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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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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她們似乎對自己的心上人都相處的特別自如。只是現在這個樣子,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麽才好,他們好似從來沒有機會兩個人在一起單獨相處過呢。

眼風微微上挑,就能看見發髻上那多花開得有多麽盛氣淩人。就像是一個印記一般,收了別人的東西,似乎也應該要用什麽來回禮。可是,要買什麽才好……從來沒有經驗的蘇瓔第一次有些為難起來。

“咦,好香啊。”身側的男子吃驚的說了一聲。

蘇瓔擡起頭,看見不遠處擺了一家小小的面攤,舉目四望之下,才發現這個面攤竟然是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裏頭,不知不覺中,兩個人都已經走得這麽遠了麽?

光線昏暗的巷子裏,空氣似乎也沒有方才那樣清新了,不過或許是因為位置偏僻,所以倒是比外頭安靜不少。

“去前面吃面好不好?”

蘇瓔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的確是很香,如果頤言知道了,一定後悔的捶胸頓足。”

兼淵笑了笑:“我以為你和頤言,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呵,妖怪從某種方面來說,的確是不用吃凡間的食物了。”蘇瓔扶一扶頭上的花簪,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就像你們道士一樣,練到一定程度了,也不用再吃五谷雜糧了對不對?”

“不過好吃的東西,總是叫人心生愉悅的。”蘇瓔忽然蹙眉,“這些花,開不了多久,只怕就要謝了吧。”

“花開花謝乃是常理。”兼淵饒有興趣的看著蘇瓔:“怎麽,你很喜歡這花麽?”

蘇瓔一時間有些尷尬,要說很喜歡,會不會不太好呢。可是若是說不喜歡,肯定更不好吧。況且,兼淵似笑非笑的樣子,這句話顯然是問的別有深意。

“算了,去吃面吧。”兼淵眼中有些黯然,然而很快就拉著蘇瓔往那小攤走去,靠的近了,才發現氤氳的水霧之後,是一對年邁的夫妻在做面。

都是些很普通的面食,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那煮出來之後聞起來格外的香,那幾張小桌子上已經坐滿了人,看來生意果然不差。老夫婦一見,立刻熱情的迎了上來,特意多支了一張桌子給兩人。

兩人都點了一份陽春面,上面加了一個煎蛋和幾片鹵牛肉,看上去色澤誘人。

蘇瓔夾了一筷子,味道果然勁道,特別是秘制的香料尤其讓人驚訝,吃完之後唇齒留香。

兼淵也坐在一邊老老實實的吃著面,很普通的陶瓷碗,甚至上面還有一個缺口。面湯喝起來也特別暖和,隔著一層暖暖的面香,此時此刻,他們似乎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就好像那些廝殺和搏鬥,彼此之間身份的溝壑,通通都不存在了一樣。這樣溫暖的畫面,讓蘇瓔恍惚間似是明白了些什麽。

這些被生老病死折磨的凡人,有些能夠憑借著自己的一己之力改變命運的流程,千萬年之中,強行扭轉了宿命進程的人也不是沒有。然而更多的,卻只是這些在神明眼中如螻蟻般生死不由的凡人,他們默默無聞的構築出了這一整個世界。

兼淵看了她一眼,“怎麽,不好吃麽?”

“沒有。”蘇瓔又挾了一筷子,抿唇笑了起來:“這裏的面真的很好,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吃一次。”

兼淵忽然笑了起來:“怎麽會沒有機會,以後你傷勢好了,我們可以常常到這裏吃。”

“傷好了?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機會呢。”蘇瓔失笑,“更何況,就算我傷好了,也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吧。”

“不會很久的。”兼淵從懷中掏出幾枚銅板放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說道:“只要你想來,我一定會陪你來。”

就像在花枯之後,明年一定會有花朵再次抽出嫩芽綻放生長。只要你想來,我就一定會陪你。這是無聲的允諾,在暗夜之中,讓白衣的女子心中為之一震。

和頤言會和的時候,差不多天都已經黑了。也不知道頤言將墨蝶拉到了什麽地方,墨蝶一臉的黑雲,倒是頤言笑得天真燦爛,絮絮叨叨說起剛才去賭場玩的有多開心。

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基本上也不見了蹤影,快要接近宵禁的時間,一路上的人都有些步履匆匆。

“跟了這麽久,有什麽話就不妨直說吧。”幾個人都極有默契的停住了腳步,蘇瓔沒有回頭,只是稍稍將聲音擡高了一些說道。怪只怪身後的那個人追蹤之術實在是太差,而且這樣不能收斂的殺意就像是彌漫開的雨水一樣,讓人想不註意都難。

黑暗的巷子裏視線受阻,能看見的不過是兩三步開外的地方,然而不用費心去尋找,追蹤的人見自己的行藏已經被看破,索性也就露出了真身。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子,才十六七歲大小,一張臉幹幹凈凈,只是充滿恨意的看著眼前的幾個人。最讓人詫異的,反倒不她眼中莫名的恨意,而是……眼前身軀瘦弱的女子,分明就是一個凡人無疑。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幾個和你應該沒什麽過節吧。”頤言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若是個妖怪倒也罷了,一個普通的凡人和她們會有什麽關系。這樣跟在後頭半柱香的時辰,實在叫人心底煩的很。

“你們殺了柳郎。”女子的身軀都在顫抖,惡狠狠的說道。她整張臉蒼白如紙,像是個孤魂野鬼一般的看著幾個人。

柳郎……就在頤言不耐煩的想要轉身就走的時候,兼淵卻忽然開口說道:“你說的那個柳郎,該不會就是在村口賣畫維生的書生吧?”

這一刻,就連頤言都有些錯愕的頓住了腳步。那個人雖然表面上是個書生,但是法力低如頤言都看得出那是棵柳樹化成的妖怪。只不過人家本本分分在那裏賣畫,也沒有天下妖怪一家親的說法,所以也並沒有將那個人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只怕他們幾個根本就不會記得那個柳樹妖吧。那個即將迎娶人間女子的妖怪,還真是讓人過目不忘啊。

幾個人的對視了一眼,似乎同時想起來了什麽。

“那個人可是個妖怪。”頤言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怎麽會有一個凡人女子來幫他報仇?”

“我們原本都快要成親了。”到底是個女子,雖然恨恨的說要來報仇,然而提起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對方還是忍不住以手掩面低低的哭了起來:“我自然知道他是妖怪,但是那又如何,與其嫁給一個不知根底粗魯不堪的男子為妻,我寧肯嫁給柳郎。更何況……更何況我這樣愛他,誰又在乎柳郎究竟是人還是妖?”

蘇瓔怔了一怔,剎那間像是明白過了什麽一樣,她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一步,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看定了那女子:“我們並沒有殺掉那個人,你恐怕是真的找錯了人吧。”

“怎麽會,如果不是你們,還有誰能殺得掉他?”不知道怎的,看見蘇瓔那雙眼睛,那女子陡然間竟然鎮定了下來,只是一雙手攏在袖子裏一直不停的顫抖,過了半晌,她終於擡起手掩住自己的臉痛哭出聲,“再過十來天,我原本就可以嫁給他了。可是他死了,他就這麽死了!”

那樣淒厲的痛哭聲像是匕首般刮過人的耳膜,那個面孔清麗的女子眼中是深刻見底的心碎,讓人幾乎不忍再看下去。

“只是怎麽回事?”墨蝶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表哥。然而兼淵的眉頭也緊皺,目光覆雜的看向那個幾乎快要癱倒在地上的女子。

“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就把她丟在這兒不理吧。”頤言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此刻也不禁犯難。

“帶她回去吧,她不過是個弱女子,若真的置之不理,只怕會有危險。”蘇瓔嘆了口氣,低低說道。或許是那個女子看她的時候絕望的眼神讓人動容,即便在紅塵中看過太多悲歡離合,面對這樣的年輕女子,她心底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忍。

在客棧之中,頤言遞了一杯茶給那個渾身顫栗的女子。她瑟縮著自己的肩膀,過了半晌才從接過了那盞茶,低低說:“多謝。”

“這位姑娘……你?”頤言像是想要說些什麽,然而這一刻也覺得詞窮。這樣風塵仆仆的趕過來,只是為了替自己的情郎報仇麽?

這樣的一個弱女子,究竟是怎麽追上他們的腳步?

“我姓蘇,叫蘇濤。”女子的情緒終於緩和了一些,然而眼中那樣空洞的絕望,卻讓頤言都不忍再繼續看下去,是真心的愛慕吧,否則,原本應該溫柔秀麗的神色,怎麽會被大塊的茫然和痛苦所填充?

“我和他,是在三年前認識的。”就在蘇瓔頷首示意,頤言正往香爐內添香的時候,蘇濤忽然開口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好也在外頭畫畫。”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不能休。

也是這樣一出俗不可耐的墻頭馬上的故事,然而縱使如此,想必那一刻三寸春光,一縷一縷,都是雕刻在了蘇濤的心底吧。

最開始的時候,蘇濤就已經察覺出那個喚作柳泉澤的男子,一直有意無意的避開自己。蘇濤是個聰慧的女子,很快就發覺對方有異常人之處。直到有一天,她悄悄跟在柳泉身後,看著他一直往一棵柳樹內迎頭直上,整個人竟然徹底被那顆兩人合抱粗的柳樹給吞了進去。

九十五章

然而,即便是這樣駭人的場景,竟然都無法澆熄心頭燃燒的那一點火熱。

“你那一日,想必都已經看見了吧。”男子低聲嘆了一口氣,對著面色煞白的蘇濤說道:“我的確不是凡人,那一日不過是化成人形隨意出門游玩罷了,誰料到那一天竟然會碰見你……或許當真是命中註定的事。”

“泉澤……”秀麗的女子似乎想要辯解什麽,然而對方唇畔的苦笑愈深:“我總想著有一天和你說明白,或者是幹脆離開這裏,再尋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修煉。但是不知道怎的,就是一直這麽拖著,直到昨天我知道你心底起疑,就想……幹脆讓你看見了也罷。這樣,我也好走的安心一些。”

“走?你要去哪裏,我還等著你到我家來求親,你若是走了,我又要嫁給誰去?”一身紫衣的女子陡然間笑了起來,那樣娉婷裊娜的身姿,此刻在柳泉澤看來,竟然比夢境還要更加虛妄一些。

他的臉色終於變了,一下子站起來,有些激動的握住她的肩膀,不敢置信般的說道:“阿濤,你說的,可是真的?”

她伸出手鼓起勇氣摟住了眼前的男子,一雙美目裏依稀有淚光閃爍,他的身體那樣暖,連呼吸都帶著春日裏青草柳絮的氣息,就這樣靜靜的過了片刻,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昨日什麽都不曾瞧見,我只知道,如果你還不讓人來提親,我恐怕就要許配給張屠夫了。”

“值得麽?”一直沈默聆聽的女子驀地發出了一縷嘆息,側過頭靜靜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蘇濤。

“什……什麽?”然而被問的女子仿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有些錯愕的擡起了頭。

“你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站在不對等的位置上。即便他沒有死,你在幾十年之後始終也會離開他。幾十年……對妖怪而言,那簡直是短促得宛如嘆息般的時間。”女子擡起眉,然而即便吐出如此尖銳而冷漠的詰問,她的眼神卻是哀憫的。

“可是,我愛他啊。”蘇濤驀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的女子,“或許對柳郎而言,我的生命的確短促不堪。但是,妖怪也並不是不老不死的吧?我們能夠握緊彼此的手,為什麽在這一刻,還要為那些虛無飄渺的未來放棄?”

這一刻,這個尋常的凡人女子眼中,竟然露出了這樣閃耀奪目的光芒。

蘇瓔微微蹙眉,終於低聲說道:“我們沒有殺那個人,這一路上除了他,我們也遇見過許多其他慘遭殺戮的人。”

“我明白。”蘇濤的神色變得淒冷起來,有些失魂落魄般的說道:“我不是不分好歹的人,可是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們,還能有誰?”

“我答應你。”看著對方再次快要哭出來般的神色,女子的神色變得鄭重起來,“蘇濤,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這個殺人的妖物,為你報仇。不,不僅僅是為你……也是為那些無辜犧牲的生命,討回一個公道。”

“真……真的麽?”蘇濤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知道為什麽,對方只是這樣輕描淡寫的應承了下來,她卻能感覺到這份承諾中所蘊藏的重量。

“我會答應為你報仇,可是你自己呢……”蘇瓔低下頭,有些憐憫的看著眼前面色蒼白的女子,“此後漫漫一生,你又該何以為繼?”

“我懷了柳郎的孩子。”蘇濤唇角露出了一縷滿足的笑意:“父母想必是不會讓我回去了,可是沒有關系,我一定會生下這個孩子,好好的將他撫養成人。這樣,也就夠了。”

蘇瓔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忍了忍,她只是轉身從一個小小的檀木盒子裏拿出來了一疊銀票,那是很久之前源結留給自己的,一直都沒有用過。她將那疊銀票放在對方手中,低聲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幫不了你什麽了。這些散碎銀子,你們留在身邊,也好安生過日子。”

蘇濤擡起頭,已經有淚盈睫,“多謝姑娘,我……我不是人,一開始還以為是姑娘你殺了柳郎。”

蘇瓔寬慰似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低聲嘆道:“逝者長已矣,存者茍偷生。這些事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當珍重自身才是。”

對方千恩萬謝,可是白衣的女子不知道為何,卻總是露出著淡淡的憐憫神色。看著對方的身影漸行漸遠,在過道的盡頭徹底消失了蹤影之後,蘇瓔陡然嘆息了一聲。然而那樣的神情,卻截然不同於方才的悲憫,而是帶著淡淡的嘲諷。

“咦,有什麽不妥麽?”到底是跟在蘇瓔身邊的時間長了,頤言很快就發現了對方臉上奇異的神色,有些疑惑的問道。

“那個叫柳泉澤的妖怪,其實是死有餘辜。”蘇瓔的臉色在剎那間變了,帶著一股鄙夷和不屑。

這個男人,其實和他們不僅僅是萍水相逢的關系。

因為那個打鐵的男人無辜慘死之後,蘇瓔的註意就盯在了四周的妖物身上。那個柳泉澤便是最先進入蘇瓔視野的人。四周的妖物仿佛都感知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氛,剎那間全都討得一幹二凈,可是那個男子仿佛是在堅守著什麽東西一樣,一直遲遲不肯離去。

在紅塵之中待得久了,而且平素又和其他妖物沒有什麽接觸,似乎就連頤言都忘記了,妖怪不是單純的靠氣質和外表來判斷的種族。哪怕是法力最低微的妖怪都能夠施展幻術改變形體,更何況百年修為,要騙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蘇瓔最開始註意到劉泉澤奇怪的,就是蘇濤所說的本體。那株柳樹看上去枝葉繁榮,但是就這麽無遮無攔的倚靠在村口,實在有些不合常理。妖怪一旦能夠煉出人形,最開始要保護的就是自己的本體。

宛如凡人魂魄離體一般,草木妖怪一旦修出元神,就會將自己的形體隱藏起來,否則肉身死去魂魄就算回轉也是徒勞,而一旦本體被人連根拔起,雖說不是致命的傷勢,卻也一定會造成靈力虧損。

除非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將本體煉化成身外化身,那麽就相當於是兩個人同時在修煉一般,比起畜類來說就要事半功倍。

但是柳泉澤的功力,只怕也沒有高到可以修煉出身外化身的境界。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株柳樹根本就不是他的本體。

蘇濤當日偶然識破了他的真身,情急之下他才隨意找了一株柳樹寄居,謊稱是自己的本體所在。

然而,說到底,這也不過是個下三濫的妖怪罷了,依靠著吸取人類女子的精氣為生,道行的增長自然要比同類辛辛苦苦的吸取日月精華要快得多。

“我原本就想出手對付他,只不過沒想到……他竟然會遇上那種食人的飛蛾。”蘇瓔低聲嘆道。

“惡有惡報。”頤言聽完之後神色就不大好,她素來不喜歡這種人,弱肉強食是天地法則,然而為了一己之私做出這種事,倒也連妖怪都覺得可恥。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蘇濤呢小姐?”頤言歪過頭,有些不解的問道:“何必還要她這麽苦等下去,讓她知道自己愛的是這樣一個人,她就不會那麽傻的一直等下去了。”

“其實,又何必非要告訴她呢?”蘇瓔淡然笑了起來,“這些事情說出來,不過是徒然讓她傷懷罷了。”

時間還那麽長,假如有一日,她自己幡然醒悟過來,或許就會明白,懂得放下這一切。如果她始終堅持那個溫柔的柳郎是她畢生唯一摯愛過的男子,那麽,她這一生,也未嘗不是幸福的吧。比起旁人的坎坷艱難,她有一個,永遠,永遠也不會辜負自己的男人。

“這……”頤言很想反駁,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小姐想的的確沒錯,只要她不知道,那麽這個女人心底,就會住著一個溫柔情深的男人。世俗之中,就算一開始兩情相悅坦誠以待,到最後也多有慘淡收場。

與其如此,這對她來說,或許真的是另外一種幸運吧。只不過……這種虛假的幸福,日後如果明白了,又該是一種何其的不幸?、

嘆了一口氣,頤言也不願再想下去。這些事,前生都是註定的吧。否則,為什麽明明是一樣的戀情,一樣的皮囊,到頭來,卻有這麽多無窮無盡的變數。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心底慌的很。”頤言的神色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焦灼,“妖怪之中也有依靠吞噬同類來提煉修為的,或者是被哪個頭腦發熱的道士收走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的內丹既然還在,這些理由就全都不成立了。”

“還有……”頤言想必也是想起那個慘狀,一時之間竟然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那兩個尋常夫妻,死的未免也太嚇人了一些。”

“好像有什麽東西,盯上我們了一樣。”頤言這樣總結道。

“不要胡思亂想了。”蘇瓔輕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生死原本便是註定的事,說不定只是一些行事較為殘忍的妖魔而已。”

然而,事情真的就是這樣簡單麽?那個隱匿在暗處,毫無蹤跡的惡魔,究竟有著多麽深不可測的力量。而且這麽多天來,將夜也像是完全失去了蹤影一樣,徹底在自己的身體裏失去了回應。

或許因為沒有了將夜的暗中阻撓,蘇瓔的身軀竟然遏制了快要崩潰的進程。無法再通過旁人的故事或者交換什麽來補充本體的力量,衰竭就像是冬日的河流漸漸快要枯涸一樣。雖然頤言一直說自己的面色在這幾天看上去好了許多,想必殷國這種四季如春的氣候果然十分適合養人。但是蘇瓔明白,眼前的一切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罷了。

在蒼茫而不可預知的未來裏,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

墨蝶倒是變得十分古怪,有時候甚至會特地為蘇瓔去廚房要人準備幾樣精細的小菜送上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好幾次都是聚散匆匆的緣故,蘇瓔似乎發現那個明媚活潑的女子憔悴了不少。原本驕縱烈艷猶如玫瑰一般的少女,此刻竟然憔悴的幾乎不成人形。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裏充斥著說不出的黑氣,就像是快要隕落的星辰般黯淡無光。

這些天來,墨蝶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看著這一切呢。兼淵和蘇瓔兩人猶如夫妻般嫻靜而熟稔的關懷,就像是湯歌的日光一樣,不算濃烈,卻也讓所有人都看得出是一對璧人。

“宋姑娘,這些日子,麻煩你了。”蘇瓔微微蹙眉,示意將白粥和清淡小菜擺在桌上的女子坐到床榻邊來,“宋姑娘是宋家的千金貴女,沒有必要做這些事情。有什麽需要,我自然會讓頤言去做。”

墨蝶的手勢一怔,唇角忽然閃過一縷冷笑:“呵,千金貴女?原來在你們眼中,我不過是個驕縱任性的千金小姐罷了。”

蘇瓔嘆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的說道:“宋家這些年來不僅僅是降妖除魔,據我所知,在楚國宋家也是首屈一指的商賈。楚國雖然重視科舉選拔人才,但是宋家與楚國王氏來往密切,只怕不是尋常的商賈人家。做這樣人家的女兒,又有什麽不好呢?”

她唇角的冷笑越來越深:“就算這樣,又有什麽意思,現在師兄眼中,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麽?我就算得到了旁人羨慕再多的權貴,我一樣不會開心,永遠都不會!”

蘇瓔悄然蹙起了眉,用手帕捂住嘴輕輕咳了起來,即便是將手絹緩緩握緊收在了袖子裏,墨蝶還是敏銳的覺察出了不對勁。沒錯……身為宋家的直系子弟,在剛才那一剎,分明是嗅到了妖血的氣味。她的身體,果然已經崩毀了麽?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何必還要死撐下去。”墨蝶皺眉,“你一直以來,不過是想利用表哥……”

“夠了。”蘇瓔冷冷的低叱了一聲,墨蝶一頓,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了,“說這些話,未免也就太無趣了一些,不是麽?”

“難道不是麽?”墨蝶有些結結巴巴起來,“如果不是表哥護著你,你根本不可能順利逃脫龍虎山為首的追殺,更別說是安心的待在殷國等人來救你了,你明明就是在利用表哥!”

“我沒有想過要利用他,這兩年來,的確很多次都是他救我於危難之中,關於這一點,我從未想過要否認。”蘇瓔的神色很鎮定,她甚至不知道這些話究竟是說給頤言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至於是不是利用,只要兼淵自己心中明白就好了,宋姑娘,你還是請回吧。”

墨蝶的臉色發白,她曾經想過無數個可能,想過她的不置可否,想過她的否認,可是沒想到蘇瓔竟然承認了。她就這樣含著若有若無的倦意,用這樣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這樣一番話。

還有什麽必要去問表哥呢,他的心意,自己甚至比眼前的這個女子更清楚。墨蝶的手一頓,終於露出了頹勢。

“你不過是仗著表哥喜歡你罷了……”女子以手掩面,忍不住悲戚道。

“宋姑娘,這世上,原本很多東西,都不可能如人所願。”女子緩緩將沾著殷紅血液的手帕握緊,低聲說道:“你如果無法自己參明白,日後失去的,只會越來越多。”

“是麽?我們走著瞧!”墨蝶氣沖沖的離開了房間。

墨蝶才剛剛離去,窗外立刻傳來了微弱的異響。原本靠在床榻上的女子肩頭一震,手指一點,立刻便有一只紙鶴從窗外飛了進來。

紙張早已經露出了破損的痕跡,那只紙鶴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鳴叫,立刻便一頭栽倒在了女子的掌心。

“子言,子言!”對著法力全無的紙鶴,蘇瓔的眼中陡然升起一抹亮光,這是子言的法器,道家慣用紙鶴尋人,但是能夠找到自己位置的,只怕也只有子言了。

將靈力註入紙鶴之內,那只撲騰的紙鶴便裊裊化成了一縷青煙。蘇瓔勉力撐起身子來,揚聲喊道:“頤言,你出去看看,子言想必應該也進了湯歌城。”

“是,小姐。”頤言在外頭應了一聲,然後便轉身往外走去。就住在隔壁的兼淵自然也聽見了聲響。

推開門進來的時候,蘇瓔已經站起身來,一臉的焦灼。

“怎麽了?”兼淵連忙扶著女子坐了下來,低聲詢問。

“子言想必已經趕過來了。”望著持續陰沈沈的天空,蘇瓔嘆氣。翻滾的烏雲重重疊疊,讓人望之生畏。

兼淵轉過頭,看著隱隱有雷電之聲在烏雲中響起,這兩天天氣陡變,一朝乍暖還寒,簡直讓人心底生出一種不祥的征兆。

一直到了黃昏時分,頤言才跌跌撞撞的從客棧外頭跑了進來,一邊氣喘籲籲的說道:“我在城門外看見子言道長了……不過,他似乎受了傷呢。”

九十六章

跟在頤言身後的,是一頂四人擡的小轎,蘇瓔在掀開帷幄的剎那,臉色就隱隱有些變了。裏面躺著臉色青白的男子,發髻也已經散了,如刀削斧砍般筆挺的五官顯出一種難得的倦意。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蘇瓔低聲詢問道。

“沒事,一點小傷罷了。”子言搖了搖頭,蘇瓔還想再說什麽,兼淵卻一把拉住了明顯有些驚慌的女子,“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再說,有什麽話要問,也不必急在這一刻吧?”

蘇瓔這才鎮定下來,從未見過子言如此狼狽的樣子,更何況他又是為了自己才留在了曼陀羅陣中,假如真有什麽三長兩短,自己只怕永遠都會活在愧疚之中。

讓擡轎來的那幾個人先扶著子言去了自己的房間休息,又安撫了一下蘇瓔,兼淵這才向頤言問起了事情的原委。不過頤言說,自己也是在城門外看見的子言道長,那時候他差不多都要昏過去了。

幸好忽然間感知到一股靈力波動,他才又勉強撐了下來。那個時候,想必正是蘇瓔燒了那只紙鶴,以此為媒介向子言註入了一股靈力。

不過他傷的不輕,頤言沒有辦法,就只好情人將他從城外擡了回來。

“我那裏還有一些藥,頤言你去找一找,用溫水替子言送服下去。”蘇瓔站起身,蹙眉說道:“我去為他把脈,看究竟是傷到了什麽程度。”

“是。”頤言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兼淵,立刻便又轉身離開了。待主仆二人一走,一直冷眼旁觀的墨蝶倒是緩緩笑了起來。

“表哥,你還看不出來麽?蘇姑娘心底,真正在乎的,恐怕只有方才那位公子吧。”墨蝶靜靜看著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冷哼。

然而兼淵沒有說話,他的目光隨著蘇瓔的離去漸漸消散在了虛無的空氣裏。

而在兼淵的房內,蘇瓔正在為子言把脈。

“怎麽樣,用哪瓶藥?”頤言站在一側,捧著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不是什麽重傷,只是法力損耗過度。”頤言舒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你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擔心你身上的傷勢發作,一路趕來的時候又聽說龍虎山的人曾經伏擊你,一時著急,所以耗損法力連夜趕到殷國,不過是一時脫力罷了。”子言搖了搖頭,看著蘇瓔,神色鄭重起來:“倒是你……怎麽會惡化成這個樣子?”

蘇瓔抿了抿唇,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罷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子言的神色十分的疲倦,此刻一放松下來,眉目間的倦意簡直無所遁形。他在曼陀羅陣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當初伽羅在他背上打下的那一掌傷勢不曾痊愈?

“你受傷了麽?”就連兼淵都看出那種不同尋常的倦意,出聲說道。

“無妨,在曼陀羅陣裏耽誤了一些時間,而且你們留下的印記還真是隱蔽,我一路追來,委實是花了不少力氣。”他眉目間的疲憊之重,幾乎讓人不忍再繼續和他說下去。

“累成這個樣子,不妨先歇一歇。有什麽事,也等你緩過來再說。”蘇瓔皺眉,再也忍不住出聲說道,同時對頤言說道:“你去外頭瞧一瞧有沒有上好的茶葉和點心,都去準備一些來。”

頤言乖巧的點了點頭,立刻便出門去搜羅那些東西。他們如今的修為,自然不必再像凡人那樣靠食物來養足精神。然而幾個人都喜歡喝茶,也能緩一緩焦躁的心情。

蘇瓔起身,子言也不再強撐,跌跌撞撞的走到床榻前閉目打坐,一道道青色的光芒在他的手指上明滅閃爍,看來倒像是真氣衰弱的問題,所以一路跟來,才會變得這樣疲憊。

待子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了。外頭的天色漸暗,然而茶葉的香味卻無孔不入,沁人心脾。他微微側過頭去,果然看見姿勢柔婉的女子正將煮沸的水緩緩註入茶杯中。兼淵低著頭和她在說什麽,蘇瓔低低笑了一聲卻沒有答話。

“我猜這個時候你也該醒了。”蘇瓔回過頭來,看見神色有些恍惚的子言睜著眼睛,有些擔憂的說道:“委實嚇我一跳,從未見過你今日這般模樣。如果不是兼淵看出你真力衰竭太過,我還以為你是受了重傷呢。子言,你究竟是怎麽了?”

男子的嘴唇動了動,半晌,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許久沒有喝過你煮的茶了,阿瓔,遞一杯給我。”

知道對方是在刻意回避,蘇瓔卻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端著茶盞走到男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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