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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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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嬸兒是吃過鹵肉後,仍然戀戀不舍的人。可家屬樓這邊,多的是被那股子濃郁勾人味道弄得心頭癢癢,越是吃不到越覺得難受。

本以為,上個月是因為沒了肉票,買不著肉才會那麽饞肉的,這個月總算買到了肉,到時候的還不算少,燉好了肉上這麽一嘗……

“這肉咋吃著沒早些那麽好吃了?”眾多街坊買肉的時間跟許學軍差不多,也就是說,當他們吃著肉時,整棟家屬樓都飄蕩著鹵肉獨有的香味,甚至相鄰幾棟樓都沒逃過去。聞著空氣裏那非同一般的濃香,再瞅著一看就寡淡無味的燉肉,很多人就此失去了食欲。

該怎麽形容呢?連吃肉都不香了,完了。

這還是大人們,小孩子們才叫真的心裏苦,他們鬧了半拉月,總算家裏買了肉,本以為可以吃到朝思暮想的鹵肉了,結果一嘗……肉還是那個味兒,可不是他們想吃的那種。

臨近年關,吃著燉肉,家裏的孩子哭成一片。

自然就有老街坊趁著下午沒事兒時,往唐嬸兒家裏去,為了方便打開話匣子,多半還抱上了自家娃兒。

唐嬸兒一貫喜歡小孩子,畢竟她也這個歲數了,這年頭可不比後世,她這個年歲,早幾年前就該當奶奶了。無奈兒子太不開竅,家裏也幫不上什麽忙,楞是拖到了二十六歲才成婚,哪怕她再怎麽想抱孫子,也只能耐著性子慢慢等。

眼見有老街坊抱著孫子來竄門子,唐嬸兒自然是很歡迎的,順手拿了花生瓜子給孩子吃,又同坐在一旁做手工活兒的唐紅玫介紹了一番。

就算已經嫁過來半拉月了,可因為唐紅玫平日裏不咋愛出門,她其實並不認識太多的人。就連緊挨著的幾戶人家,也最多混個臉熟,說起來,她最熟悉的反而是隔壁的李家了。

李家嬸兒倒是也想來,可她娘家妹子忽的登門拜訪,她只得讓閨女二桃領著小兒子四處轉轉,省得悶在家裏愈發想吃鹵肉了。

話是這麽說的,其實就是李旦跟個猴子似的,在家屬樓這片到處亂竄,李二桃則跟在後頭攆著他,倒不是怕叫人販子拐了去,而是擔心他一不留神又磕了碰了,傷倒每次都是小傷,架不住他一哭一鬧,家裏又是一出雞飛狗跳。

還沒到飄雪的日子,李旦還覺得有些可惜,不然他就可以搓雪球打雪仗了,現在嘛,只能遛他姐姐玩了。

眼瞅著兒子閨女都出了門,李家嬸兒扯著嗓子嚷了一句,讓二桃仔細著點兒,正打算關上門呢,就看到隔壁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能不熱鬧嗎?全都是來問鹵肉咋做的,老街坊倒是沒旁的意思,就是單純的想嘗一口新鮮的。李家嬸兒也挺心動的,雖說兩家早先結了梁子,可大家都問,她去聽一耳朵也沒啥,橫豎唐嬸兒也不能往外轟人。

誰叫她妹子來了呢?

“姐,你家做啥好吃的了?咋聞著怪香的呢?”

李家嬸兒剛關上門,才轉身打算去廚房裏給妹子泡杯紅糖水,就聽到了這話。這下得了,紅糖水沒了,一杯熱開水湊合喝著吧。

“不是我家,是隔壁。”李家嬸兒有些懊惱,哪怕她心裏也明白,人家咋吃肉她管不著,可她還是忍不住懷疑,隔壁是不是故意針對她,這才把肉鹵得那麽香。

“隔壁?就是上回你們廠子那婦女主任給介紹的?”

“啥時候的老黃歷了,還提這個幹啥?你不是說有正事兒找我嗎?啥事兒呢?”

“還能有啥事兒?二桃的婚事唄。”

隨著李二桃年歲的增長,對於李家嬸兒來說,閨女的婚事從最初的拿喬不願將就,到現在已經成了她的心病了。這許學軍那會兒娶不到媳婦兒尚要被人說嘴,更別提這大姑娘了。李二桃雖然比她姐姐小了好幾歲,可論歲數也不算小了,早先還有人介紹,後來她媽的那些要求傳了出去,幹脆連介紹人都不登門了。

聽妹妹提了這事兒,她也顧不得糟心的隔壁鄰居了,趕忙催促道:“對方是幹啥的?打算拿多少彩禮?”

她娘家妹子聽了頭一句正打算開口,就被後一句噎了個正著:“我說大姐喲!你到底是咋想的?還真咬死了非要‘三轉一響’和‘三十六條腿’不可了?要是這樣,你就當我今個兒沒來,我走了。”

“沒呀,有話好好說,咱們親姐倆有啥不能商量的?”見妹妹作勢要走,李家嬸兒忙拉住她,“來都來了,說說唄,你說我聽,不插嘴。”

“這是你說的!行了,我也不賣關子,索性直說了。對方是跑長途拉貨的,幹二十天休十天,工資還挺高,一個月小五十塊呢!人呢,也挺能吃苦的,你也知道,跑長途拉貨嘛,不得經常幫著卸貨?反正我這個當小姨的,還能害親外甥女不成?你要是信我,回頭抽個空,兩家見個面談談,到時你就知道我沒編瞎話騙你。”

李家嬸兒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回你倒是挺靠譜。”

“敢情我早先都不靠譜了?”被親姐氣了個夠嗆,又不忍心看著外甥女再這麽蹉跎下去,她忍了又忍,再度開口道,“姐,不是我說你,你已經逼走一個閨女了,還打算再逼走一個?彩禮是要緊,這閨女也不能丟了啊,咱們少收點兒彩禮,孩子嫁過去底氣也足,你說是吧?”

“你說得輕巧,那旦旦到時候拿啥娶媳婦兒?行了行了,這事兒回頭我跟旦他爹商量下,過兩天給你準信兒。”

“那成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沒啥好再說的了。李家嬸兒的娘家妹子起身打算走了,臨出門前一個沒忍住,抽了抽鼻子,問她,“這味兒可真香啊,姐你要不回頭跟人學學,等正月裏回娘家,好歹也露一手。”

李家嬸兒:………………

你今天要是不來,她早就跟著其他街坊去隔壁湊熱鬧了!

可一想到,妹妹終究是為了她閨女的事兒來的,也只能含糊著先答應了,把人送出了家屬樓。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也過去了不少,李家嬸兒路過唐嬸兒家時,腳步略頓了頓,往裏頭瞄了一眼。

因為今個兒客來客往的,唐家這門是虛掩著的,裏頭倒是還有不少人,李家嬸兒猶豫了一下,腦海裏浮現了中午小兒子又哭又鬧又叫又跳的情形,最終還是推門進去了。

偏她來的不湊巧,正好一撥人聽完了唐嬸兒的科普,一個兩個的都搖頭嘆氣:“不就是鹵個肉嗎?咋還就那麽麻煩了?就沒個簡單點兒的法子?光放油跟鹽不成嗎?”

“這是吃肉呢還是吃錢呢?得了,就這麽吃吧,反正都是肉,咋吃不都一樣嗎?回頭我家那小子要再鬧騰,我就讓他老子自個兒收拾去。”

還有特地帶了孩子過來的,這會兒直接提溜起來拎出門去:“吃啥吃!再鬧,連紅薯飯都不叫你吃!”

才剛進門的李家嬸兒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狀況,就見老街坊們一個兩個的,跟來時那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走了個一幹二凈。

說實話,她有點兒懵。

唐嬸兒其實一早就看到她了,早先人多懶得打招呼,想著等其他街坊走了她自然會走的,沒想到這人還真能賴著不走了:“他李嬸兒你傻站著幹啥呢?紅玫,給你李嬸兒倒個水。”

擱往日裏,唐嬸兒鐵定對她愛理不理,可到底快年關了,她決定積點德,不但叫唐紅玫幫著倒了熱水,還滿面笑容的幫著解惑:“這是來跟我打聽鹵肉做法的?簡單啊,我跟你說,你得先放花椒、桂皮、八角、陳皮、姜、蔥、醬油……”

“等等,這啥意思?”李家嬸兒被這一連串的調味料驚呆了,而且其中有多半她只是聽說過壓根就沒見過。

“就是說,想要肉好吃,就得放大料。”唐嬸兒也沒藏私的意思,主要是她覺得吧,光知道需要啥料沒用啊,唐紅玫熬鹵水的時候,她還在旁邊瞧著呢,那有啥用?叫她上,她還是不會啊。

“吃個肉還那麽麻煩?”李家嬸兒都傻眼了,她家人口多,家裏又只有她男人李平原一個人賺錢,早些年倒是還好,因為家裏就倆閨女,也沒存錢的想法,拿工資吃喝倒也夠了。可自打生下了小兒子李旦以後,她就發愁媳婦兒本的事兒,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的,結果扣扣索索的好幾年,卻還是沒攢下什麽錢來,畢竟家裏又多了一張嘴,她還舍不得虧待了。

“要不咋好吃呢?”唐嬸兒反過來勸她,“要我說,人這輩子不就是圖個吃飽喝足嗎?我是寧可不穿新衣裳,也想吃口好的,再說這大過年的,可不得整點兒好吃的嗎?”

李家嬸兒是抱著希望前來,最後卻渾渾噩噩的出了門,整個人感覺被掏空了一般,差不多已經到了懷疑人生的地步。

吃個肉咋會那麽煩呢?往常不都是煮熟了蘸醬油吃嗎?不然就是跟大白菜一塊兒剁碎了包餃子吃,也可以切個肉絲炒個小菜,除了鹽和醬油,她完全想象不出為啥還需要旁的調味料。可唐家的鹵肉好像是特別香,那也有可能是聞著香,吃著味道一般?嗯,就是這樣的。

及至家裏再度恢覆了安靜,唐紅玫還活在夢裏。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有點兒不太夠用,要知道,夢境裏的她可不是單純的鹵肉吃,而是家裏就是賣鹵肉的,似乎是傳承了十幾代了,而她就是那一代中天賦最好手藝最佳的。雖說現在這年頭不叫人做買賣,可她卻覺得凡事都不能說死,以往她聽娘家媽說,最緊張的那幾年,那是連自由市場都被嚴厲打擊的,而這一兩年卻是啥都放寬了不少。她琢磨著,說不定再過個三五年的,上頭又改了政策,允許做點兒小買賣了呢?

十年老鹵是不可能自家消耗熬煮的,哪怕不算每次煮沸時添加的輔料,光是蜂窩煤又得耗去多少?大冬天的,零下好幾度,擱上兩三天都沒事,換成夏天,只怕是一天就得煮上兩回,不然還不得餿了?

唐紅玫做夢都想嘗嘗用十年老鹵鹵出來的肉,可除非將來做買賣,不然這個夢估計也就只是個夢了。

就算這樣,她也舍不得將方子給人,試想想,這要是別人家都會了,哪天上頭改了政策,她就是想學夢裏的自己做買賣,也沒可能了。

結果,根本就沒等她想出法子糊弄街坊們,她婆婆就解決了一切潛在危機,還不費吹灰之力,順便還吹噓了一波。

這廂,唐紅玫還在沈思之中,那廂,唐嬸兒自言自語一般的說:“我又不傻,憑啥拿壓箱底的絕活告訴別人?就不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了,回頭家家戶戶煮起來了,我又沒得吃,那還不得饞死?”

唐紅玫:………………

說的太有道理了,她完全無力反駁。

行吧,她還是繼續做她的針線活兒去。

唐紅玫的鹵肉手藝是來自於夢境的,她做的其他家常小菜,那味兒也就一般。這也沒辦法,前些年鄉下地頭連溫飽都沒解決,經常數著米粒下鍋,談廚藝太扯了。也就是最近這幾年,一直都風調雨順的,收成好了很多,連帶她也會做幾個最常見的家常菜。

事實上,在介紹人的嘴裏,唐紅玫的特長根本就不是廚藝,而是一手針線活兒。主要吧,她前頭倆姐姐,下地幹活幾乎用不著她,加上她媽一直覺得是她帶來了倆弟弟,多半時候都是叫她待在家裏照顧弟弟們的。

鄉下地頭帶孩子真沒那麽精細,尤其等弟弟們大了些,那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天沒亮就跑出去瘋玩,不到飯點不著家。偏她又是個閑不住的人,加上心疼爹媽姐姐們,索性將旁的雜活兒都攬了去,尤其是縫補舊衣的活兒。

這年頭啥都缺,衣裳那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唐紅玫特別會補舊衣裳,針腳細密不說,就連補丁瞧著都比別人縫的順眼多了,而且她打補丁還不費布,親近的幾房常叫她幫忙,當然作為感謝,也會常拿一些自留地出產的蔬果給她嘗個鮮。

等到了縣裏就不同了,還是那句話,吃供應糧的城裏人甭管咋樣都過得比鄉下人要好。

唐嬸兒那屋裏有個陪嫁的大樟木箱子,裏頭全是她這些年存下來的布頭。畢竟這布又不同於吃食,保存著仔細點兒,能放好多年的,她本人就仔細,又因為早年喪夫的緣故,格外得節省,楞是這邊摳一點兒,那邊省一點兒,攢下了不老少。

這不,眼瞅著離年關也沒多少日子了,唐嬸兒昨個兒特地尋出一大塊料子,想著新媳婦兒剛進門,怎麽說也得多備點兒衣裳,尤其唐紅玫除了結婚那天穿的新衣裳外,帶過來的只有兩身洗得發白打滿了補丁的單薄舊衣。

哪怕唐嬸兒不在乎衣服新舊,這一季的衣裳總該準備兩身吧?好歹要替換著穿呢。

唐紅玫舍不得用那麽一大塊料子,問了婆婆後,又跟她要了些碎布頭,哪怕用一半好布,再加上碎布頭拼一下,這不就節省下不老少了嗎?剛才她雖然被婆婆那番話忽悠得雲裏霧裏的,可並不耽擱她手裏的活,半下午工夫,這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離晚飯時間還早得很,唐嬸兒送走了所有的客人,關上門,又拿笤帚簡單的打掃了一下,就湊到唐紅玫跟前看她做衣裳。

“這手藝可真不賴,街面上專門給人縫補舊衣的,怕是都沒你這好手藝。”唐嬸兒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誇讚道,“我兒媳婦兒就是好,鹵肉香,針線活兒也好,還有啥是你不會做的?”

唐紅玫被誇得小臉一紅,喏喏的說:“哪有媽說的那麽好?這不是人人都會嗎?”

“燒肉不也人人都會?她們幹啥要上趕著來咱們家問東問西的?”唐嬸兒振振有詞的反問道,直接把唐紅玫給問倒了。

算了,還是專心做衣裳吧。

手上的動作不停,唐紅玫問道:“媽你那頭有啥要縫補的嗎?我一並做了。”

“我就說我兒媳婦兒樣樣都好,還孝順!比人家親閨女都好。”唐嬸兒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媽這兒沒啥要縫補的,你要有空,倒是可以給學軍做個衣裳。料子媽那兒有,棉花也都是攢夠了的,給他做身能出去見客的衣裳,好叫他正月裏去老丈人家裏拜年別丟人。”

唐紅玫還能說啥?趕緊“好好好”的一口應承下來。她忽的明白了,為啥許學軍不善言辭,就她原本還算能說的,在唐嬸兒跟前也總是尋不到能接的話。

她決定,幹脆就當個聽話的乖寶寶,旁的事兒由著婆婆安排去吧。

……

越接近年關,各類供應就越多。唐嬸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永遠都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能自個兒排隊買到的,她自然是親自上陣,要是格外搶手的供應,例如雞鴨鵝魚之類的,她就指派兒子半夜裏排隊。

別看唐嬸兒沒念過什麽書,這些年來每回都聽廠子裏領導講話,也學會了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至於究竟是啥意思?

“就是要你知道,想吃肉就得半夜裏去排隊!”唐嬸兒如是說。

盡管許學軍只念完了初中就廠子上班了,可他還是不敢茍同親媽這話。然而,他也沒敢吭聲,反正媽說什麽他幹什麽,聽話得不得了。

就有那些鹹吃蘿蔔淡操心的工友見他娶了媳婦兒還那麽聽媽的話,就打趣他,問他要是哪天媳婦兒和媽鬧起來了,他聽誰的?

許學軍還真想了一下,半天憋出一句話:“聽誰的不都一樣?”

工友們初時還沒鬧明白,費了勁兒才總算弄懂了,隨後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

其實,在他們家裏,並不是單純的兒媳聽婆婆的話,事實上唐嬸兒也愛聽唐紅玫的,就說早先提了讓她不用給自己做衣裳,唐紅玫之後用一塊塊碎布頭拼了個新圍裙給她,她就高興地不得了,美滋滋的穿上,一整天都沒舍得脫下來,只誇兒媳婦兒就是孝順。

就這種情況,不存在婆媳鬧矛盾,倒是極有可能婆媳倆一致做出的決定正好跟許學軍想的相反。當然,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兒,誰先退讓還用得著說嗎?

只這般,年關悄然來臨,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今年冬日裏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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