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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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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就算是城裏,娛樂活動也少得可憐。就說這電影院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偶爾放映一場,十有八九還是樣板戲,今個兒能碰上《平原游擊隊》這種老片子,已經算是運氣很好了。

盡管許學軍本人對電影沒啥特別的感覺,可瞧著小媳婦兒兩眼晶晶亮的模樣,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瞧著時間也不算找了,小夫妻倆空著兩手回了家。

家裏,唐嬸兒已經在廚房裏忙了一會兒了,聽著開門聲,就把火熄了,把手在半舊不新的圍裙上蹭了蹭,走出廚房門喚道:“這就開飯了……東西呢?全賣完了?”心道,不該呢,怎麽說也能買個一兩樣回來吧?

唐紅玫忙進廚房幫忙,順勢將事兒簡單的說了一遍,想起因著自個兒的粗心啥東西都沒買著,她還有些不大好意思。

“怨我,怨我沒提醒著點兒……”唐嬸兒倒是不以為意,副食品到底跟肉不一樣,年底又增加了供應,多半還是買得到的,“沒事兒,先吃飯,明個兒早點去。”

晚飯還是老樣子,前些日子鹵的那些肉,早已被瓜分完了,不過這大冬日的,進門就能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很幸福了。

一家三口圍著飯桌坐,偶爾搭幾句話,倒是顯得別有一派溫馨感覺。尤其是唐嬸兒,笑瞇了眼睛瞅瞅兒子又瞧瞧媳婦兒,也不吃新鮮炒的小菜,筷子盡往那碟子鹹菜疙瘩上落。

吃著說著,唐紅玫也提了晚上一起看電影的事兒。出乎意料的是,唐嬸兒沒表現出太喜悅的神情,反而一臉嫌棄的瞪了兒子好幾眼,嘴裏嘀咕著:“不開竅就是不開竅,誰家看電影還帶上老娘的?”

許學軍正在悶頭吃飯,完全沒接收到來自於親媽的鄙夷。倒是唐紅玫偷笑了兩聲,勸著:“媽也一塊兒去唄,難得有電影看。”

“去!咱們吃快點兒,晚了搶不到好位置。”

匆匆吃過晚飯,原本唐嬸兒已經換上了在家時穿的舊襖子,臨走前又進裏屋換上了出門衣裳。

走出樓道之前,唐嬸兒還扯著大嗓門吼了一聲:“晚上電影院放《平原游擊隊》,街坊們趕緊的!”吼完,她就不管了,拉上唐紅玫就往外頭走,許學軍則拎著三個小凳子,苦哈哈的跟在後頭。

殊不知,就這一嗓子,又惹出了一番紛爭。

不過這會兒,唐嬸兒一家三口只顧著往電影院趕,因為去的還算早,裏頭的人不多,倒是叫他們搶到了好位置。又過了些時候,匆忙趕來看電影的人越來越多,這就看得出來唐嬸兒平日裏的人緣有多好,不停的有人跟她打招呼。

在嘈雜聲中,電影開始放映了。

都說了是老電影,在場的人裏頭,看過這部電影的人不在少數,可就算這樣,大家夥兒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的,偶爾有人記得臺詞,在底下小聲的跟著學,還有跟著插曲小聲哼哼的。總得來說,所有人都看得挺認真的,包括那些個小孩兒,也都仰著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大屏幕,也不知道看懂了沒。

老電影的時長不算長,大概一個半小時多點兒,電影就放映結束了。今天只放映這一場,弄得好多人都留在影廳裏跟親朋好友、街坊鄰裏談電影裏的劇情,舍不得就此離開。

唐紅玫照例挽著婆婆,小板凳自然有許學軍拿著。其實,婆婆早些時候那話的意思她懂,看電影嘛,培養感情的好機會。可事實上,電影院裏的人太多了,人擠人的,大屏幕裏又是突突突的槍響炮響的,說實話,真沒啥氣氛可言。

正想著事兒,唐紅玫身形一歪,被個七八歲大點兒的孩子撞了個滿懷。她本人倒是沒啥,反而那孩子撞到了她以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屁股墩兒。

這會兒電影結束了,裏頭的大燈倒是亮了起來,唐紅玫不認識那孩子,唐嬸兒倒是熟悉:“李旦你幹啥呢?你爹媽你姐呢?”

李旦氣呼呼的從地上爬起來,還伸手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蛋子,沖著唐嬸兒直齜牙:“要你管!我自個兒會回去!”

唐嬸兒瞪了他一眼,他趕緊麻溜兒的轉身往外頭跑,跑了兩步又回來了,蹭蹭蹭的走到唐紅玫跟前,仰著頭問:“我媽說,上回那個特別好聞的味道是你在燒肉,真的嗎?”

雖然還沒明白這孩子是誰,不過想來應該也是老街坊,唐紅玫隨口道:“是呀,怎麽了?”

“我家明天也燒肉,不給你吃,咩!”說著,那熊孩子拿手扯著面皮吐著舌頭扮了個鬼臉,轉身飛快的遛了。

唐紅玫:………………

“這死孩子!”唐嬸兒氣得直瞪眼,“誰稀罕你家的肉了?咱們明個兒也去買肉!”

又是新的一個月,各類票證也都下發了,就是早先沒聽說明個兒肉店開門。不過唐嬸兒覺得,一定是李家提前得了消息,不然那死孩子咋會這麽說呢?

還真叫她給猜著了,要知道,並不是每次肉店有貨都會通知的,假如數量極少的話,都是暗中通知了自家的親朋好友,然後不聲不響的開門賣。

可憐的是許學軍,大半夜的又起來排了隊,這回沒搶到第一,不過倒也買到了肉,還順道去了副食品商店,將節日券用了個一幹二凈。

自然而然的,這天中午,機械廠家屬樓裏再度湧出了那種既熟悉又無比饞人的肉香味兒。

與此同時,唐嬸兒邊倚在廚房門框上看兒媳忙活,邊有一口沒一口的說著剛聽來的閑話。

“……我說咋昨個兒就看到李旦那小孩崽子呢?他媽心疼錢,只叫他一個人去看。本來啊,連他都去不成,可多虧了我臨出門前吼的那一嗓子。”

唐紅玫耐心的鹵著肉,今天還是沒有弄到大筒骨,她很懷疑骨頭是不是被肉店的人給昧下了。正忙活著,就聽到婆婆這席話,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怕人家不會感謝媽。”

“這有啥?他們家專出白眼狼。”頓了頓,唐嬸兒還生怕兒媳不信,走近一步,壓低聲音說,“這是李旦媽自個兒說的,她那個大閨女喲!就是我上回跟你說的李桃,嫁出去怕是得有七八年了,一趟娘家都沒回。”

李桃跟許學軍一樣大,今年都二十六了,女孩子嫁得早倒是不稀罕,稀罕的是,這些年來竟是一趟娘家都沒回?這要是年歲長了,像唐紅玫娘家媽那樣,家裏的爹媽都去了,跟兄弟感情又一般,懶得回娘家也就罷了,可李家那頭……

“她嫁得遠?”

“哪兒呢,就縣裏。”

縣裏又不大,從城南到城北,也就半拉小時的路程,唐紅玫低頭琢磨了會兒,大致猜到了有些。

就聽唐嬸兒頗有興致的繼續說:“李桃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要我說,就跟她媽一個德行。那時候,她媽懷了李旦大概不到半年,特地叫懂行的人瞧了肚子,說這一胎鐵定是個兒子!”

“李桃本來沒那麽早結婚的,就是聽了這個信兒,轉頭麻溜兒的就把自個兒給嫁了,夫家倒是給了聘禮,全叫她捏在手裏,一分錢都沒留給娘家。李旦媽氣得躺了好幾天,放出話去不認這個閨女了,李桃更厲害,這一出門子,就再沒回來過。”

“她倒是跑得痛快,可苦了二桃那孩子,模樣性子比她媽她姐都好多了,人也勤快能幹,偏就攤上了這麽個媽。你都沒瞧見過她,人精瘦精瘦,一看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幹活還多的。”

家裏有兒子和沒兒子是截然不同的,早些年李家就倆閨女,就算不怎麽疼愛,也不會苛待她們,說到底也是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可隨著李旦的出生,一切就不同了,李家倆口子滿心滿眼就是多給兒子攢些家當,偏偏他倆既沒啥能耐,年歲還不小了,早些年因為一直沒生兒子,花錢大手大腳的,楞是沒攢下幾個錢。思來想去,也就只有賣閨女這條路了。

唐紅玫娘家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爹媽還是會考慮她的想法,也相當得有自知之明,給她找了個城裏的體面人家,要的也只是十斤米面並二十塊錢。相對而言,李二桃就可憐多了。

這邊,婆媳倆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那邊,只一墻之隔的李家卻已經鬧翻了天。

李家嬸兒只覺得隔壁家的是故意跟她作對來著,昨天莫名的喊了一嗓子看電影,弄得她小兒子哭著鬧著非要去,不得已,她摸出了八分錢,讓兒子跟著其他街坊一道兒去。可要她說,電影有啥好看的?就這麽瞅上一個多鐘頭,八分錢就沒了,多虧不是?光這也就算了,今天她好不容易燒了一回肉,這肉還沒出鍋呢,小祖宗又鬧起來了。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李旦跳著腳嗷嗷的叫喚著,踩得老地板啪啪響,也虧得他們家住一樓,不然樓下的鄰居早就打上來了,“不要二桃燒的肉,我要吃隔壁香噴噴的肉!”

“二桃!你就不能把肉燒得香一點兒?你說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長大,連個肉都不會燒,你有啥用?”李旦媽氣得夠嗆,又不舍得說兒子,只能把氣都出到了女兒二桃身上。

二桃是個瓜子臉的年輕姑娘,大眼睛高鼻梁櫻桃小嘴兒,唯獨皮膚有些暗沈發黃,破壞了她的整體感覺。聽著她媽的叫罵聲,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手上的動作倒是不停,仍繼續炒著菜。

月初正是各種票證下發的時候,除非是商店不供應,不然這幾天應該是各家各戶夥食最好的日子了。

今年年底的供應不錯,前天她就把這個月的供應糧都領回了家,昨天又把她爸拿回來的節日券都用掉了,又在半夜裏起來排隊買肉。所以,今天的夥食相當好。

炒雞蛋、豬肉燉白菜,還有一盤土豆絲。當然,也少不了白米飯。

不過,那些並不是二桃的飯菜,她平常吃的是紅薯飯配鹹菜疙瘩。

二桃咬著嘴唇看著鍋裏正在炒的菜,又瞥了一眼燒好還沒來得及端出去的熱菜,一個兩個的都是好菜,面上除了委屈,更多的是不解。

忽的,她抽了抽鼻翼,不知何時,有股子特別勾人的肉香味竄進了屋裏,饞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還在磨嘰個啥?快點兒呢!”外頭忽的傳來她媽的怒吼聲,嚇得二桃趕緊加快炒菜的速度,“來了來了,這就來了。”

……

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好在多半人家在經過了上一次的摧殘後,多少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心道,早吃早了事,省得心裏惦記著樓下啥時候來這麽一出,那才叫難受呢。

話是這麽說的,今天的午飯那是咋吃都不香,還總有一種錯覺,咋就感覺那香味比記憶裏的還要更香一籌呢?

唐紅玫告訴你,這並不是錯覺。

盡管大筒骨仍沒有買到,可鹵水這東西,原就是越鹵越香的,當然前提是保存得當。其實,真正的老鹵是像她夢境裏的那樣,十年老鹵濃香馥郁、色澤純正,都不用品嘗,看一眼,就能將人的饞蟲勾出來。

這種十年老鹵,現階段的唐紅玫是做不到的,因為那種是需要每天都煮沸一次,並且加入不少材料,耗時耗力精心養出來的。現在是冬天還好,好歹能保存得久一些,到了夏天,依著一個月吃一兩回肉的頻率,保存都是個問題。

就說這一次,唐紅玫也不單單是把豬肉切塊放到鹵水裏,而是又加入了不少料,看得唐嬸兒心裏是一抽一抽的疼,不過那味兒呀,確實是香。

為了不浪費一丁點兒味道,在眼瞅著兒媳把飯菜端到外間後,她趕緊沖到廚房裏,開窗通風散味,務必要讓整個家屬樓的人全知道,他們家今個兒鹵肉了!!

雖然她不這麽做,大家夥兒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等吃過這頓好吃到幾乎能將舌頭吞下去的午飯後,許學軍照常上班去了。他因為自身少言寡語的緣故,哪怕在廠子裏已經幹了十年了,也是熟人多朋友少。

擱在以前,他上班也就是到點了進車間幹活,臨近年關,機械廠的活兒其實並不多,可就算這樣,他也是每日裏兢兢業業的工作,並沒有偷懶耍滑的跡象。

這天下午,才剛走進車間,他就被幾個工友團團圍住,爭先詢問他午飯吃了啥。

吃了啥?肉唄。

“我當然知道是肉,今個兒早上看到你小子拎了肉回家!你倒是說說,你家的肉是咋燒的,那味兒咋就那麽香呢?”

“就是就是,我家跟你家還隔著一棟樓呢,那味兒喲,飄得到處都是。大冷天的,我兒子楞是開了窗戶沖著你家流口水,我出門時,他都開始掛鼻涕了,你說你這不是造孽嗎?”

“你們說的啥?他家的肉真有那麽香嗎?”

眾工友之中,也有那麽一兩個不知情的,那是住在單身宿舍的年輕工友,離家屬樓隔了一片廠區,因此聽的是一頭霧水,卻仍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肉肯定好吃,可這不是每個月按人頭發的肉票嗎?你攙肉就去買啊,臨近年關東西好買,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咋就非要饞人家燒的肉呢?

知情的工友很是善良的幫著解說了一下,還描述得相當詳細,並總結道:“反正聞著那味兒,我就覺得這些年吃的肉都白瞎了,太糟蹋肉了!”

說實在的,許學軍也覺得小媳婦兒燒的肉很好吃,可他哪知道是咋燒的呢?面對眾工友的逼問,他吭吭哧哧的老半天,心裏很是不願意供出小媳婦兒來,生怕這些人轉頭又跑去逼問他媳婦兒。好一會兒,他才逼出一句話:“問我媽去。”

其他人畢竟不像李旦媽那樣整天盯著唐嬸兒婆媳倆,聞言恍然大悟:“也對,是該問唐嬸兒去,你能知道個啥?”

許學軍:………………

這事兒看似是了結了,實際上根本沒有。

哪怕物資奇缺,畢竟這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有錢沒錢還回家過年呢,像他們這種福利待遇不錯的廠子,那肯定得發不少年貨。尤其是跟平日裏比的,像什麽花生瓜子糖果糕點一類的,往常連個影子都瞧不見,年關前倒是每人都得了票。就算每一樣都不多,這七零八落的算一起,看著也挺多的。

除了這些,城鎮居民每家還額外有一只雞、一只鴨、一只鵝、五斤豬肉的肉類供應。當然,這些都是要錢的,根據品種位置的不同,價錢不一。

再有就是蔥蒜生姜之類的調味料的供應,也比平日裏多了不少。又因為不是所有人家都願意花錢買這些東西,畢竟只有鹽才是必需品,其他調料既貴且不大實用,很多人都放棄了。

唐嬸兒猶豫再三,開口跟老姐妹要了這部分的供應,買了不少大料囤在家裏。

鹵肉太好吃了,大不了接下來兩三年她都不做新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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