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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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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煉制蠱毒控制了整座符樓山,櫳碧的唯一心願就是能夠和櫳結廝守在一起。那麽這一刻,竟然出手殺死了對方,那麽這些年來苦心維持的一切,難道不是功虧一簣麽?

櫳碧的面孔在明滅不定的星光之中有一種異常妖艷的美,那全然不是第一次見面是那個甜美樸實的女子。背後的長發始終如幽鬼一般隨風舞動,那些點點滴落的血液更是讓人咋舌,她微微上揚的眼角帶著幾乎瘋狂的笑意,得意的看著蘇瓔:“我怎麽會殺了他,櫳結永遠不明白,我殺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在於他一起分享無盡的壽命。”

六十九章

被吞噬的血肉,最後成為扼住時間喉嚨的兵刃。她做出這樣惡毒的事,甚至不惜死後墮入阿鼻地獄永無超脫之日,也不過是妄想與他能夠永遠的在一起。

但是他恨她,從一開始兩個人私奔離開家門躲進莽莽深山之中,東躲西藏和櫳碧一天天的變化,終於讓一開始的愛戀變成不可遏制的恐懼。在人前是兄妹,而在人後,她卻是生殺予奪的女鬼!

無數個日日夜夜,這份恐懼和憎惡,最後讓這份感情走到了終結。

既然如此,唯一能夠挽回的方式……就是殺掉對方吧。幹脆把櫳結變成控蠱的一部分,那麽,他就永遠都不會在背叛自己了,不用在害怕戀人的變心,而是可以永遠的和他在一起。

蘇瓔啞口無言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已經……徹底瘋掉了麽?

在暗夜中猶如夜梟一般的淒厲笑聲在耳畔盤旋,即便手指在顫抖,然而蘇瓔卻微微笑了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這樣的得到,真的是你想要的麽?”

隱隱有風在樹林中吹過,枝椏發出的嘩啦聲響像是潮汐一般湧動著。空氣陡然死一般的沈寂下來,面色艷麗的女子從華麗的衣袖中伸出一雙纖細的手,細白的手指上一滴還未來得及擦幹的血液,仿佛是滄海桑田之後,一滴情人落下的眼淚。

“做人應該要知足,不是麽?”殷紅的唇像是某種嗜血的動物,然而原本瘋狂的眼神,在這一刻竟然有著說不出的寂寞。就像是對方還活著一樣,她的面孔貼在櫳結的胸口,仰起臉,還能看見對方一如往昔的面孔。

如果忽略那雙無神的眼睛和脖頸上爬滿了長發的巨大傷口,他和活著的時候,其實並沒有什麽兩樣。如果得不到的,是對方的心。那麽作為一個女子,竭盡全力想要留下來的,也不過是這一具軀殼罷了。就算留住了,又有什麽用呢?

她靠近櫳結的耳畔,像是新婚的福氣,親昵而溫柔的說道:“你看,現在你再也不會想著要離開我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不會老去,不會死亡,這樣不好麽?為什麽你總是想著回到王都做你的紈絝少爺呢?”

“都已經過去三十年了,你家的財產早就不知道被你哪個弟弟給繼承了。其實那樣的一個地方,有什麽好處。爾虞我詐,你今天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其實你不明白,那些女人愛的不過是你的錢財和長相,但是……只有我一個人,是你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會喜歡你的啊。”

蘇瓔一怔,這一刻,對方似乎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她絮絮的說起這些年來的種種,她其實不是恨他恨得要死,只是不願意這個人再離開自己。他們在這片竹林裏住了三十年之久,阿碧以為沒有其他的女子,他就不會再變心了。然而風流公子的習性卻始終不改,他每每去集市,都要多去個三五天才會回來,身上帶著其他女子的胭脂香味。

所以她才會發了狂一樣的嫉妒,殺掉那些和他有染的女子,將她們的血肉熬煮成延年益壽的藥引,用彎刀撕開那些女子的皮膚,當成是自己的新衣……甚至不惜在櫳結身上下了蠱毒,自己的脾性也一日日的暴戾起來。然而無論是做了什麽,說到底,不外是太愛他,才喪失了理智,再也找不回原來的那個自己。索性到後來,幹脆把自己和愛的那個人,全都毀的一幹二凈,才算是真正的,不枉這一生,曾這樣瘋狂的愛過他啊。

一份感情執拗起來,原來真的能把人逼到絕路上。

寂靜無聲的樹林內,風聲似乎變得急促了一些。阿碧冷冷的看著無力反抗的蘇瓔,冷笑道:“如果讓你逃出去的話,這片地方就再也不會安全了。既然這樣,就……抱歉了啊。”

話音才落地,漆黑的長發就像是竄動的蟒蛇一般迅疾襲來。宛如黑色的巨大花朵,倒開著用血盆大口想要將女子一口吞掉。蘇瓔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避開了眼睛。即便是這樣的自己,歷經紅塵的自己,原來在死亡面前一樣會覺得害怕。

那麽……現在唯一能夠仰仗的東西,攏在袖中的右手不自覺的又收緊了幾分,那樣細膩又堅硬的質感,此刻竟然成了五官最敏銳的感知。

閉上眼的那一刻,就像是過去了一生那麽長。預料之中如利劍一般呼嘯而來的長發停在半空中,那是一柄白色的飛劍,此刻勢如破竹一般的絞斷那些紛亂的長發,穩穩的抵住對方的脖頸。

那人急促的呼吸聲猶在耳畔響起,一路上馭使飛劍而來,竟然也會脫力成這個樣子。只不過,一秒鐘都不想耽誤。

“蘇瓔,蘇瓔……”那樣波瀾不驚的一個人,原來也會用如此焦灼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她的肩頭一震,擡起眼來,看見他藍色的一角長衣上沾染了泥濘,那雙曾經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更是布滿了血絲。

蘇瓔笑了笑,如果悲傷和快樂沒有人分享,如果無人願意和你並肩看這場落寞的浮生。那麽,這樣長生,真的寂寞到讓人無以為繼啊。現在,她好像是終於找到了這樣一個人,所有的喜悅與悲傷,全都想要與之分享的,那個人。

她揚了揚手中的那方符箓,上面的圖案已經被燭火燒烤得不覆辨認。隱約中似乎聽見長發的女子發出淒厲的尖叫聲,然而她卻像是什麽都聽不見了。只覺得一顆心終究是安定下來,無論是怎樣的滄海桑田或者百世劫灰。

那是在青勉王都離別時,兼淵贈給蘇瓔的通訊符箓。一開始還以為永遠都不會有用上的機會,然而在靈力盡失的一刻,被丟進燭火中的符咒立刻引起了彼方男子的震動。

他牢牢握住蘇瓔的手臂,看著對方狼狽而蒼白的面頰,緩緩說道:“我找了你七天,甚至翻遍了村莊後的山岳……”明明受到驚嚇的應該是蘇瓔,對方的臉色反而比她還要難看。握住手臂的那個人,身體都在輕微的顫抖著。

“我不相信,我會找不到你。”他緩緩的笑了起來,可是那個笑容才剛剛升起,卻又在轉眼之間被更大的悲哀所傾覆。如果找不到她,自己又該如何呢。兼淵從未想過,他不敢這樣想。

第一次見到蘇瓔的時候,她素白的衣袂在微風中浮動,一輪明月高懸天空,他記得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明明是如此哀戚的神色,她卻沒有發出任何啜泣之聲。那一襲白衣飄飛的背影,就像是一個不能被磨去的印記,在驚鴻一瞥之中,深深的烙印在了腦海深處。

他的手指撫上對方的額頭,這一刻,無比清晰的看見她眼底的脆弱和疲倦,“我是不是,來的太晚了?”蘇瓔一怔,半晌,緩緩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沒有,只要你來了,就不算是太晚。”

兼淵笑了笑,回過頭的時候,眼神卻已經變得無比肅殺:“那是什麽東西?”如同傳聞中的飛天降,阿碧靜靜的抱著已經死去的攏結,那一刻,就像是一具身體裏長出了兩個頭顱一般,親密無間,卻讓人不寒而栗。

“封印這片竹林吧。”清淩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蘇瓔凝視著不遠處的兩個人,沒有血肉的滋養,被封印的時光會迅速的反噬這兩個人。剎那芳華,紅顏彈指老。但是,阿碧不會害怕這些吧。她要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所謂的不老青春啊,只要那個人陪在你身邊,你就會覺得快樂了麽?

“如果你的心願是這個,那麽,作為救命之恩的回報,這就算是最後的饋贈吧。”蘇瓔靜靜的開口,阿碧將面孔埋在櫳結的肩膀,就像是伏在一具木偶上一樣,始終沒有說話。一時間夜雨瀟瀟,那些如牛毛般的細雨無聲無息的飄落在林海之中,那一刻,依稀看見惡鬼一般的女子,眼中有清澈的淚水。

和兼淵禦風而回的路上,兩人靜默無言,只得明亮夜空照亮兩人的背影。

仰仗著法術之便,兩個人不過是一盞茶的時光就從符樓山回到了一開始寄居的民宿。遠遠的便看見有人提著一盞燈籠在等候,原來是頤言放心不下,幹脆在門口不停的轉來轉去。單看著飛劍穩穩停在自己面前,兼淵的背後露出一張熟悉面孔的時候,垂髫的少女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呼。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從來儀容素潔的女子此刻像是一朵快要雕萎的梔子,白色的裙裾上滿是血汙和泥濘,一張玉石般的面孔上更是滿臉疲倦,往昔澄澈淡漠的瞳孔也似乎失去了神彩,黑黝黝的讓人看著心底生出不忍來。

蘇瓔微微一笑:“怎麽,我現在變得很難看了麽?”

“何止難看,簡直慘不忍睹。”頤言的眼神變了變,然而飛快的將那一抹關懷的話語咽了下去,像是什麽都沒有看見似的回嘴道。然而雖然嘴上不肯饒人,但是一見到女子的面容,就像是連日來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於卸了下來,頤言快步走過去,想要扶住女子的手臂往屋內走去。

走得近了,才發現蘇瓔站在那柄不知道放大了多少倍的飛劍上,一雙手竟然靜靜握住了兼淵的臂膀。她霍然擡頭,眼中的震驚更濃。

“你……沒事吧?”門後傳來一聲遲疑的問候,蘇瓔擡起眼,才發現原來在頤言的身後,站著一襲緋紅長裙的女子。

“墨蝶。”蘇瓔微微一笑,“你也來了麽?”

“嗯。”女子點了點頭,眼神覆雜:“表哥找了你好長,原本以為你是獨自一個人離開了。”

蘇瓔沒有說話,剎那間沈默了下來。

“水都已經燒好了,小姐你先去洗一洗吧。”頤言似乎沒有聽見對方在說什麽,只是著急的扶著蘇瓔往室內走去。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蘇瓔淡淡笑了一下,然而墨蝶的面色在剎那間卻變得慘白一片。

走廊上兩個人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墨蝶微微瞇起了眼睛,看來……她當時的確是昏死了過去,所以,壓根不可能記起來那些事情。

“你怎麽了?”兼淵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妹,對方的眼神十分悵然,一直望著蘇瓔遠去的身影。

“沒什麽。”墨蝶看著自己一心愛慕的男子,陡然間覺得心底一酸,那張符箓燒起來的時候,師兄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從未露出過那樣的神色,就像是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蘇瓔不在的這些日子,他的魂魄好像也不知道被帶到了什麽地方。

原以為青勉王都一別,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沒想到,難道冥冥中真的有緣分這個東西,所以百轉千回之後,他們還是會有再見的機緣?

墨蝶的唇角牽起一縷苦笑,這一次難得沒有纏著兼淵,只是推說忽然間不舒服,想回去歇一歇。

頤言搶先一步推開房門,果然看見在落地屏風後面有一只蒸騰著霧氣的浴桶。滿是泥水的衣服被頤言收起,渾身浸泡在溫熱的水中,蘇瓔忍不住懶洋洋的嘆了一口氣。

隔著一層屏風,頤言站在外頭踟躕著,半晌才說道:“你和宋公子……”

“嗯?”蘇瓔挑眉,輕輕的應了一聲。

“你果真是,動了真心不成?”因為看不見對方的表情,頤言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一直拿宋公子來打趣,這一刻真的覺察出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反而覺得惴惴不安起來。

“你在害怕?”蘇瓔蹙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悠閑的清洗著身體,一邊饒有趣味的問道:“不久之前,你不是十分熱衷此事麽?”

“可是……”頤言欲言又止,可是,他畢竟只是個凡人罷了。百年時光如蒼狗,如果真的動了心,日後漫漫一生,又該何以為繼?但……如果你自己心底覺得歡喜,是否可以不顧將來,暫盡這一時之歡?

“墨蝶姑娘怎麽也來了?”微微發燙的水溫將白皙的皮膚染上一層玫瑰般的紅暈,蘇瓔微微皺眉,想起那個不聲不響站在門內望著自己的紅衣女子,低聲問道。

“她不是說自己的師門試煉開始了,宋公子答應過她父親要照顧她,所以不知道用的什麽法子,她竟然也一路找到這裏來了。”頤言從櫃子裏取出一套幹凈的衣服走了進來,一聽見蘇瓔問起,便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蘇瓔揚一揚下巴,頤言立刻走過打開了門扉,門口站著的赫然是兼淵,只是手上端著一碗色澤金黃的湯汁。“你身子虛得很,我拜托王嬸熬了一點人參雞湯,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小口的喝完那碗雞湯,兼淵卻並沒有要起身離去的意思。只是目光一直溫柔的望著蘇瓔擱在床邊那一方未繡玩的錦帕,半晌,才低聲笑道:“很久之前,我母親也曾繡過一方錦帕給我。可惜她沒來得及做完,就已經撒手人寰了。”蘇瓔一怔,他從未在自己面前提過過去之事,認識這麽久以來,似乎只聽過他父親用紙鶴嚴厲的訓斥過他。卻從不知道,她的母親原來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一年宋氏和龍虎山聯手,試圖鏟除被封印在紫竹林裏的妖物。那一年我才十五歲,我父親不讓我跟在前頭,當時年輕氣盛,就想著自己也修為不錯,為何不能為除魔衛道出一份力?”

“當時跟在叔伯們的後頭,沒想到途中瞧見一只雪白的兔子,本想抓住它當做給墨蝶的禮物。不料那兔子其實怪修出人形,竟然質問我,如果被妖物當做寵物般豢養,我又該如何自處?那時候年紀小,竟然被它一番話打動放了那只兔子。誰知道臨走的時候,它勸我速速退回去,不要再上山憑白前去送死。”

他的笑容染上了幽藍的悲涼,看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樣。

“紫竹林內封印的是睚眥。”蘇瓔嘆了一口氣,這樣大的事情,在妖界都引起過巨大的轟動,她縱然獨來獨往,但是對此事卻也略知一二,“你們白道自詡正義之師,只是對付睚眥卻也未免托大了。”睚眥是龍神的第二個兒子,性格暴戾嗜殺。

紫竹林那一戰妖界損失了大半人才,但是白道聯盟更是一舉受到重創,否則宋氏不會人丁稀薄到如此,血脈稀薄,那一戰之後誕下的子嗣靈根更是大不如前。龍虎山同樣損失慘重,加上楚王有心壓制,武華山才會在短短十數年中迅速崛起,一度與龍虎山分庭抗禮。

他漆黑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聞言也只是淡淡的笑一笑:“白道當時不知道裏面封印的是睚眥,否則誰會嫌自己的命活得太長了。當日收到的情報,是據說紫竹林內有一頭奄奄一息的九尾狐。”

七十章

九尾狐的傳說在民間可謂屢見不鮮,據說大禹的妻子,也是九州第一位王後塗山氏據說也是九尾銀狐的化身。因著這樣顯赫的身世,九尾狐族也受到諸多人的覬覦。甚至流傳著九尾狐的血肉能夠長生不老,也是煉制丹藥最上乘的藥引。數百年的楚王,不就是聽信讒言,殺死了華榮並且挖出它的心臟熬煮藥材,希冀能夠延年壽命麽?

呵,原來白道當年傾力去了紫竹林,不過是想要挖取九尾銀狐的心臟,來做熬制煉丹之物。誰又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一切不過都是個全套罷了。紫竹林中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妖族,一場惡戰,到頭來卻是誰也沒有占到便宜。

“我當時自然不會被那只兔子一句話所動,誰知道它竟然在我身邊設下結界,要逃脫出去,也耽誤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兼淵垂下眉睫,淡淡說道。

就是那半柱香的功夫,紫竹林中一場惡戰卻已經接近了尾聲。

兼淵順手接過蘇瓔手中的碗盞,細長的手指一圈圈滑過粗糲的碗底:“我原以為在見到我母親慘死的那一刻,應當是我這一生最痛苦的時刻了。後來我在宋家修習本無劍術,又去龍虎山學了符箓之術。遇過那麽多的妖魔,再兇險的時候也遇到過。”

與死亡擦肩而過,身上的傷痕與斬殺的妖魔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是總還記得從前在紫竹林遇見的那只兔子,如果不是他,當初年幼的自己貿然闖進紫竹林,只怕非但幫不上忙,還會連累更多的人。所以日後斬妖除魔,終究不像是其他道士那般不問青紅皂白。

“但是,我從未像在紫竹林那日一般心痛過。可是,在你失蹤之後,我想,原來還是會痛的。只不過,一直自己騙自己,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臉色黯淡的看著蘇瓔,低聲說道:“青勉一別,被師父罰我關在龍虎山的思過崖上。當時還以為,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七國之大,我的生命卻短如流螢。如果用盡一生的時光也無法尋到你,到時候我又該怎麽辦呢?”

兼淵將瓷碗一推,那只碗便隔空搖搖晃晃的懸空飛了起來,穩穩的落在了不遠處的桌面上。桌面上的燭光晃了一晃,一滴血色的淚沿著竹身蜿蜒而下,像極了命運曲折的掌紋。

蘇瓔愕然的看著眼前的男子,心口的疼痛再一次襲來,她忽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自己法力盡失,死亡的威脅像是眼睫的一滴汗水,隨時都會低落在自己的脖頸上。在那個時候,她的心底,分明浮出過一張熟悉的面孔。

半晌,她出聲說道:“這些話,你不該說出來的。人世間凡塵癡愛,如果看不透,你羽化飛升之日,只恐遙遙無期。”

兼淵的手指一顫:“是麽,原來……不該說出來才對啊。”

蘇瓔緩緩的轉過臉來,她從未看見兼淵如此頹然的樣子,那一刻,忽然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面孔,然而,到底還是按捺住了。勉力克制自己聲線中的顫抖,不敢露出更多的情緒,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兼淵,我只是一個妖而已。妖,是不懂感情的。”

她的原身是九重天上一顆琉璃珠,連本體都不過是這樣的無血無肉之物。就算道行再高煉化人形,她的心也不過是一顆冷冰冰的珠子罷了。

“我不懂得你們的愛情,也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人肯愛我。”她細細的說道,眼中滿是悵惘,“我算不得是什麽好姑娘,你們要的賢良淑德,溫柔可人,甚至日後生兒育女……這些我全都不會。”

兼淵擡起頭,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女子搭在床沿上的纖細右手,“阿瓔,沒有人要你學會這些。”

“你知不知道,我給你的符箓燒起來的時候,心底像是鉆心一樣的疼。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去後山的,如果知道你會遇到那樣的險境,說什麽我也不會丟下你。禦風去救你的那一刻,我只想著你是否還安全,待會兒又要如何為你解除危機。看見那些長發像是蛇一樣的纏住你的脖子,我只覺得那些長發像是纏在我自己的脖子上。”

“蘇瓔,我怕得快要窒息,我怕來不及救你,我怕再晚一步,我一生都會永失所愛。”

她攏在袖中的一雙手一寸寸的在收緊,過了這麽多年,心底竟然還會覺得驚悸。她緩緩的攤開自己的掌心,那雙手其實和尋常的女子並沒有什麽差別,然而白皙的掌心上,只有她自己能看見的那條紅線,此刻顏色雖然比往日要黯淡了一些,然而卻絲毫沒有要退去的趨勢。

從一開始,她便做不得一個尋常的女子。如果現在答應他,將來又要怎麽辦呢。他們真的會幸福麽,而幸福,幸福又究竟是什麽?這些疑惑沈甸甸的壓在胸口,那些以為要說給兼淵聽的話,此刻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一雙手抖得厲害,就像是別人的一般。

如果答應了,日後又要怎麽辦才好?

燭火劈啪響了一聲,原來是爆出了一朵燈花。三個人齊齊轉過頭,卻看見那多火焰的花朵在空中轉瞬即逝,猶如眨眼之間產生的一個幻覺。蘇瓔轉過頭,卻看見頤言滿面憂色的望著自己,一臂之隔的距離,他的面孔卻像是隔著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

“我累了,想歇一歇。”她靜靜的低下頭來,不敢再看對方的神色。薄薄的毛毯上,一層喜慶的紅色鋪天蓋地的流瀉而來,上面繡了兩只並肩的鴛鴦,交頸而歌,羨煞旁人。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淡淡的疲倦,依稀只聽見衣袖摩擦發出的簌簌聲響,蘇瓔一直低著頭,那份紅太過耀眼,簡直讓人轉不開視線。

然而擡起眼,發現還未掩上的門扉還在空中搖搖晃晃,那一點殘餘的氣味在這一剎那退得一幹二凈。蘇瓔的眼神頓時變得茫然,然而說話的聲音卻淡淡的,聽不出情緒:“阿言,你去把等吹熄了,我覺得好累。”

頤言俯下身,將被子仔細的蓋在女子的身上,半晌,才看著蘇瓔的面孔,喃喃的嘆了一口氣:“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麽會……”

“什麽了不得的事呢。”蘇瓔微微笑了起來,“能夠這樣,已經十分不錯了。也許當初我就不該答應他一起前去寒山寺。又或者,從一開始,推掉宋夫人的宴請就好了。可是世上的事,這樣由不得人自己做主。一飲一啄,都是定數。”

“難不成,我還真的要嫁給他不成?”握住頤言的手冰涼一片,然而女子清冷的雙眼卻不肯透露一分異樣,“我是妖,他卻是龍虎山的得意弟子,宋家未來的傳承者。即便我們都不在乎,他背後的那些人,難道也能不在乎麽?”

“更何況,我並不愛他,頤言,你知道,我只是一顆琉璃珠子罷了,愛情……那件事未免太覆雜了。”

空氣裏悠悠有青竹的氣息,原來是沒有合攏的窗戶外吹進來的風裏夾雜著草木的氣息。那些在風中搖擺的草木搖曳生姿,無憂無慮。蘇瓔忽然笑了起來,其實點頭應允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可是點頭之後呢,那些茫茫歲月中掩藏的真相猙獰而可怖,叫人一想到要面對它們,就已經失去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其實很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面頰,可是,終究還是忍住了。

其實只要習慣了,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了。她輕輕閉上了眼睛,就像是一頭栽進了無垠的黑暗之中。沒有聲息,也無需去恐懼。指尖還帶著他衣袖的觸感,然而那個人,卻早已經漸行漸遠。

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吧?隱隱的,有一滴淚無聲無息的跌落到錦被上,很快就只剩下一點淚痕。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兩人似乎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平靜的坐在一起喝了稀粥,頤言這才若有所思的問道:“幾天前你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和兼淵差點被把整個村莊都掀了過來。可是連一丁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我甚至都找不到你身上殘留的氣息。”

蘇瓔微微蹙眉,想起從菩提佛珠中一閃而過的耀眼光芒,一時心中也覺得疑惑。當日只覺得兩股力量在自己體內肆虐沖撞,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深的黑暗潮水般湧來。等到自己再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已經在符樓山的竹樓中了。

“也許……菩提佛珠的力量吧。”蘇瓔不置可否,就在剛剛醒來的剎那,原本被封印的力量再一次在體內湧動著,雖然微弱,但是的確是已經有了覆蘇的跡象。然而……她的眸光沈在如霜皓腕上,那一縷紅線,隨著自身法力的覺醒,顏色似乎也變得鮮艷了一些。

那是邪魔附身的印記,就算是用了鳳眼菩提,到頭來果然就如將夜最開始所說的,“邪”永遠不可能被消滅,力量的轉換在八荒六合之間綿延。即便是佛陀遺留下來的力量,所能帶來的不過是邪魔本身的進一步重創。

將夜……他在自己的體內種下了種子。就算現在還未曾開出他所需要的果實,但是藤蔓已經開始生長,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麽呢……

晨光熹微,不遠處還有鳥雀歡快的啼叫,一聲聲的蟬鳴在深山之中此起彼伏,非但不顯得聒噪,反而越發襯得山林幽靜,遠遠有紅日高升,將深碧的樹木都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一桌人默默不語的放下碗筷,墨蝶低垂著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幾日的調息,蘇瓔的法力雖然緩慢卻也日益重回了身軀之內。但是讓人擔心的是,這具原本就由人時間重重癡纏愛恨所維系的軀體,如果力量日覆一日的強盛,那麽寄居在自己軀殼中的邪魔,是否也會隨之一日日的醒過來?

隔天的早晨,門外有撲騰著翅膀的紙鶴在窗外焦灼的盤旋。因為蘇瓔身上有傷,所以這座看似普通的宅邸其實不知道外面設了多少的法陣。那只紙鶴不得其法,一直想要從窗戶外飛進來,卻不料不得其法,在外頭撞得窗紙砰砰作響。

蘇瓔擡起手,那只紙鶴立刻停在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說道:“速來普覺寺。”寥寥五個字而已,那聲音卻分外的鄭重而急促,轉瞬間那只紙鶴失去了靈力,緩緩的墜落在蘇瓔的掌心。

女子一怔,紙鶴傳書乃是道教的秘術,只要靈力充沛,這些紙鶴就能飛躍三界六道尋找到那個收信之人。然而此刻傳信而來的人,分明是子言無疑。憑他的靈力,怎麽可能會中途不繼?!

失去靈力的紙鶴被攤開在掌心,上面竟然用朱砂密密麻麻寫滿了小楷,蘇瓔一行行的看過去,眼神頓時一變:子言之所以要自己速速趕去景國,竟然是想用極西之國普覺寺所供奉的佛骨舍利強行鎮壓邪魔。

邪惡不會被消滅,只會與善所持平,在光與暗的交界之處,才是唯一能夠讓一切都回歸寂滅的混沌之所。蘇瓔如果想擺脫邪魔的控制,鳳眼菩提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就算能緩和一時,但時間一長,終究還是會被魔所侵蝕了理智。那麽,只要將蘇瓔的本體清凈琉璃珠抽離出來,用普覺寺所供奉的佛骨舍利成為新的容器。

那麽,就像是在一百多年前的連國袁褚山上一樣。只要無人去碰觸封印的帝鐘,邪魔或許還會繼續被封印下去。這是最好的辦法,既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蘇瓔也能夠得到解脫。可是,普覺寺的佛骨舍利,那是天下間何等尊貴之物。釋迦涅槃時遺留下來的骨骸,這樣的聖物,遠非是區區一串鳳眼菩提子手串所能相比的。

要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這種事,其中的艱險,簡直讓人望而卻步。

“要告訴宋公子麽?”頤言有些擔憂的說道。

“你也覺得此事不該告訴他?”畢竟是多年相伴,蘇瓔一眼便看穿頤言心底在想些什麽。無論如何,他尚且是宋家的繼承人,也是龍虎山清虛道長的弟子。人妖殊途,彼此要走的路,從一開始就理當錯肩而過,否則南轅北轍,到最後,誰都到不了彼此的終點。

蘇瓔將子言的那封信上的內容隱藏了下來,只說子言在景國等著自己。百年紅塵,也是時候與斯人同歸了。

兼淵的肩頭一震,一雙眼睛裏看不出情緒,然而握劍的手卻分明在顫抖。

“那麽……我們是不是,也該就此道別了?”兼淵的唇角露出一縷苦笑。

蘇瓔一怔,,在他面色瞬間沈默下去的那一刻。

“景國路途遙遠,我記得墨蝶與你都還有要事在身。此去漫漫,也是時候說一聲告辭了。”

她的表情一樣的淡漠不驚,似乎只是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兼淵冷冷笑了一聲,忍了又忍,最終還是說道:“斯人同歸,原來如此。數百年前九重天上,原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蘇瓔笑了笑並不說話,從床下搬出一壇酒壺,不用打開,就已經聞到那熟悉的酒香,她素白的衣袂上染了點點汙泥,一如開到枯萎的格桑花瓣,“這壺梨花落是我前幾日才釀好的,本想著以後再挖出來送你,如今看來……想必是沒有機會了。”

她的眼神溫柔,慢慢的說道:“我從前允諾過你的,當日王都青勉一別,我原本說過如果在遇見你,一定會請你喝酒。現在這壺酒贈你,也算是結了當初一段因果。但願來日三山碧落瑤池會,我們還能有再見之時。”

“瑤池會……”眼前的人呵的一聲笑了出來,碧落三山,瑤池一會,西王母三百年一開瑤池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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