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的畫面碎成一片一片, 兩個幻境有一瞬融合在了一起。

裴鉞看到了一片黑紅的天地，裏面有個小小的溫故, 還有兩副白骨。

然而不等他細看, 一切都已經消散殆盡, 眼前的畫面又變回了那個圓形的空間。

裴鉞才發現, 溫故就站在他身後兩步的位置，手裏提著一把白色的大刀, 正仰著頭看著裴鉞前方兩米多高的地方。

裴鉞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他前方的墻上嵌著一只巨大的木魯亞。它沒了一開始的威風, 此時像個楔子一樣嵌進墻裏, 正半死不活地呼著氣。

裴鉞想了想，哦, 是他踢飛的那個“結合體”。

“跟動畫片裏一樣。”

溫故看了幾秒, 然後有些興奮地拿著白色大刀指著木魯亞, 跟裴鉞講解，“動畫片裏就是這樣, 吧唧一下, 撞進了墻裏，然後有一個很清晰的輪廓。嗯……就跟撞進了豆腐裏一樣。”

溫故：“真有意思,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

裴鉞：“……”

裴鉞沒接話，一是不知道怎麽接，二是她現在知道了溫故就是當年那個小孩, 所以這會的心態有點崩——那是他的“初戀”，那是他心裏掛了二十來年的“小太陽”, 那是他有些頭疼又有些心疼的“可憐寶”。

裴鉞也不知道自己這會是什麽心情，高興？有吧，迷茫也是有的，還有就是心臟裏頭，有點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似乎想要頂出個芽來。

溫故看裴鉞不說話，還一動不動的，有些奇怪：“怎麽了？”

裴鉞的肩膀一個哆嗦，然後略微僵硬地回過頭。

他看了看溫故，溫故的臉和小小溫故的臉重疊，一個可愛，一個俊美，但眼神卻似乎並沒有什麽改變，清澈而乖巧。

裴鉞心裏那不知名的東西，“噗”的一聲，冒出了個嫩芽來。

“我……”

裴鉞張了張嘴，但最後還是把幻境裏的事咽下去了，——至少不是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來說這件事。

於是裴鉞臨時一個急轉彎，問道：“牛頭人這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骨頭至少碎了大半，自己是爬不下來了。那咱們現在是去找沙人？”

溫故點點頭，又笑道：“不用找了，就在這兒。”

說著，溫故把手裏的白色大刀往頭頂一扔。

白色大刀直直紮進了頭頂的燈光，卻是發出了一聲金屬撞擊的鏗鏘聲，然後頭頂的光碎成光沙，旋即消失。

同時，整個圓形的空間也發生了改變，綠植和泥土消失，通道也漸漸融合。

不消片刻，這個領域裏就露出了它本來的樣子。

——這是一個廢棄的工廠。

而此時，裴鉞和溫故他們站著的位置，是在一堆貨櫃構成的“迷宮”中，溫故扔出去的白色大刀，正直直插在頭頂的一片鐵網上。

——那是一個隔出來的二層視察通道。

通道上，有一只惡生和兩個人：惡生自然是普諾斯，人卻是溫雲華和溫一明。

普諾斯的脖子上有一條奇怪的繩索，將它固定在一個地方、保持著一個動作無法動彈，溫雲華和溫一明則分別坐在普諾斯的兩邊。

溫雲華蹲在地上，神情有些古怪，可能是還被魘著；溫一明則縮在角落，他渾身上下染滿了鮮血，甚至還有碎肉，不過都不是他的。

當白色大刀插-入鐵網通道上的時候，溫一明立刻轉頭看了過來，他不認識溫故，但是他認得裴鉞啊。

“裴鉞！”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溫一明連滾帶爬地跑到了樓梯邊，朝裴鉞大喊，“裴鉞！你快把我帶下去！快點！”

裴鉞原本就不喜歡溫一明，更何況現在還知道了，當年溫一明用水潑過溫故一家，還弄傷了溫故的膝蓋。

裴鉞捏了捏拳頭，朝溫一明露出了一個笑容，笑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

“好啊，你等著。”

溫一明露出得救的表情，又朝裴鉞大吼：“好！那你快點啊！”

裴鉞沒再理他了，而是看向溫故說道：“我上去殺了沙人，你乖乖等著別亂跑。”

溫故奇怪地看裴鉞一眼，然後說道：“我去就行了，你分不清的。”

裴鉞一楞，旋即明白過來溫故的意思，“還有幻境？”

溫故笑了一聲，卻是看向了蹲著的溫雲華。

溫雲華依舊一動不動，神情呆滯，但是手指卻開始了小弧度地摩挲，看上去有些神經質，不細看的話也發現不了。

溫故笑了笑，然後他擡手，白色大刀的刀柄延伸成繩，然後套住了溫故的手腕，往上一甩，就把溫故甩到通道上去了。

鞋底踩到鐵質的通道上，卻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溫故像一只貓一樣，輕輕落在了溫雲華的跟前。

站穩之後，他甚至都沒看溫雲華一眼，手起刀落，溫雲華便身首分離，血從斷裂的脖頸裏沖天噴出，染紅了溫故的半邊衣裳。

裴鉞雖然知道溫故的意思——沙人最後的幻境，是把它自己和溫雲華的樣子調換了。

但是看到溫故毫不猶豫地把溫雲華斬頭，裴鉞還是難免心驚肉跳。

另一邊，溫一明卻是大笑了起來，他像是瘋了一樣對溫故大叫。

“對！就是它！殺了它！砍死它！剁爛它！”

“溫雲華”的頭在鐵網的通道地面滾動著，當它停下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顆墨綠色的蜥蜴一般的腦袋。

——這的確是沙人。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裴鉞竟然發現自己松了一口氣。

而當普諾斯的脖頸停止噴血、它徹底死透了之後，空氣裏忽然出現了“嗡”的一聲低沈嗡鳴。

工廠裏熾白的燈光消失不見，原本還只是有些荒涼的工廠，像是被快進了時間，變得破敗起來，頭頂的彩鋼瓦也稀稀落落，清冷的月光從彩鋼的空當漏下來，白霜一般染了一地。

“領域解除了。”

溫故看了看破裂的屋頂，又低頭看通道下的裴鉞，“那只木魯亞應該也死了。”

裴鉞聽了這話，回頭看了眼那個被嵌在貨櫃裏的牛頭人。

——的確，胸口已經沒有起伏了。

裴鉞於是左右看了看，用了個巧勁，踩著貨櫃跳上了通道。

他看了眼沙人的屍體，然後先走到了溫雲華的身邊。

溫雲華的右小腿斷了，骨頭都支了出來，傷腿的那只腳下，已經淤積了一小灘的血。

但溫雲華依舊保持站立的姿勢，甚至承重都在那只傷腿上。他的唇色因失血而發白，臉上淚痕交錯。但他卻動也不動，甚至話都說不出來，只有一雙眼在眨著。

裴鉞蹙了蹙眉，視線移到溫雲華脖子上的那根繩子上。

——顯然，古怪就在這裏。

“溫故，這繩子要怎麽弄？”

裴鉞沒見過這種東西，也不敢去碰溫雲華——畢竟那繩子是綁在溫雲華的脖子上的。

溫故拿著白色大刀甩幹凈了上面的血，然後走了過來。

“這個啊。”

溫故看著那根繩子。

繩子是暗金色的，粗看上去像是稻草擰的一樣，但細看就會發現，那些金色是緩慢在流動的。

繩子只有一臂長，另一頭哪兒也沒栓。

如果換個場景，可能就以為這是一個特立獨行的裝飾品了。

溫故笑了一聲，對裴鉞說：“裴鉞，把那個人拿過來。”

溫故說的，自然是溫一明。

裴鉞聞言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拿”這個字用得……

不過知道了那段過往後，他不會因這麽一個字而覺得溫故“偏離人類”，反而覺得溫故很可愛。

於是裴鉞走過去，把溫一明“拿”到了溫故的跟前。

溫一明身上雖然臟汙一片，但是沒有任何的傷。加上現在兩只惡生都死了，他溫家本宅嫡系的氣焰一下子就噴出來了。

“別拽著我！”

溫一明一把甩開裴鉞的手，不客氣地吩咐裴鉞，“給我找套換洗的衣裳過來，臟死了。”

裴鉞笑了，“我沒聽清，你再一遍？”

溫一明有些惱，擡頭就像再說，但一看到裴鉞的笑容，差不多被他遺忘的一些記憶就翻了上來——他成年生日那天，差點被裴鉞踹斷了子孫根。

雖然那次事件讓裴鉞也吃了不少苦頭，但溫一明知道，眼前這位是個懟天懟地不帶怕的主。

於是溫一明囂張的話在喉嚨裏滾了兩圈，最終沒敢對裴鉞說什麽。但他的氣焰也不是那麽容易消的，於是轉頭沖溫故去了。

“你看什麽看，快送我回去，我得好好洗個澡。”

溫故都懶得跟他廢話，他拿起白色大刀，用刀背在溫一明的身上輕輕一拍，溫一明就保持著一個破口大罵預備動作的姿勢僵住了。

癥狀和溫雲華的一模一樣。

溫故用刀挑起溫一明的手，然後白色大刀的刀尖不客氣地在溫一明的掌心橫過，一道貫穿整個掌心的傷口就出現在了溫一明的手上。血立刻湧了出來，不要錢似的。

大概是很疼的。

——裴鉞看到溫一明的額頭登時就冒出了一層冷汗。

溫故把溫雲華脖子上的繩子挑起來放到溫一明的傷口上，然後那繩子就化作一道金光，從溫雲華的脖子上松開，落在地上變成了一根普通的繩子，還有些破舊，看起來是在這個工廠裏隨手撿的。

繩子一掉，溫雲華就直接倒了下去。

裴鉞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溫雲華，粗略檢查了下，松了口氣——除了腿上沒別的傷，而且目前只是失血過多，不過還在可挽回的範圍內。

而溫一明舉著流血的手，依舊無法動彈。

溫故把白色大刀靠在溫一明的肩上，刀刃對著溫一明脖子上的大動脈，靜靜看著溫一明臉上猙獰的表情。

“這個繩子是溫一明套上去的。”

“普諾斯在領域裏被禁錮，它無法動，但也有保命的手段——最後的替身。”

“替身應該是契約先行的溫一明，但卻變成了溫雲華。所以，是溫一明故意禁錮溫雲華，讓他當普諾斯的替身，以保他自己的命。”

溫故回頭看著裴鉞，神色認真，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說，他該不該死？”

作者有話要說：

溫雲華：我覺得，你們可以先搶救一下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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