起。

事實證明，舅舅說的如果沒有發生，外婆經過六個小時的搶救終於挺了過來，只是目前只能住在重癥監護室，家屬不能隨意探視。

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後，所有人臉上的悲痛和忐忑都緩緩的跟著外婆一起下了火線，而申媽媽也重新活過來了，在失去所有至親的邊緣上走回來的她喜極而泣，像個蜘蛛俠一樣飛快的接過了護士手中所有的單子，腳下生風的去交錢去拿藥去做所有女兒該做的事情。

申珺珺站在重癥監護室一重又一重的門外，小心翼翼的把手掌貼在中間那塊冰冷的玻璃上，她不能進去，只能用這種方式感受一下這裏不存在的熟悉的氣息。

重新回到病房的時候，禮品和保溫盒都如離開時那樣狼藉的躺在地上，舅媽見申珺珺蹲下去想要收拾忙過來搶著幹活：“這保溫盒裏的湯都灑出來了，看弄臟了衣服，你去收拾自己的包，這都交給舅媽就好了。”

舅媽是個任勞任怨的善良女人，平時工作家務兩不誤，外婆生病後，她請了假天天陪在醫院，從來都沒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舅媽，這些天辛苦你了。”申珺珺今生最羨慕的人就是蔣悅這個小妹妹，雖然是表親，但一樣是姐妹，她就永遠都得不到蔣悅擁有的幸福。

舅媽不好意思的笑了：“你這孩子還跟舅媽客氣起來了，這不是應該做的嘛。”

她看申珺珺始終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媽媽的事你就別擔心了，我剛才看你舅舅去找你媽媽了，他們是親姐弟，沒有什麽說不過的事，你就別跟著擔驚受怕了。”

“我知道，”申珺珺笑了笑，“舅舅狠不下心的。”

想起給舒星朗打電話是因為發現了掉在床底下的那本英文雜志，那是他為她準備的覆習資料，上面還有他親筆寫的各種備註和解釋。

申珺珺自從回來以後就一直在醫院裏陪著外婆，有說不完的話和處理不完的糟心事，她沒有訴苦的習慣，更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都不願意面對的這一切，所以她這段時間連一個電話都沒給給他打過，而舒星朗似乎能感知到她的無暇顧及，也從來都沒有打電話過來。

申珺珺翻了翻這幾天一巴掌就能數出來的短信，內容也全是按時吃飯，各自安好的寬慰話。

一屋子無處安放的空蕩和寂靜有了去處，她踱出病房，躲到空無一人的病人專用電梯間裏。

“珺珺。”他的聲音從電波裏穿過來，帶著久別的溫柔和迷人的磁性。

申珺珺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灰撲撲的天空，像以前那樣帶著滿心的歡喜和愛慕叫他：“舒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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