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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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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走後,賈璉終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書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鵑”卻透著詭異,鳳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賠笑著安慰了黛玉幾句,也避到賈璉那邊去了。

閨房內靜了下來,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發呆。

那少女也不打擾她,只靠在床頭,望著雪白的帳頂,若有所思狀。

這一會子工夫,她總算是弄明白了,這裏是賈府大觀園內的瀟湘館,眼前的少女確實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貼身大丫頭紫鵑,只是絕非什麽劇組拍戲,而是活生生的“現實”,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說法,大約就是所謂的“穿越”了。

平時是沒少在影視、小說裏,以及聽人扯淡靈異事件時,提到過“穿越”,是沒想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還有什麽理由,來解釋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一串輕細的腳步聲,然後聽見林之孝家的問:“春纖姑娘,你怎麽來了?”

另一個嬌怯的聲音回答:“老太太說,紫鵑姐姐有些不便,讓我先來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過姑娘,可再好不過啦,姑娘就在房裏,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個十六七歲,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進來,經過李蕙身邊時,站在三五步外,略福了福,輕聲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鵑就紫鵑吧,總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聲。

進來的丫頭名喚春纖,原是賈母房裏的二等丫頭,先前服侍過黛玉一年有餘,後來又回到賈母身邊。

瀟湘館怪事連連,尤其紫鵑還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邊,賈母不放心外孫女兒,特地讓熟悉黛玉脾性和習慣的春纖回來伺候。

春纖走到黛玉身邊,輕聲問她:“姑娘還是這個時辰早起麽?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鬧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會子,紫鵑,把我的睡袍子拿來。”黛玉搖頭,揚聲叫紫鵑。

春纖這才註意到,黛玉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的,也是她最喜愛的家常衣裳,忙說:“姑娘既想歇著,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

她正要到櫃子邊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鵑:“那只紅嘴兒的大鸚哥,昨兒餵得飽了,不精神,今日須餓上一頓。”

見黛玉的目光始終不離自己,一直和自己說話,雖然聽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頭瞅向門外,果然廊下掛了幾只鳥籠子,養了不同毛色的鳥兒,只得又“哦”了一聲。

只這一聲答應,黛玉就像是頗欣慰,對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纖移過屏風,服侍自己換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這裏坐著,姑娘有事隨時喚我。”春纖另搬了張矮凳,離李蕙遠遠的,坐在門邊。

“不用啦,我這一睡,怕要好一會子,你先去吃早飯吧。”黛玉說著,又看了李蕙一眼,“這裏有紫鵑伺候著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這裏,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飯就回來。”

黛玉說得直接,春纖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說了一句“這裏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門出去。

房間裏的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靜悄悄的,李蕙見黛玉依然坐著,一雙剪水雙瞳望定自己,許久也不移開,不得已只好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聽紫鵑終於開口說話,黛玉似是松了口氣,幽幽的嘆息:“紫鵑,你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們雖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於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嘆,結合剛才聽到的,看到的,李蕙總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說她死過一回,而丫頭紫鵑扛不過傷心,跟著投湖自盡了?

果然是傻瓜,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著自己的一縷眼神中,雖有些許嗔怪,更多的,卻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沒有邊際的漠漠悲傷。

李蕙沒來由的心坎一軟:“你,你躺下吧,就穿這點衣裳,著涼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於她,只不過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卻讓李蕙莫名生出一種親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對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頗有幾分相似。

難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著的這副身體的主人,所遺留下的囑托和牽念?

唉,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管情願不情願,自己要留在這裏過日子,也只能先做“紫鵑”了。

被迫接受了現實,李蕙走到床邊,扶了黛玉弱不禁風的身子,讓她慢慢躺下,替她蓋好被子,正要放了帳鉤,又聽黛玉說:“我一時無事,你也先歪著吧?”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李蕙看見一張湘妃竹的躺椅,上面還放了靠枕。

無論是小說,還是戲曲裏的林妹妹,都是才華橫溢,多情敏感,眼裏心裏就只有寶玉的,又生就了小心眼兒,好使小性子,導演也從來沒說有“會關心人”這一條的。

大約她真是同紫鵑親如姐妹,有著非一般的情分吧,李蕙多少有些感動,淡淡的說:“我知道了,你睡吧。”

李蕙生性直爽膽大,加上的確倍感疲憊,也不跟黛玉客氣,歪在竹椅上,就感到眼皮沈重,不多時就滑入了黑甜鄉。

聽見帳子外鼻息綿綿,黛玉心頭的憂慮為之一松,她是真沒料到,紫鵑會隨了自己自盡,這一份情,比起那個人,唉……

憂心放下,悲意又起,寶玉已經娶了別人,所有的所有的愛戀牽掛,患得患失,都作了幻影消散,自己死便死了,又活過來做什麽?

她胸口翻湧,傷痛一如往昔,可奇怪的是偏偏流不出一滴淚來?

或許是我的眼淚,已經為他流盡了吧?黛玉默默的想著,她雖難過,卻也不再起輕聲的念頭,瞧剛才那番情形,自己若是死了,寶玉未必怎樣,只怕老祖母和紫鵑先活不成了。

賈母心中有事,只在床上稍稍瞇了一個多時辰,就醒來命鴛鴦服侍梳洗,為的是寶玉夫婦大早要過來請安。

果然她才穿戴停當,就聽見丫頭在外頭稟告,說是寶二爺和寶二奶奶到了。

賈母勉自打起精神,看著寶玉和寶釵拜倒在地,雖然一個仍有些犯傻氣,另一個則形容略憔悴,但總還算融洽,也暫時稍稍放了心,命鴛鴦捧過來見面的禮物,送到小倆口手中,很是諄諄教導了幾句,寶釵一一應答,寶玉則是嘻嘻沖她傻笑。

請安之後,寶釵說還要去拜見賈赦夫婦、家政夫婦,賈母當即首肯,也不再挽留。

寶玉才往外挪了兩步,忽又回過頭來,問賈母:“老祖宗,林妹妹過來請早安了麽?我娶了寶姐姐,她定是怨恨死我,不再理會我了吧?”

“又混說話了,你成了親,林妹妹自然也是高興的,只今後不是孩子了,可別鎮日的還在姐妹堆中廝混。”賈母怕寶釵尷尬,忙教訓寶玉,轉眼見寶釵神態從容,毫無慍色,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欽佩。

寶玉夫婦離開之後,賈母又想起黛玉來,正要掙紮著再往瀟湘館,突然一陣頭昏眼花,才站起來,又跌坐回椅子去。

“老太太,老太太!”滿屋子的丫頭們俱都慌了手腳,又是端茶,又是揉胸。

好一會兒,賈母緩過氣來,抹開鴛鴦的手,痛惜無奈的嘆氣。

鴛鴦服侍賈母多年,最是忠心,也深得她信任,有時候老人家未免“任性”,也只有鴛鴦敢拂逆她的意思。

此時她由不得賈母,執意的勸阻:“老太太掛念林姑娘,喚了璉二奶奶或是春纖過來問就是,一會兒您還要帶了寶二爺和新奶奶,去宗祠拜祖先,現在斷不可再操勞的。”

賈母也自覺難以支撐,再加上事有輕重,也只好依了鴛鴦,另派琥珀到瀟湘館探問消息,自己則命人擺飯,只勉強吃了小半碗稀粥,幾筷子小菜。

用了早飯,賈璉夫婦同琥珀回來了,說是這會子林妹妹和紫鵑都睡下了,瀟湘館內外無事,他們留了林之孝家的照應,賈母才略放了心,叮囑王熙鳳速派人去請太醫來,為黛玉診治。

諸事都交待停當,正好賈政夫婦遣人來請賈母,攜了寶玉和寶釵,同往寧國府的賈氏宗祠祭告祖先。

賈政還特別傳來一個消息,說是清虛觀的觀主張道士,也會前往宗祠,為新婚的寶玉夫婦禱福。

聽了這話,賈母不勝唏噓,這張道士是身替她公爹,榮國公賈源出家的,昔日賈珠與李紈成親,就蒙他代替祖宗見證、禱福。

賈珠已歿了多年,幸得寶玉長大,也成家立室,但願他從此在寶釵的襄助下能,能懂事上進,光耀賈家門楣,自己來日歸西,也算有臉面見公爹和丈夫了。

此外,提到張道士,賈母還另有一樁心事,為了避免家中上下猜疑,卻不便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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