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鉞知道, 如果他點頭，溫故絕對會殺了溫一明。

——實際上, 裴鉞也挺想點頭的。

但是不可以。

溫一明的死活裴鉞不在意, 可是溫故的生活經歷中, 本就模糊了人類和惡生的界限。如果再殺人, 裴鉞怕他真的無法回歸人類的世界了。

所以裴鉞也表情認真地說道。

“我之前跟你說過，定罪和施以懲罰並不在我們的工作範圍內。”

溫故沒有回答, 手上的刀也沒有收回來。他靜靜地看著裴鉞，有一種黑暗的東西正在他的眼底翻滾。

裴鉞知道, 那是仇恨。

溫故是在溫家擺靈那晚被卷入惡生天的, 而在被卷入惡生天前，溫一明對他們的所作所為, 就是溫故對人間界最後的記憶之一。

在那樣一個世界裏, 如果他是溫故, 他也會不停回憶人間界的一切，包括那些不好的東西。

溫一明對他們潑的那盆水, 在溫故不斷回憶的過程中, 已經變了質。

或許，這些仇恨也是支撐溫故活下來的動力之一。

但平心而論, 當年的一盆水雖然讓人恨得牙癢，但它絕對罪不至死。

而溫一明後來的罪，如裴鉞之前說的, 不該溫故來判刑和懲罰。

可是現在，溫故明顯聽不進去了。

在“美人魚”的事件裏, 裴鉞已經領教過溫故的執拗。

如果還是以前，裴鉞這會估計會來硬的——比如他手機上當掛墜的那個控制器。

但現在，溫故已然成了裴鉞的眼珠子，誰碰都不行。——他自己也碰不得。

所以硬的不成，裴鉞果斷來軟的，他先是放輕了聲音叫了溫故的名字，又把還醒著的溫雲華推出來賣慘。

“溫故。小華的傷很嚴重，需要立刻治療。溫一明的事交給ES，哥跟你保證，絕對不讓溫家輕悄悄把人帶走，好嗎？”

溫雲華也是可憐，本來就被折騰得夠嗆，結果這會裴鉞見他沒生命危險，還在他後背掐了一把。

溫雲華沒力氣反抗，只能哼哼幾聲，聽著虛弱極了。

溫故被溫雲華的呻-吟驚動，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波動。

溫故並沒有被仇恨蒙蔽雙眼，他不喜溫家，但也並沒有一竿子打翻所有溫家人。

比如溫雲華，溫故還是挺喜歡的。

溫故猶豫了幾秒，然後他收回了白色大刀。

就在裴鉞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卻見溫故的手一甩，白色大刀變成了一條九節鞭一樣的東西，一下纏住了溫一明的雙腿。

“哢擦！”

兩聲幹脆利落的脆響過後，溫一明直挺挺地朝後倒了下去。

——溫一明的雙腿被打斷了。

明明人已經倒下去了，但是他的雙腳還跟被膠水黏在地上一樣不動。兩根白色的小腿骨從肉裏刺出來，血一下就湧了一地。

但也不知道溫故用了什麽方法，血湧出一些後又止住了，不會讓溫一明失血而死。

不過這畫面實在有些恐怖。

溫雲華雖然平時嚷嚷要加入惡生事務所，但其實並沒見過什麽血腥畫面。

加上他本就虛弱，於是幹脆兩眼一翻，暈了。

裴鉞的嘴角抽了抽，看看溫雲華，又看看地上的溫一明。

——溫一明還清醒著，只是已經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過疼痛顯然是感知到的，整個人都抽搐著。

裴鉞還註意到，溫一明的□□濕了，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

裴鉞眉頭一皺，越發覺得溫一明是一坨人型垃圾。

“溫故你站過來點，血都漫到你腳邊了。”

裴鉞叫了溫故一聲，生怕溫故的鞋子被弄臟了。

其實溫故現在身上一點都不幹凈，之前殺普諾斯的時候，血都染了他半邊衣裳。

不過大概在裴鉞看來，溫一明的血可能更“臟”吧。

溫故低頭看了看，血大部分從鏤空的鐵網掉下去了，但也有小部分順著中間的鐵板朝他蔓延過來。

於是溫故乖乖朝裴鉞那邊挪了兩步，“哦。”

一邊應著，一邊把“九節鞭”捏回了小人的樣子，重新塞回兜裏。

收拾完後，溫故擡頭四處看看，問裴鉞：“這是哪兒？我們要怎麽回去？”

“不急，估計一會就有人來了。”

裴鉞小心扛著溫雲華，找了個稍微幹凈點的地方，把他放下躺著。

然後裴鉞回頭問溫故：“餓不？”

看天色，現在已經晚上了。

溫故點點頭，“有點。”

裴鉞站起來，笑道：“回去給你做芒果班戟，算了，晚上吃了不好消化。給你熬點甜漿小米粥，明天再給你做點牛奶小方怎麽樣？上次做的看你挺喜歡吃的。”

溫故驚喜，眼睛都亮了幾分：“好呀！”

裴鉞見他這乖巧模樣，手癢、心也癢，於是就伸手去揉了揉溫故的頭發。

這個動作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這一次卻像是有不同的滋味。

溫故得了裴鉞的許諾，乖乖給揉。

不過發現裴鉞揉了好一會都不停後，就不樂意了。

溫故一偏頭躲開裴鉞的手，臉上不太高興：“頭發要揉掉了。”

裴鉞也不惱，聞言嘿嘿賠笑了兩聲，又說道：“我聯系下ES那邊，你累了先找地方坐坐。”

溫故點點頭，然後在溫雲華旁邊坐下了。

而這邊裴鉞剛摸出電話，外頭就響起了呼啦啦的警笛聲。

聽聲音，來的車子還不少。

引擎聲停了沒一會，就有許多手電的燈光在工廠裏游走起來了。

裴鉞也沒出聲。

這個工廠並不大，只是裏面的貨櫃之類的東西雜，從上往下看，的確是個迷宮一樣。

但沒有普諾斯的幻境，這點“迷宮”根本迷不住人。

不過裴鉞註意到，在其他燈光亂晃游走的時候，有一隊人卻是直直朝著他們走過來了。

他這裏地勢高，所以那行人還沒有走過來的時候，裴鉞就認出來了。

打頭的是溫應天，溫應天後邊是趙教授和簡愛國，——ES在西南成立的臨時特殊辦事處已經掛牌了，趙教授就是常駐人員之一。

再往後就是些特戰隊員和溫家的人了。

裴鉞的視線一掃，在簡愛國還紮著留置針頭的手背上停了一秒，然後臉色沈了沈。

這麽一會的功夫，這一行人已經到了通道下頭。

通道是鐵網和鐵皮構成的，視線並沒有受到多少阻擋，甚至溫一明新鮮的血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

溫應天的表情沒變，倒是後頭一下沖出來一個小胡子男人，大叫了一聲“明明”，然後一個提氣，老鷹一樣直接從平地拔地而起，落在了二層的通道上。

周圍有新進組的隊員，沒見過仙人家族這陣仗，一時間都目瞪口呆的。

小胡子男人精準落在溫一明的旁邊，一看溫一明的情況，眼珠子都紅了。

他從兜裏掏出個東西來，纏在手上對著溫一明胸口點了幾下，溫一明一個哆嗦，可以動彈了。

“爸！疼死我了！爸你救救我！裴鉞要殺我，他要人殺我！”

溫一明一能動就開始鬼哭狼嚎，他不認得溫故，所以直接把所有鍋都往裴鉞身上甩。

裴鉞嗤了一聲，沒理，而是對下頭喊道：“局座，外面有救護車嗎？小華的腿斷了，失血有點多。”

因為溫家族長突然過來，簡愛國是被臨時從醫院裏挖出來的，這會氣色不太好。回答的聲音也沒有以前那麽中氣十足。

“有。”

他應了一聲，沒說別的，轉頭跟身後一個特戰隊員說了幾句，大概是去讓人叫醫護人員進來了。

另一邊，小胡子已經給溫一明做了初步的傷勢治療。

要不說普通人把他們這類人叫“仙人”呢，這才幾句話的功夫，溫一明支出來的骨頭棒子就被摁回去了，傷口上糊了一層似紙似漿的東西，正發著微弱的光。

這會溫一明氣色也好了不少，正跟他爹哭訴他的遭遇呢。

裴鉞回頭的時候，剛好對上小胡子男人紅了的眼睛。

小胡子男人對裴鉞不陌生，但也不熟悉。只是知道有這麽個人定時會到溫家來，但一來就是進了老爺子的院子，——那院子裏只有老爺子和溫家長子居住，別的人請安都得等通報。

他摸不清裴鉞跟老爺子那邊的關系，所以這會即使看到寶貝兒子這個慘狀，恨不能把裴鉞先剮為敬，但也不得不按捺下脾氣，生怕觸了老爺子的逆鱗。

小胡子男人氣息粗重地問道：“裴先生，能給我解釋一下明明的傷勢嗎？”

裴鉞特別沒誠意地聳聳肩，“哦，可能是他走路不小心摔的吧。”

這漫不經心的回答，根本就是在打人的臉。

小胡子男人當時就急了。

“你！”

“夠了！”

小胡子男人還沒來得及發作出來，就聽底下一聲喝斥。小胡子男人像是被扣了七寸的蛇，氣焰一下就熄了。

裴鉞低頭，看著下頭出聲的男人。

溫應天，溫家的現任族長，已經九十六歲高齡了，但是看著跟六十來歲一樣，如果把那一頭華發染成墨黑，估計說他四五十的都有人信。

溫應天這個人，氣勢很強，很少有人在他跟前能擡得起頭的。

——裴鉞敢，但是裴鉞不喜歡他那副誰都欠他八百萬一樣的棺材臉。

這會還是裴鉞第一次去細看溫應天的樣貌。

摸著良心說，溫應天的樣貌著實不差，但可能溫故和溫故爸爸遺傳更多的，是故去的溫家老太太的模樣，所以乍一眼看去並不像。

不過再細看，又會發現溫應天和溫故的五官之間，有很多神似的地方。

這個人就是溫故的爺爺啊。

裴鉞的思緒一路跑偏，腦海裏已經勾了出了溫故年邁時候的模樣。

嗯……大概會是個看似儒雅的老頑童吧。

作者有話要說：

裴鉞：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變老～

溫故：不要，你一個人老吧。（永遠都是小仙子.jpg）

裴鉞：？？？

溫雲華：（寶寶心裏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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