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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刁蠻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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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勢場中一陣波動,下一刻,阮慈從竹梢之下躍出,背映日光、白衣飄飄,身姿翩若驚鴻,說不盡的飄然出塵,她落到巨竹葉之上,足尖輕點葉片,連絲毫顫動都未曾激起,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個人袋,往下一抖,兩具屍體頓時落了下來,虎仆喝彩道,“小姐好身手,這七名築基弟子,竟非小姐盞茶之敵。”

阮慈微微一笑,謙道,“虎伯過譽了,以我神念,他們若是全力飛遁一盞茶以上,我的感應便不能那樣詳細了,也只能速戰速決。”

跟隨少年文士的八名弟子,已被阮慈單槍匹馬全數殺死,這要比她在恒澤天中殺敵更簡單得多,一個自然是二十年來苦功不負,如今修為更上一層樓,已非當日可比,還有一個便是這些修士,修為並不怎麽值得一提,多是築基二層、三層,連二十年前的敵人都比不過,想來亦是沒有資格去恒澤天那般的秘境歷練的。

在阮慈看來,這樣的敵人殺上多少個也不值一提,因此她並不自滿,將眾人屍體丟到文士身邊,對他說道,“這八個人有一多半是因為你丟了性命,哼,李平彥的師弟是你辛苦找來的槍,但他再蠢,也要稍微做戲騙一下,除了他以外,你帶來的都是你的親近後輩吧,我猜,除了你的弟子、師侄之外,說不準還有幾個是你的血親。”

因一只飛熊,阮慈眨眼間便連殺八人,這樣的應對確實出人意料,那少年文士望著她的神色已是截然不同,似乎此時若是將他禁制解開,他拼著冒犯不得以大欺小的規矩,也要將阮慈格殺當場。不過阮慈絲毫都不在乎,望著他道,“道友,我殺了這些人,你身後的元嬰真人一聲也不敢出,可見他有多麽忌憚我的恩師。像是我等修士,活在世上第一個考量的都是自己的道途,那背後的人許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到現在都舍不得說出實情?”

她揣度著那文士神色中的變換,又笑道,“未必是好處,是不是,他定是用什麽事來轄制你,我想想,是什麽能讓你到現在都不敢說話呢?若單單只是隕落,那麽也沒什麽道理,你若不說,現在就要死了,你告訴我,還能試著逃一逃——你竟看什麽東西比道途更重?這可不合情理。”

天錄一直都在忙於救治那黑白飛熊,此時飛熊氣息已逐漸穩定,他方才把飛熊交給鮫人,低聲囑咐了幾句,回身說道,“慈小姐,這人或許是被下了禁制,不得對外人吐露實情,他也不是不想說,實在是並不能說。”

阮慈不由大感新鮮,笑道,“這禁制有些邪門,我在門內怎麽沒有聽說?”

天錄道,“這是一種雜修手段,名喚禁修,由一人發往另一人,譬如慈小姐現在給我下個禁制,百年內不許我說真人壞話。”

他面上微紅,似是對這個比喻很不好意思,又說道,“那麽百年之中,若果我果然沒有觸犯禁制,冥冥中慈小姐便會把一些氣運分給我,令我受益甚多。但若是我突破了禁制,那就會剎那間在極度痛苦之中隕落,自身氣運,乃至內景天地,都會反饋入慈小姐的修為之中。”

他走到阮慈身邊,俯首凝視那文士,緩緩道,“這種禁制手段,乃是一種並不平等的交易,因此雙方的修為必須有較大差距,才能令交流均衡。只有施術者的一絲氣運,抵得上對方的全副身家,才能奏效。其實便是他不說,金波宗內能給他下禁制的修士也沒有多少,一個個查驗過去,終究是可以找出來的。”

隨著他的話聲,那文士目中逐漸流露恐懼之色,仿若要掙脫什麽似的,面色逐漸漲紅,氣勢亦是奮然躍動,阮慈此刻倒耐心起來,見他再三掙紮,終於還是喘著粗氣廢然而止,也是點頭嘆道,“看來你仍是未能把那個人拉下水。”

她不再和文士多言,轉頭吩咐道,“虎伯,殺了他罷。”

虎仆一聲應諾,利爪揚起,氣勢場中頓時被一股肅殺之勢占領,白衣文士的氣勢被壓制到最為衰敗低落的那一刻,空中一道爪影揮過,慘呼聲中,靈氣猛地噴發開來,無數圖景往空中飄飛而去,一枚三色金丹躍到半空之中,仿佛是一輪妖異落日,在剎那間竟奪過大日光輝,令周圍仿佛浮現另一重世界,一畝小湖之畔,群山延綿、重巒飛瀑,說不盡的仙家風姿。山中更有許多身影,正是那文士生平浮現,不過這些畫面,又要比築基期的孟明月隕落時更詳盡生動得多了。

阮慈展目四顧,對那幼時經歷不過是一瞥而已,只在較靠近此刻的畫面之中留心,她的確發覺有一幕畫面頗為可疑,乃是這文士跪在某人跟前,做出聽從教導的模樣,只是上首那人面目模糊,隱約只能看到穿了一身宮裝。她便指著問天錄,“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幕後那位大真人。”

天錄道,“這倒也未必,這人不敢用神觀照師長,是以只留下模糊影像,這是有的,便是我們這些人,若隕落在這裏,殘破天地中也不會有真人的面目。不過我還是為慈小姐記下來,說不準翌日就見到熟悉的洞府,便知道是誰要和我們紫虛天過不去了。”

他到底是從未出門,江湖經驗太少,這些話說出來稚嫩得讓人發笑,阮慈心道,“若是要這般誤打誤撞才能找到主使者,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息事寧人。”

金丹修士的內景天地,並不能久存世上,但也會在數年內豐潤此地靈氣,此時已有不少生靈被吸引著聚到附近,不過阮慈已失去殺妖取寶的心情,將眾人屍身裝起,回到法舟之上,倒也不著急往金波宗去了,而是和王盼盼、虎仆商量道,“這些屍身該如何處置為好?主要是他們留下的乾坤囊,這些東西我並不想要,但若是送還親友手中,倒仿佛是我在有意挑釁,這又不是我的本意。”

王盼盼對這種一言不合、連殺九人的行徑似乎是司空見慣,阮慈這樣說倒把她逗笑了,舔舐著爪子笑道,“人都殺了,還怕被人誤會麽?就把乾坤囊送回去又如何,上清弟子,自然不會貪圖這些蠅頭小利,他們死於有眼無珠,跟錯了師長——自然了,之後會多出一些人想要殺你,但你還怕人殺麽?將來等劍使托生,不知有多少門派會來殺你,也不差這麽一些臭魚爛蝦。”

虎仆也是笑道,“小姐也是有心了,送還乾坤囊也好,敲山震虎,這些弟子的親友,若有誰竟敢因此心懷怨憤,那便是我紫虛一脈在金波宗立威最好的靶子。”

這兩個妖怪,言談之間好像隨時都要大開殺戒,阮慈脾氣當然也不太好,不過她殺了九人,怒火也逐漸平息,見這兩人都是無法無天的性子,便不欲再細談下去,轉開話題問道,“本來是想住在金波宗內的,但金波宗內元嬰真人甚多,我們沒有元嬰真人遮護,氣勢上是否略遜一籌?只怕氣勢場混亂之下,有人混水摸魚。是否改在金波坊市落腳,請李師兄下山相見。”

她原本想應李平彥邀約住進金波宗去,也是有意結識李平彥的師父,但此次急變,阮慈已沒了這番興致,對李平彥之師更是評價頗低,思忖著道,“若是李師兄受不了我殺了他師弟、師叔,要和我斷交,那在金波坊市內,也好緩開顏面,大家體面些,若是在金波宗內,有心人太多,挑唆得我們爭鬥起來就不好說了。我還是挺喜歡李師兄的,並不想隨便就殺了他。”

王盼盼道,“有心人雖多,但要害你還是難的,金波宗就在上清門之側,門中只有一名洞天,修為也是馬馬虎虎,定是敵不過你師父,若是平輩較量也就罷了,若是有人要以大欺小地對付你,你師父靈氣顯化,眨眼間就能滅了金波宗滿門。”

它說起這話來平平常常,就仿佛這般事體在中央洲乃是常事,虎仆也是深以為然,阮慈苦笑道,“我不是擔心這個——你想,今日的事,瞞不過師父,也自然瞞不過金波宗那一帶的元嬰神識,現在人人都知道我看不得可愛妖獸受苦了,我若是金波弟子,要掀起紛爭,那就再簡單不過了,找些看不順眼的奴仆,有意在上清弟子面前折磨些可愛的靈獸、靈鳥,上清弟子瞧著不開心了,就要殺人,那還不是隨時鬧起來嗎?若鬧了起來,李師兄要阻止我,那說不得刀劍無眼,我就怎麽無意間把他殺了。”

王盼盼楞了一楞,以往阮慈未開脈以前,它顯得見多識廣、智珠在握,如今阮慈已經築基,心力提升甚速,王盼盼有時就顯得失於粗疏了,她尾巴搖了搖,想了一想,道,“其實那還是要看金波宗大長老的態度,洞天修士多數都能追溯因果,若有人要這般挑釁你,他眨眼間就能找到背後主使,鬧是鬧不起來的……唉,不過她要是敢出頭,剛才你殺了這麽多人,她也不會當做沒看到了。”

虎仆沈聲道,“金波宗立宗不過三千年,門內元嬰多數依附純陽演正天徐真人、玉壽靈山天麗真人兩脈,大長老麽,面子上和誰都走得不近,但私下自然也是受到這兩位真人照拂,如今我們紫虛天也想在金波宗布子,她想要推拒,卻又不敢,多數也就只能裝個糊塗,就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罷。”

這純陽演正天阮慈是如雷貫耳,玉壽靈山天還是第一次聽說,王盼盼看了她一眼,道,“麗真人在門內沒什麽根基,和徐真人走得略微近些,她門下弟子最有出息的是邵定星,乃是這一代的大師兄。”

阮慈此來本是想找李平彥,請他給小蘇等人帶話,為她辦些事情,自為小事,不料到現在卻要坐下來談這紫虛天甚至是掌門一脈在金波宗布子的事情,她已分不清王真人叫天錄等人跟隨,究竟是利用她來落第一子,激發了這許多變化,還是從那《太上感應篇》中隱隱窺見了金波宗的湧動,才為她鋪排隨從,令她今日有底氣和那少年文士對峙。她按著太陽穴,頭疼道,“這些都是恩師該操心的事——至不濟還有大師兄呢,我一個築基弟子,什麽也不知道,門中真人都認不全,又關我什麽事情了?這些不說也罷,在此地休息一晚,若金波宗那裏沒有後手,我們就往坊市去,叫李平彥出來見我,他愛來不來,若是不來,以後便當我沒這個朋友。”

說著賭氣站起,去看了看那黑白飛熊,見它傷勢已有好轉,在天錄拿來的一個大錦籃裏睡得正香,偶然還一抽一抽地吧咂著嘴,心情一下又輕松多了,趴在籃子邊上,伸手逗弄了小熊一會,見那小熊似要被逗醒了,又忙梳理靈力,誘它深眠。

這般看了一會,天錄悄悄走進屋內,為她端來一杯香茶,正是王真人賜的梧桐清露,阮慈舉杯輕嗅,只覺一股極是濃郁的靈力清香,沁入鼻端,仿佛有形,一時間陶冶肺腑,令人煩憂盡消,她不由滿足地輕嘆一聲,放下茶杯笑睨了天錄一眼,心道,“這呆鹿兒,跟在真人身邊這麽多年,唯獨學會的服侍手段就是不斷給人泡茶。”

思及此,也是難免竊笑,天錄卻沒註意這些,低頭拾掇著錦籃邊的針線等法器,一邊笑道,“慈小姐,何須煩憂?你出來只是為了見李郎君的,旁的東西,真人又沒有吩咐,你又何須想呢?真人方才已吩咐過我和虎仆了,明日我們還是照舊往山門中去,慈小姐就和李郎君會面就是了,看誰敢來打攪你們。”

阮慈不由站起身子,驚道,“師尊剛才來了?”

天錄笑道,“是呀,和我們說了一會子話,不過這會已是走了。”

阮慈心中本就有許多疑問,更不知此事發展,是否會對李平彥帶來巨大影響,她倒不後悔自己一怒之下殺了那些人,但到底這還是第一次與上清門的羽翼茂宗發生齟齬,有些拿不準分寸,得知王真人已是來過,卻一句話都不對她說,還讓她糊裏糊塗的,一時更是不快,咬唇道,“那我就偏不去山門——你去和恩師說,叫他來……”

剛要叫天錄傳話,若王真人不來見她,她便絕不會依王真人吩咐做事,但又覺得這般十分不妥,不但令天錄為難,而且也有失弟子禮儀。便又住了口,擺擺手徑自來到自己所居的靜室之中,依著真人所授儀軌,焚香點燭,跪地磕了三個頭,雙手合十,閉目默禱,“弟子有許多事情不明,還請恩師降臨化身,指點迷津,否則弟子就先回紫精山求見恩師,金波宗幹脆不去也罷。”

只是話說得好聽一些罷了,實則與她想叫天錄傳達的意思並無不同,阮慈將最後一句反覆念了數十遍。感應之中,屋內卻是並無絲毫變化,她半睜開眼,往左右一看,小嘴不由就撅了起來,起身推門而出,就要去找到虎仆,讓他返回紫精山,卻見一道人影立在舟頭,夜風瑟瑟、竹葉瀟瀟,將他袍袖吹起,飄然欲仙、清矍似鶴,她一下住了腳步,又驚又疑,推門而出,緩緩踱到甲板上,不知為何卻又心虛起來,低聲道,“恩、恩師?”

王真人望來一眼,似是無怒無喜,阮慈卻嚇得退了一步,這時再看方才自己,又覺得實在是刁蠻嬌橫到了極點,若她是王真人,定然也要狠狠責罰這樣的弟子,否則實在說不過去。

她素日瞧著天錄逡巡不前、提防謹慎的樣子,總是覺得可笑可愛,今日卻也不期然學了天錄,徘徊了一會,這才腳尖擦地,一寸寸地走到真人身後,細聲說,“恩師,我、我……”

她也不知自己在畏懼什麽,就是心跳得厲害,不過阮慈又一向不會患得患失太久,只過了一會便豁出去了,暗想,“大不了便被師父稍微責罰一下,總之又不會死,便是死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便拉著王真人的袖子搖了搖,又笑嘻嘻地道,“恩師,你來瞧我啦?——剛一出門,我就給你惹禍了。”

不過,她雖有最壞準備,但到底還是做出自己最可愛的樣子,想要略微打動真人。

王真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自然要來,總歸你要見我,總能見到,我化身過來不費什麽,我若不來,慈小姐要回山,誰能攔阻?只是浪費我靈獸法力,也耗費了我這法舟的禁制,我這樣小氣,自然要來了。”

一席話說得阮慈心驚肉跳,更知自己背地裏那些閑言碎語,真人心中都是有數,她忙將真人推著在舟邊坐下,自己也跪坐在真人身邊,殷勤為恩師捶腿,又要叫天錄泡茶來,只是還未出聲,王真人便道,“好了,還要到處聲張?唯恐旁人不知你多任性?”

阮慈忙又咬住舌頭,心中亦知自己這般十分逾矩,若被虎仆、鮫人等靈寵知道,少不得傳到呂師兄、蘇師兄耳中,兩位師兄跟隨王真人日久,手下也有徒子徒孫,人心不平,易生失落。手中連忙加快了捶腿的速度,又是低眉說了些‘弟子著實不懂事’的軟話,只是一句也不提‘請恩師責罰’,見王真人眉眼漸蘇,這才打量著問道,“恩師,我出門以前,你便感應到了今日之事麽?還是因你遣人護我,才引來今日之事?這是弟子此刻最想不通的問題。”

王真人長眸低垂,似是在欣賞那巨竹葉在黑夜中索索搖晃的姿態,唯獨阮慈手中槌動漸緩之時,他才擡眸睨阮慈一眼,聽得阮慈此問,也是微微一笑,倒也不賣關子,便答道。“你還是將自身之事看得太小,將那天下大勢,看得太大了一些。”

“今日之事,並非因我而起,自你和李小郎相交開始,便伏了今日之因,只是你當日還未明白這其中的聯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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