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將至，一更鼓！”

聲響震天的鼓聲在海邊響起，祭海大典即將開始，艾秀被村長老婆等人推搡著綁到竹筏之上，靜靜等待著族裏的巫師完成祈禱儀式。

祝歷混跡在觀禮的人群之中，看著祭臺旁邊的雲老爹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態，惻隱之心萌動，偷偷的給他餵了一些清水。

混沌之中的雲老爹只覺著有甘霖從天而降，滋潤進他的心田，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個少年朦朧的身影在他的面前閃現。

祝歷知道再這樣下去，雲老爹指定是活不過今晚的。艾秀家的人個個都是鐵石心腸，硬是要拉著雲老爹給艾秀陪葬。

雲崢打從山洞裏頭出來，一路走來發現村子裏的人都不見了，回到自己家破舊的房子裏，內裏已經被翻的亂七八糟，連屋頂都被人掀去了一半，而她的阿爹，也早已不知去向。

“阿爹~阿爹~”

卻已是無人回應她的呼喊。

她倉皇失措地跑向祭臺，目光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到旁邊的草席之上。雲老爹已是奄奄一息，有殷紅的血液從他的嘴角緩緩流出。

“爹！”

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撥開阻擋的人群，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奔至雲老爹的跟前。

正在進行祈禱儀式的巫師被雲崢的叫聲打斷進程，卻見手裏的香猛地折斷了。而隨風揚起的幡，直直的指向著雲崢。

“海神顯靈，欽點貢品！”

下一刻巫師的手指便指向了雲崢，眾人皆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雲崢哭著喊著，但是雲老爹似乎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在面前，卻說不出一句話，吐出來的盡是汙血。

祭臺上的巫師見到這番情形，認為在海祭大典猝死的怨魂會阻礙族人進獻貢品，索性就揚起碗中摻了香灰的聖水，盡數潑灑在了雲老爹的臉上。

這一下，猶如枯木逢春，雲老爹止住了血，面色漸漸回常，可卻依舊動彈不得。

雲崢見狀下意識的抱緊了草席，生怕有人對阿爹不利，可下一刻艾秀娘已經沖了上來，制住雲崢的手腳生怕她再次逃跑。

慌亂地掙紮之中，雲崢裝滿粉珍珠的布袋落到了艾秀娘的手中。

這個老奸巨猾的婦人只是低頭一瞧，大致的摸了一下便猜出這是些什麽東西，於是便悄悄的揣進自己兜裏。

村長老婆等人見到雲崢回來了，再加上巫師的指點，馬上就將捆在竹筏上的艾秀放了，押解著雲崢上竹筏。

雲崢好不容易才和阿爹團聚，可下一刻竟然是生離死別。憑什麽她要代替艾秀去當送死的祭品！

艾秀娘見事情不妙，雲崢這丫頭心生反骨，若是一直如此，只怕今日的海祭要一拖再拖，索性她就給雲崢下一劑猛藥！

她靠著雲崢的耳畔輕聲說道：“你若是乖乖去當貢品祭海，我就放過你爹。否則，我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雲崢聞言面色大變，怪不得阿爹的病情一直拖著不見好，原來是有艾秀娘從中作梗。今日她若為了一己之利茍且偷生，便是把阿爹推上絕路。

雲崢在短短的時間內反覆思忖，最終下定了決心。不就是祭海嗎，她不怕死！但是阿爹受了一輩子的苦了，不能讓他晚年連個全屍都保不住！

打定主意之後，一切的事情都變得順遂了。

雲崢被一群婦人推搡著綁死在竹筏之上。艾秀在被替換下來的那一刻，帶著一張濃墨重彩的面龐深深的望著雲崢。而雲崢面上卻沒有其他的神色，呆滯的模樣仿佛冰涼的石刻。

落到今天這一步也怨不得其他，只是她答應給鮫人帶傷藥回去，他還癡癡地守在洞穴裏頭等她嗎？

答案無從得知，被捆在竹筏上或許會送命喪生於深海之中。

但是其他村民絲毫不憐憫雲崢的赴死，他們在意的只有自己的收成。活著不易，每走一步都是用著旁人的血肉鋪路。

“禮成，送貢品入海，請海神大人笑納。”

族裏的巫師搖晃著鈴鐺，在祭臺上彈奏一曲詭異的頌歌。村長們眼中皆帶著兇光，眼瞅著竹筏載著貢品入海。

而雲崢被死死的捆在竹筏上頭，一只被折斷脖子的公雞隨著她一同出海。

水面上的風浪極大，翻滾的水珠打濕了雲崢的衣裳。她的外衣蓋在了鮫人身上，現在穿著的只是一層薄薄的底衣，外加剛才那一群婦女給她套上的吉服。

“好冷~”

鹹濕的海水冰冷刺骨，雲崢咬緊牙關，被縛在身後的手死死掙紮，妄圖掙脫繩索的束縛，然而這一切卻是徒勞。

艾秀娘擔心雲崢半路逃跑走人，於是便把她身後的繩子系上了死結。

雲崢百般嘗試之後，無奈的敗下陣來。擡頭仰望蔚藍的天空，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她試著想象自己的下場，也許不久之後會被巨大的風浪吞噬，也許下一刻便會喪命於兇猛的食人獸口中，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好過……若是能夠重來，她絕對要第一時間帶著阿爹逃離這個魔窟般的村子。

岸上的人目送著雲崢的竹筏遠去，百感交集卻唯獨沒有憐憫，他們慶幸著不是自己的女兒姊妹做了祭品，同時也企盼著來日的收成。

雲老爹側臥在草席之上，呆滯的望著女兒的竹筏遠去，他的眼角落下了一行渾濁的淚水，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氣急攻心，悲痛欲絕，他原本被巫師封住的穴位蠢蠢欲動，下一刻竟然直接從他的七竅內溢出鮮紅的血珠，族人們聞聲回過頭來看他，皆是默默的搖頭嘆息。

雲老爹怕是也活不長久了。大家夥心裏有數，但卻沒有一個人明說。

艾秀娘等到祭海大典的儀式徹底完成，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將女兒攬在懷中，心下大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扯去女兒身上的繩子，歡歡喜喜的回家去了。

村長見艾秀一家人拋下雲老爹不管，默默的嘆息不語，遂叫了幾個漁民把雲老爹擡回了自己家裏好生照顧。總歸他是活不長的，這樣的舉措就當作是補償和贖罪吧！

話說艾秀娘帶著女兒回家，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艾秀臉上抹著的脂粉洗盡。可就算如此，艾秀的身上還是透著一股子血腥味，像是被祭海的大公雞染上了令人作嘔的腥臊氣。

艾秀哭喪著臉，死命搓著自己的臉。

“娘，雲崢她……”

“閉嘴，管那麽多做什麽？”艾秀哥哥打斷了她的問話，僥幸死裏逃生已是不易，何必去考慮別人的死活。

艾秀娘從外頭進來，緊緊的閉上了屋子的大門，同時也打發她那個酒鬼丈夫去村長家吃席了。她仔細窺探外頭的動靜，確定沒人之後，這才掏出了兜裏的布包展示給兒子女兒。

“艾秀，你平日裏把雲崢當好姐妹，日日采珠都跟著她，可這段時間皆是一無所獲，但你猜我在她身上搜出了什麽？”

艾秀和哥哥湊過前來，仔細打量端詳著母親手中的珍珠。每一顆都泛著晶瑩的粉色，是難得一見珍品。

“怎麽可能？我每日都與她一起采珠，怎麽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珍珠。”

艾秀娘用手指戳著艾秀的腦門，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我的傻女兒，你被她騙了都不知道！做人得多留一個心眼！她有著這麽好的珍珠可曾分一粒給你，還不是都進了她自己的口袋。”

此言一處，屋內的兄妹二人皆是憤然，前日雲崢還管艾秀借錢看病，這些年來欠下的債務不少。

艾秀被她娘挑撥的立刻變了臉。原本對著雲崢為她送死的愧疚之感消失的一幹二凈，只徒留些憤慨與不平。

艾秀哥哥也應聲道：“早知道那丫頭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索性早些年就該把她和她那老不死的爹趕走。”

“哼，最後最些珠子還不是落到了咱們手裏，她雲崢活該被祭海！”

三人在屋內議論紛紛，商討著這布兜子裏的珍珠能換多少銀兩，總歸這個村子是待不下去了，索性她們便卷了錢財遠走高飛。

可是貪心不足蛇吞象，艾秀娘和她哥哥不相信雲崢就只有這一包珠子，火急火燎的跑到隔壁老雲家的屋子裏又翻了個底朝天。

“我不信她就這點珠子！”

最後翻來覆去，只在後院埋著的破壇子裏找到了僅剩的一枚銅錢，其餘別的什麽都沒有了。

艾秀娘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心裏盤算著新的主意念頭。

“你們說，她會不會把東西埋在了外頭？”

艾秀哥哥應和著：“娘，你還記得昨天那處山洞嗎？指不定雲崢就是躲在那裏頭。”

經過艾秀哥哥的一番提醒，艾秀娘像是猜到了些什麽，執意要再去那山洞裏頭仔細勘探一番。

可鮫人還傻傻的待在山洞裏頭等待雲崢歸來，卻不知危險已經悄然靠近了。

許是被昨日壓抑的嘶吼聲嚇到了，艾秀娘和艾秀哥哥有了些許忌憚，前去查看的同時帶上了鋒利的鐵器。

鋒利的魚鉤子擲出去，不死也得落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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