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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游街--一個求死無門,一個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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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游街--一個求死無門,一個死不瞑目。

他起身往外走的時候,路過一片監牢,賀三看見他,朝他伸手哀求,“大侄子,大侄子,求求你放了三叔吧。三叔什麽也沒做,三叔就是貪財好色被蒙蔽了。”

賀馭瞥了他一眼,眼神又冷又厲,沒有半點溫情。

死麽,不是太容易了嗎?

這北鎮撫司的詔獄多好,又陰冷又潮濕,還有水牢,還有那一排排的刑具。

他以前不屑這些,覺得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軍人都是在戰場上拚殺,在其他地方不隨便斷人生死。

可是這會兒,他覺得有些人就合適住在這詔獄裏,每天嚇得尿褲子才對得起他的“什麽都沒做”。

他特意去了一趟賀釗所在的牢房。

為了方便查案,賀馭讓人把賀瑾跟董綠眉相關的人都帶來,分批關押分批審理,不相幹的就放他們回去隨時等候傳喚,有關系的則看押起來等候審判。

賀釗沒有明顯的罪責,但是賀馭也沒放他。

賀馭站在外面不遠處,看著賀釗在發脾氣。

“你們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大哥!”

沒有一個守衛去理睬他的,隨便他喊破喉嚨。

這時候賀釗看到了賀馭,他撲到牢門上,嚎啕大哭,“大哥,大哥,你救救我,我什麽都沒做,我是無辜的!”

賀馭淡淡道:“我不是你大哥。”

賀釗痛哭流涕:“你是,你是我大哥,你是我親大哥……”

賀馭冷哼了一聲。

賀釗頓住,他知道賀馭肯定知道了自己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現在無比懊悔,小時候為什麽要把大哥推開,如果那時候他纏著賀馭,跟賀馭好,讓賀馭對他有手足之情,那麽現在就算董綠眉和賀瑾有錯,賀馭也不會對他太壞。

他喃喃道:“大哥,就算……我們也是兄弟啊。”至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庶出的或者繼室生的,也是兄弟啊。

賀馭看著他,發現褪去了自己強加的那一層亡母遺子的感情,他對賀釗沒有絲毫親近之意,不說比起聶小力差得遠,就跟賀重比都差得遠。

他對賀釗是真的沒有兄弟之情啊。

他確認了自己的態度,心裏就定了,“賀釗,你未必是賀瑾的兒子。”

“不、不!”賀釗矢口否認,他一定是賀瑾的兒子,是賀馭的兄弟,絕對不會是董綠眉偷情生的孽種。

賀馭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賀瑾,已經被賀氏除名,賀家再無賀瑾。”

那麽你想做除名的兒子還是做賀三的兒子,自己選。

這也是看在最後的兄弟情分上能給你的自由選擇。

賀釗頓時呆若木雞。

賀馭:“放他走。”說完他就轉身離去。

………

轉眼夏日來臨,今夏的京城雨水較多,所以大街小巷時有泥濘,再加上馬牛騾等牲口沿途便溺,所以委實不怎麽美觀。

皇家玻璃廠又上奏朝廷申請城建京城街道綠化工作,皇帝準!

於是聶青禾跟皇家研究院擅長建築、園林等方面的人才一起規劃設計了京城的一些街道布局。

他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先把東西南北那些通暢的大街給重新鋪設路面,避免夏天連綿的雨水、冬天長期的積雪,把路面泡透泥濘,扯著一壓全然沒法走。

有些路面倒是有大車壓出來的車轍,大家來往遵循即可,可一旦有個什麽變化,那就更麻煩。

“要致富、先修路”,這是必須的。

玻璃廠號召京城市民們把家裏的煤渣不要亂丟,每天都集中倒在指定的地點,到時候全部用來鋪路。

同時玻璃廠聯合了五城兵馬司,在京城大街小巷修建公共廁所,再不允許誰家大人孩子沿街便溺。

而公共廁所的清掃處理工作,則交給那些服刑犯,比如賀三之流,還有那些街頭的混混,仗著有點關系就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一旦被抓便判去清掃公廁。

賀三雖然助紂為虐,但是罪不至死,抄沒靠著侯府作威作福聚斂的財富,杖責八十,在北鎮撫司服苦役兩年。

然後就被城建司要來一起挖糞了。

公廁的糞便則賣給城郊的菜農,讓他們每日拉回去漚肥。

街道工作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預計怎麽也得三五年之功才行。

但是因為給出了明確的規定,京城市民漸漸地也就開始遵守,道路也就越來越幹凈,環境也越來越美觀。

大路邊種上了各色時令花卉,就在各家門口,看得賞心悅目。還沒來得及綠化的街道,大家也有樣學樣,有錢的出錢,無錢的出力,把各家門前道旁打扮得花團錦簇。

人人參與,人人有責,連小兒都知道監督不能破壞花木。

眾人正忙著栽花木呢,就聽見遠處傳來馬嘶聲,還有響亮的馬鞭開道的聲音。

“犯人游街,退避躲讓——”

“犯人游街,引以為戒——”

人們就見一隊雄赳赳的騎兵押著幾輛囚車過來,那些兵士們穿戴整齊,有的配著長刀,有的挎著火銃,甚是威嚴肅殺。

老百姓們卻不怕,一聽說游街了,紛紛喊著,“哎呀,我攢了一筐爛菜葉子呢!”“我攢了是個臭雞蛋了!”“我家裏也有……”

女人孩子地往家跑,要去拿武器,免得錯過了打壞人的環節。

他們最喜歡看壞人游街,有人講壞人的劣跡罪行,然後他們就可以一邊罵一邊啐。

這兩個月游街的犯人裏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董綠眉!

她穿著灰色的囚衣,頭發亂糟糟的,還禿了好幾塊,那是被人揪的。

“爛人,呸!”有婦人啐她一口,“真是個狠毒的人!對自己兒子疼,就那麽作踐別人的兒子!活該!”

一人開頭,瞬間爛菜葉子臭雞蛋就朝著董綠眉,辟裏啪啦下雨一樣砸過去,一邊砸一邊罵:“黑心肝的玩意兒,這要不是人家賀將軍厲害,指不定也被你給害死了還沒人給伸冤!”

小孩子們也追著罵,還有人編了兒歌唱著罵她,如今董綠眉這個惡毒後娘的形象深入人心,很多說書的、唱戲的都把惡毒後娘描述成她的模樣。

董綠眉一臉痛苦,她緊閉著眼睛不敢看不敢聽。

雖然已經兩個月,可她每天都活在這種羞辱中,感覺比被人扒光了示眾還要羞辱一萬倍。

她不知道原來還有比死更加恐怖的事情,那就是等死,然後遺臭後世。

“你們殺了我吧,讓我死吧,讓我死吧——”她蜷縮在囚車裏,只求一個痛快,可惜卻沒人會幫她。

一個婦人罵道:“你想死,自己咬舌自盡、撞死、絕食,怎麽還不能死?就是舍不得死!呸!怕死鬼!狠心腸!”

董綠眉發出壓抑絕望的嚎叫聲,卻沒人同情她。

她身上有直接的或者間接的一共有五條人命,按律審結便可斬立決,賀馭卻跟大理寺、刑部商討以後判了她一個斬監候。

斬監候,類似死緩。

如果是被冤枉的,在這期間可以翻案,被救,如果是有苦衷的,這段時間表現良好也是可以減罪的。

董綠眉開始聽見是斬監候不是斬立決的時候,自己還松了口氣,以為賀瑾不舍的她死跟賀馭給她求了情。

她怕死,她不想死。

可她的斬監候並沒有說明候到什麽時候,那就是懸在頭頂上的鍘刀,讓她活著的每分每秒都在恐懼死亡何時降臨。

入睡的時候,不是高興自己還沒死,而是恐懼是否半夜時分或者淩晨時分,就要被砍頭。

睜開眼睛,不是慶幸自己還活著,而是恐懼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被砍頭。

她會時時刻刻活在恐懼中,不得解脫!

她不但經受著精神上的折磨,她還被當成了犯人典型每日要去游街,警示眾人。

因為董綠眉是罪臣之女改頭換面,入侯府續弦,這在京城勳貴官宦之家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哪怕好色之徒都為之不齒,因為這是把整個家族都置於羞辱之下。

皇帝更是下了嚴令,嚴查官宦、勳貴、士紳等家妻妾身份,如有避罪改名換姓、以賤充貴、寵妾滅妻、良賤通婚等事實,統統嚴查。

很快,就全國掀起來對上位者的道德良俗審查、自查行動,一時間整個大周官員和勳貴之家的後院為之一清。

京城百姓們也樂意看著,那個曾經風光卻心狠手辣的安國侯續弦,被押解在囚車裏,順著京城的大街一圈一圈地轉,他們則見一次罵一次。

直到她死去。她沒有勇氣自殺,就只能用這樣精神和身體雙重折磨的方式來贖罪。

現在她發現,這樣的活著她寧願死!

求求誰殺了她!

當囚車轉彎的時候,她在一個巷子口看到了拄著拐杖的賀瑾。

他高大的身材已經彎曲了,原本烏黑的頭發也變得花白,俊美的臉變得口眼歪斜,嘴角還有口水不斷地滴落。他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一步一寸艱難地往前挪,他努力地兜著嘴唇,似乎要過來跟她說話。

董綠眉心痛如絞:“表哥,表哥——”

有個婦人正在栽花,一坨爛泥砸了董綠眉一臉,“呸,臭不要臉的,還想著勾搭男人呢!”

董綠眉抹了一把眼睛,拚命地去看賀瑾。

賀瑾終於嘟起了嘴巴,“呸——”他做了個唾棄的動作。

董綠眉徹底崩潰,撕心裂肺地痛哭不已。

自從被抓以後她就沒見過賀瑾,她沒想到兩個月後再見竟然是這樣光景。

釗兒,釗兒,我的釗兒怎麽樣了。

賀瑾徹底拋棄她,她還有兒子,她拚命生下的兒子。

賀瑾望著囚車遠去,連連呸了好幾下才停下,這樣卻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腿腳一軟就跌在地上了。

他兩個月前被褫奪了爵位、被賀氏除名,沒了官身和爵位只能從侯府搬出去。

賀馭倒是也沒趕盡殺絕,還允許他帶走私人衣物用品財物。

當時侯府的下人有罪的論罪判刑,斬首的、流放充軍的,其他輕罪的無罪的全歸新主人處置。

賀馭讓無罪的自己選擇是離開還留下,除了離開的其他全部送到下面田莊上去種地,然後從軍戶中招了一批身有殘疾、舊傷不便重體力勞作的進府做事。

賀瑾雖然在當丈夫和爹上渣賤,可做主子倒是不壞,所以府裏沒有罪責被遣散的家仆,有幾個願意照顧他後半生,給他養老送終。

他們就住在這邊一個略便宜的宅子裏。

過了好久,有個仆人去栽花回來,看到他癱在地上忙把他扶起來,“老爺怎麽出來了?就在院子裏動動好了。”

賀瑾說不出話,想搖頭也只有很小幅度的動作,他看著家仆,滿眼期待。

那家仆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問縣主府有沒有消息出來。

當初盡管賀馭他們從欒五相關人員那裏查出來的消息,說那個孩子已經死了,可他們還是懷著希望沒有放棄。

他讓人沿著京城南下,順著水路和陸路找,找遍方圓五百裏的每一個村落。凡是十五六歲左右,長相和他或者賀瑾有一丁點相似的,都登記造冊帶來將軍府等待驗證。

除了找活人,他們也讓人順著西和南兩個方向,在一定範圍內搜尋過去十幾年的亂葬崗,把裏面的屍骸分類收斂安葬,尤其把嬰孩的屍骨妥善安葬。

收集出來的嬰孩屍骨也有三百之多,沒有先進的基因驗證技術,自然也無法斷定哪一具是自家的。

這樣做也只當做善事,為那個孩子祈福。

賀瑾比這世上任何一人都渴望那個孩子還活著。

他罪行暴露,心裏覺得是一大解脫,被褫奪爵位、被賀家除名,讓他覺得自己現在也是個幹凈人。

可他對不起那個孩子,如果那個孩子活著,他就可以徹底解脫。

心無愧疚地死去。

家仆給他扶進去,讓他在躺椅上躺著,“老爺,小人打聽過了,有不少人去將軍府認親,可都是想騙富貴的,不是真的。其實,他們這樣找,也就是尋個安慰罷了。”

董綠眉那樣心狠手辣的人,怎麽可能讓那個孩子活著?欒五那樣的莽夫,又怎麽可能有耐心照顧一個孩子?更何況董綠眉身邊的董婆子也交代過,當初董綠眉是讓欒五把孩子殺死的。

可除非找到骸骨,否則就不想死心。

他們不想承認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一直找,也只是給活著的人一個希望,永遠找不到,就是永遠有希望。

賀瑾卻急得不行,他嘴角歪著發出啊啊啊的聲音,想說什麽,卻說不出。

家仆:“老爺,您也不必再自責啦,小公子肯定早就去了,早就和先夫人團聚啦。”

賀瑾就開始嗚嗚啦啦地哭,他手指在家仆的肩上劃著,想說什麽,只是說不出急得要命。

家仆正想跟他好好說說,這時候賀釗從外面進來。

賀釗無罪,所以賀馭當時就給他放了,卻也趕出侯府。

賀釗走的時候也帶了自己的物品和財物,還有兩個貼身小廝,可惜他沒賀瑾那運氣,倆小廝偷了他的財物就跑了。

賀釗求告無門,只能去賀三家。可賀三被判了刑,還在掃公廁呢,哪裏管得了他?賀三倒是想讓家裏管他,可他坐牢服刑,家裏靠著侯府弄來的鋪子田莊都被賀馭收回,僅有的就是他妻子的嫁妝。

他犯了這樣的事兒,他妻子為了不被連累就直接合離,當然還住在原來的分家得的宅子裏,那個是分家得的賀馭並沒有沒收。

賀釗去找三嬸想住下,結果被打出來,想要錢,直接被臭罵一頓。

如果不是他和董綠眉,他們家何須被連累至此?

沒辦法,賀釗就去找賀瑾。

賀瑾都那樣了,自己都養不活生活不能自理,哪裏還管他?

幾個家仆是賀瑾的人,原本就和董綠眉不對盤,之前也是看在賀瑾的面上對賀釗好,如今賀釗可能是賀三的兒子,他們自然也不肯管他。

現在都是被侯府趕出來的,誰也別充大爺!

賀釗這倆月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去給人教書沒人用,只能去不認識他的偏僻地方擺攤兒寫字,可他當嬌少爺習慣了,被董綠眉養出一身富貴病,哪裏受得了普通人的瑣碎和埋怨?

他已經兩天多沒吃飯,還是在寺廟裏偷了點供奉吃掉。

“爹——”賀釗一屁股坐在賀瑾旁邊,“我要餓死了。”

家仆看他那窩囊樣子,便去拿了一個窩頭丟給他。

賀釗一邊嫌棄餵狗的,一邊大口大口吞進肚子裏去,吃得太急,噎得他直伸脖子翻白眼。

賀瑾斜著眼睛看他,因為口眼歪斜,只能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報應啊!

當初風光得意的時候,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賀馭被董綠眉那麽算計,被他那麽忽略,卻能9歲偷跑去軍營,終成一代名將。

而這個賀釗,卻……

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吧。

他好似又看見了洛靈兒,她說“我不讓你納妾,是因為我不想後院爭鬥,我懶得鬥,也不屑於鬥,所以我要找個沒有妾室通房的男人,如果你做不到,我們就不成親,你也不用強求”。

是他自己說沒有妾室通房,以後也不會有的。那時候他是滿心歡喜,真心說沒有的,真心想和她過一輩子的。

是他配不上她呀。

是夜,賀瑾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痛苦了一夜,淩晨時分瞪著眼睛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求死無門,一個死不瞑目。

橫批:登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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