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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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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的書生停下手中的毛筆,擡起頭愕然的看著王都的方向出神。

“蘇瓔,是你麽?”那雙漆黑的眼眸裏隱隱有神光離合,原本長身玉立的男子望著漆黑的夜空,眼中陡然閃過一縷驚喜。

兼淵再也忍耐不住,手中的利刃幾乎割裂空氣,然而就在此時,白衣的女子在半空中陡然顯出了狼狽的身形!

“你的身體,當真無恙麽?”看著女子毫發無損的樣子,兼淵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好似一顆尋在心上的巨石終於落了地,然而看著對方捂住胸口蹙眉的樣子,剛落地的一顆心不由又狂跳了起來。

蘇瓔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方才黑霧之中,邪魔終於露出了本體真身,然而幾番纏鬥下來,才發現彼此都是盡了拼死一搏的打算。如果今日敗在蘇瓔手中,它也自知脫困恐怕真是千百年之後的事了。因此一招招毫不留手,然而蘇瓔有傷在身,竟然漸漸力竭不支,步步後退!

四十五章

如果不是對方最後貪心不足,想要將自己整個囫圇吞下去增進法力,也不會中了自己的計,在它張嘴壓住自己右臂的剎那,乘對方的邪氣從手指一路急速侵蝕身體的剎那,借著這一縷邪氣瞬間撕開了結界。

可是……兼淵的心頭卻生出疑慮,撕開結界之後,為什麽只有蘇瓔一個人,邪魔卻不見了蹤影?

女子沒有說話,只是示意大局已定。然而就在對方轉過身去的剎那,她從袖中伸出右手,白皙如玉的掌心上,分明有一線殷紅如血的痕跡突兀的截斷了掌紋,蘇瓔素來鎮定,此刻也不禁變色。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如何,成功了麽?”頤言急切的迎了上去,看見兩人平安無事的回來了,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無妨,它已經被鎮壓了。”蘇瓔亮出袖中的一面鏡子,那上面雕刻中煉獄火海的景象,分明是泰山府君的銅鏡,不曾想原來她一直帶在身邊。

頤言點了點頭,“這面鏡子和從前封印它的帝鐘都是神物,原來你早就帶了它防身,真是嚇我一跳。”

原本面有疑慮的兼淵這才放下心來,神色一松。

“那個男人,還真是可怕啊……”頤言有些不滿的抱怨道,百年紅塵,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這麽危險的情況。

“頤言,你不會明白的。”蘇瓔的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空溫柔嘆息,“在那個男人的心底,有著比任何人都覆雜而矛盾的感情。”

兼淵看著白衣的女子在風中颯颯的身姿,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驀地也笑了出來,“貪心的人,多半沒什麽好下場。”

蘇瓔一怔,回過頭對兼淵頷首,“的確,得隴望蜀,到頭來可能都只是一場空談。”

“你們兩個打什麽啞謎。”頤言不滿的伸出爪子拽住蘇瓔的袖子,“什麽貪心,什麽得隴望蜀……我怎麽聽不明白。”

“逸辰他,愛著的,其實是兩個人呢。”蘇瓔對臥在墻頭的白貓笑了起來,“他愛他的師妹,也愛著自己的師弟。同時,也舍不得自己的功名利祿……所以最後,才會被邪魔所引誘,一步步走到今日不死不活的禁地吧。”

“然而這百年之中,他受到的懲罰……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殘酷啊。”悠悠的,兼淵輕輕舒了一口氣。

頤言舒適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她可不管這些,蹲在墻頭上看著兩個人並肩而立的樣子,頤言心底只覺一陣輕松。兜兜轉轉……這件事總算是圓滿的結束了吧。況且蘇瓔,雖然你嘴上不說,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出來,你比從前,的確是快樂多了啊。

長風夜寂,不遠處卻忽然傳來飛劍破空之聲。那是一柄淺紅色的長劍,在黑夜中微微煥發出清冷的光芒。

飛劍來得很急,在停下來的剎那,一個紅衣的女子已經跌跌撞撞的從飛劍上躍了下來,額頭上滿是汗水,一見兩人便急切的說道:“表哥,龍虎山和族裏都知道了王都的事,恐怕稍後就要趕過來了。”

“你……快走吧!”望著蘇瓔孱弱的身軀,墨蝶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剛剛聽說龍虎山將你們的事通知了家族,家中的幾個長老都大為震怒,只怕龍虎山和宋家聯手,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你了。”

“你是說,師叔他們和祖父,想要在這個時候誅殺蘇姑娘?”兼淵的臉色鐵青得嚇人,一字一句的問道。

墨蝶無奈的點了點頭,她性子再嬌縱,卻並非是不辨是非的人,如果要蘇瓔死在自己眼前,這樣卑鄙的事她做不出來。所以無意中探聽到長老們和龍虎山的人密探,認為是蘇瓔蠱惑了師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她思量再三,最終還是選擇了飛速剛來向二人報信,希望蘇瓔能逃過一劫。

“宋姑娘。”一直默不作聲的蘇瓔有些錯愕,甚至連頤言都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氣喘籲籲的女子,自己還以為這樣蠻橫的少女,只怕恨不得蘇瓔離自己的表哥越遠越好,然而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她竟然還是趕回來通風報信?!

“哼,我只是可憐你而已。”墨蝶撇嘴,轉過頭去抱怨道:“如果不是你這次和師兄聯手收服降魔,我才不會幫你。”

“無論如何,也多謝你。”蘇瓔失笑,看著眼前這個別扭的小女孩,原本清冷的眼神漸漸溫軟起來。這世上的女子,多數從未叫自己失望過。就像是疾風從草原上呼嘯著刮過,然而她們的韌性和善良,卻一直是不可被催折的信念。

“墨蝶說的對,你趁著現在,趕緊離開這裏吧!”兼淵看著一望無際的漆黑夜空,如果師門這一次真的和家族聯手對付蘇瓔,只怕重傷之下,自己也難以維護她周全,與其如此,不如……“我留在這裏,如果不能解釋清楚,至少也能拖延一時!”

“表哥,你瘋了!”墨蝶驚呼,立刻出聲反對道:“你這樣公然袒護她,清虛道長恐怕都難以和龍虎山交代,更別提叔父是何等要強之人,你私底下做些什麽他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你留在這裏為蘇瓔辯解,只怕是當著其餘族人的面給他難堪。”

“呵,怕什麽……”頤言微微瞇起眼睛,“就算龍虎山和宋家聯手,到後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胡鬧。”蘇瓔低低斥責道,“如今我元氣大傷,貿然逞一時之氣,非但於事無補,反而落得兩敗俱傷。更何況,如果要你與師門出手,也實在非我所願。”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著兼淵說的。

“可是,我卻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就這麽離開啊。”兼淵驀地笑了起來,的確,就算自己留在這裏,可是……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蘇瓔離開麽。七國之內,她是居無定所的旅人,從一個國家遷移到另一個國家,而他們,從此以後真的還有再見的機會麽?

“表哥,你這是什麽意思?”墨蝶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問道。

“修道之人,本來就當身入紅塵,四海之內,皆是修行。”兼淵淡淡的答道,“蘇姑娘,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就算離開楚國,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要和她一起走,表哥,你想清楚了麽,這樣一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墨蝶焦急的說道。

蘇瓔卻沒料到兼淵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游歷七國之內,原本無牽無掛自由一人,即便今日受了傷,但時間一久自然可以慢慢修覆,如果此刻兼淵為了保護自己,那就不得不與整個家族和師門為敵。

凡人的一生不過百年而已,師門的教導之恩,族中父母的養育之恩……如果兼淵真的為了一時道義要維護自己,恐怕從此就要與自己的親人決裂了吧,更何況……

“宋公子,墨蝶說的沒錯,天下間本就無不散的筵席,如果有有緣,我們自然還會相聚。”蘇瓔稍稍一笑,扶著頤言對著兼淵、墨蝶頷首說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墨蝶姑娘能趕來報信,蘇瓔感激不盡。但是兼淵,我本來就是妖孽之身,你就算是此刻送我出了鉑則又如何呢?你我總有分別一日,他日相逢……我再邀你喝一杯梨花落。”

她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覺得有些不適,然而最終蘇瓔也只是輕輕喚了一聲:“頤言,此事已經了結,我們也是時候離開了。”

頤言原本靜默的蹲坐在屋檐上,此刻也驀地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這麽快便走……好歹也……”

“好歹如何?”蘇瓔淡淡截斷了頤言的話頭,“此事既然了結,我們原本就該離開。”

蘇瓔的話說得婉轉,然而卻直接的表達了自己的憂慮,兼淵沒有必要為自己與家族鬧翻,無論如何,她的確是妖孽之身,總有一日緣分盡了,何苦連累兼淵。

兼淵一怔,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想要開口挽留,然而卻再也找不出任何的理由,只好嘆息道:“那麽,你以後又有什麽打算呢?”然而心頭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原來,你一直在心中這樣看我?”

蘇瓔斂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落在對方眼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清冷,她仰首笑道:“有些事,既然沒有必要做到玉石俱焚,何苦非要逞一時之勇?”

四海漂泊,數百年來,自己不都是這樣的麽?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她不想牽連任何人,也不願在任何人的生命中留下印記。

“你如今有傷在身。”兼淵的眼神變了又變,她的心底,從來不曾將自己看成是同伴。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是修道之人,她是妖孽之身……他們本來便是毫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縱然有著一剎那的短暫回望,可是說到底,終究要去的還是不同的地方。

所在這一刻,蘇瓔才斷然回絕了他的請求。

“無論如何,保重自身。”兼淵頷首,“如果日後你有困難,便焚燒此符,無論如何,我必趕來。”

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平安符,點綴著明黃的流蘇,然而卻被兼淵珍而重之的放在心口,可見必然不僅僅是尋常的聯絡符箓。

四十六章

蘇瓔頷首:“那麽,後會有期了。”女子淡淡的笑意就像是黑夜中盛開的一朵青蓮,然而那素淡的笑意轉瞬即逝,她白如梔子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無垠的夜色中,只剩下頤言最後扭過頭看了一眼兼淵,一雙深碧色的眼裏看不出情緒。

兼淵楞楞的呆立在原地,過了半晌,墨蝶才敢怯怯的拽了拽他的衣袖,“表哥,她都已經走了,我們也出去吧……否則時機一晚,她恐怕就走不掉了。”

“嗯。”兼淵這才回過神來,轉身往門外走去。他的神色如常,似乎並未對蘇瓔的離去有任何傷懷之意。墨蝶這才放下心來,悄悄舒了一口氣。看來……師兄並沒有對她動什麽綺念啊。

夜色已濃,然而燥熱的空氣卻並沒有停止的氣勢。圍著位置偏僻的別院,外頭分明已經站了不下十數個人。

“兼淵,你身為龍虎山的得意弟子,也是宋家年輕一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不要在執迷不悟,被妖物所引誘!”純風道長這一次倒是喊得底氣十足,然而環顧著身邊凝眉的情緒老人和看不出喜怒的宋家長老,他輕輕咳了一聲,又改口道:“兼淵,師叔知道你必然只是一時糊塗,現在交出那個妖女,此事大可回去之後從長計議!”

“師叔,不必在喊了。”陰影裏,兼淵的身形漸漸浮現,“她已經離開了。”純風眼中一動,暗中做了一個手勢。

站在在一旁的中年男子皺著眉,低沈的問道:“你當真是被妖物迷惑了?”

“父親。”兼淵恭敬的行了一禮,又轉身對著清虛道長問安,臉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就算你們現在去追,只怕也是來不及了。至於事情的始末,我願意回去之後再對兩位請罪。”

純風的手勢一滯,有些尷尬的避開了兼淵的眼神。

“呵……好得很。”男子的神色倒是頗為震怒,冷哼了一聲,“你如今倒是越發出息了,那為父和清虛道長倒要洗耳恭聽,看你為了妖女出頭,竟然逼退自己的師叔,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究竟還有什麽理由!”

“父親,我希望你不要為難蘇姑娘。”兼淵沒有動,只是淡淡說道。

“你在要挾我?”男人氣極反笑,拂袖怒道。

“兼淵不敢,可是父親……蘇姑娘身上有傷,你若真的不想放過她,兒子也只好鬥膽了。”

清虛的眼中倒是寫滿了憂慮,但是見到兼淵似乎並沒受什麽重傷的時候便放下心來。此刻才出聲說道:“先回道觀再說,今夜的事,誰也不準宣揚出去,聽見了沒有?”

清虛在龍虎山地位尊崇,自然人人稱是。

兼淵的腳步驀地一頓,然而回過頭去,姑母的這片宅院依舊寂靜,可是,那個白衣的女子,只怕是……再也不會有相見的一天了吧。假如他不曾勘破天道飛升而去,百年後自己不過是一堆枯骨,她重回楚國。可還會想起自己?

可是,若一日不能忘記她的名字,他又該如何悟道飛升?

男子的眼神剎那變得寂寥,唯有夜風乍起,吹起幾片落葉在空中盤旋飛舞,最終還是無聲的委頓在了泥土之中。

大堂內,兼淵跪在中央,對著兩位長者將最近發生的一切都細細稟明了。

“糊塗!”兼淵的父親一拳砸在梨花木八仙桌上,連半滿的茶水都晃出一圈暗紋。

“妖便是妖,你豈知她到底是何居心,口頭上說的好聽,誰又知暗地裏包藏著怎樣的禍心?”老爺子越說越生氣,厲聲呵斥道:“你可知邪魔一道,從未有除根之說,那個女人……”

“咳。”坐在一旁須發皆白的老者輕輕咳了一聲,制止了對方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那邊是兼淵的師父,也是龍虎山目前輩分最高的一位長老清虛道人了,“兼淵,你自幼便與我道家有緣,否則我也不會破例收為你為徒,這件事,你可知道你錯在何處?”

“弟子不知。”沈默半晌,然而一向對師父恭敬有加的男子,此刻卻反常的固執起來。

“的確,妖魔並非都是邪魔外道,心懷鬼胎。”道長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弟子此刻已經心魔深種,如果不能及時糾正,只怕日後還要受到更多的災劫,“但是修道之人最重修心,你如今凡心已動,難道還不知錯?”

凡心已動……被那幾個字重重一壓,兼淵竟然說不出話來。

“你為了維護那妖孽當眾駁斥你清風師叔的面子,日後龍虎山如果人人以你為例,那這數百年的規矩,又還有什麽用呢?”老者眼中神色肅然,指責也越發嚴厲起來,“兼淵,道家崇尚一心悟道,以心懷天地為己任,你如今這般模樣,豈非辜負為師當年一番苦心栽培?”

“去思過崖悔過吧。”與兼淵的父親對視一眼,老人終於下了這樣一個決定。

思過崖是龍虎山懲戒弟子最常用的地方,也有犯了錯的弟子被關進思過崖中悔過,一關便是十數年之久。然而即使修道之人號稱清心寡欲,關進那樣沒有一絲生氣的地方,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熬不住空寂而發了瘋。

“是,弟子領命。”不欲再爭辯下去,兼淵只好轉身離去。

思過崖雖然冷清,但是住了幾日,兼淵倒也很快便適應下來。他從來便是清虛道長的得意弟子,師父對自己又寵愛有加,更是沒有機會上思過崖了。然而第一次踏足龍虎山的禁地,卻發現這裏並沒有常人說的那樣可怖。

思過崖崖高千丈,位於正中央的山崖頂端的洞穴早已被人鑿孔,一大片的翠綠覆蓋了原本荒蕪的山崖石壁,初初來到此處,兼淵倒有幾分心曠神怡之感。

他盤腿坐在石臺上,靜靜閉上了眼睛,原本每日都晨昏定省的功課一天都不曾落下,四周一切寂靜無聲,只剩下他的呼吸如潮水湧動。

她如今過得還好麽?那一日受的傷又好些了麽?如今,她人又在哪裏呢?

當初一別,那些想要挽留的話最終還是不曾說出口。她說得對,人生浩茫千年,她與他,或許終究只得這一期一會的緣分而已。他是降魔世家出身又師從龍虎山,日後說不定繼承宋家衣缽,終究還是要以降妖為己任。而她呢,她或許只將自己看做一個過客吧。

腦海中的記憶翻滾如潮,然而男子的表情卻始終淡漠。然而到底心神已亂,霍然睜開雙眼,原本打坐的姿勢也顯出傾頹之感來。

她曾將自己的本體交由自己保管,那顆琉璃珠放在心口會散發出一種幽幽的清冷,不會讓人生出寒意,反而像是恒久不變的一小塊冰玉,放在胸口久了,慢慢也就習慣那一點古怪而奇異的冰冷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假如有一天真的還能重逢,又該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呢?而自己有生之年,是否真的還能等到這一日?

他遠遠望著洞窟外湧動不休的雲海,默然不語。若人生種種不過是白雲朝霧,來了又散不留痕跡,但至少,總還有這雙眼睛,曾經見證過這份倏然而逝的奇景吧。

擡頭看見三清道尊無喜無悲的面容,兼淵再次緩緩閉上了雙眼。

黑夜終於漸漸如退去的潮水一般,天空盡頭露出一線魚肚白,白衣的女子身畔跟隨著一只雪白的波斯貓,渾身毛發純白柔順,一雙碧綠的眼睛更是猶如上好的翡翠一般清透。

“這樣的日子,究竟何時才是盡頭?”頤言喃喃道,“小姐,你說我們像不像水中的浮萍,水往何處流,我們便往何處去,半點自由都沒有。”

“幾百年來,我們不是一直從這個國家輾轉到另外一個國家,你倒沒有今日這麽多的抱怨?”蘇瓔微微側過頭,瞥了對方一眼。

“我並不是抱怨,只是小姐,你難道便不擔心宋公子麽?”頤言問道。

“因緣際會,若有緣,總還有相見的一天。若是緣分盡了,還能如何?”蘇瓔眼神一凜,面上絲毫沒有情緒的波動。

可是緣分,自己難道不可以爭取麽?宋公子他,其實是想和小姐一起離開的吧……這樣不好麽,兩個人並肩天涯,七國之大,何處去不得?可是為什麽小姐會在最後婉拒了他,而宋公子,也不再堅持自己的想法?

頤言很想問一問蘇瓔,然而看著對方沈沈如水的眼神,還是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縱觀這百年紅塵舊事,蘇瓔她永遠都是這樣孤身一人啊,在無數凡人的癡纏怨恨中彼此拂去一肩落花,然而落到心底的空寂和孤獨,始終是難以抑制的毒藥吧。

這場永生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呢?

蘇瓔去城門外雇了一輛馬車,那馬兒倒也通人性,蘇瓔不過囑咐了幾句,神駿的黑馬便不聲不響的跟在女子身後。

蘇瓔原本想離開楚國再說,然而不知道為何,只要強行催動法力,胸口就有一股說不出的絞痛之感。仿佛有無數的銀針刺入心口,那種痛……幸好四月將去,她被罡風襲擊所受到的傷害終於慢慢平緩了下去。

四十七章

一路上頤言一反常態的沈默著,她總有一種奇怪的錯覺,蘇瓔的身軀已經帶著說不出的腐朽和潰敗,或許這一次的降魔……真的帶給了她太多的負擔和傷害。更何況,如果沒有人類的執念和愛恨,不能得到元氣的蘇瓔,身體只會日覆一日的崩潰下去,毫無轉機的可能。

就這樣不緊不慢的趕了幾日的路,讓人奇怪的是,無論是龍虎山還是宋家,誰都沒有派人來阻截她們。仿佛就當著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一路順利的出了青勉王都。

橫城已經是楚魏的交接之處了,然而因為地理環境優越的緣故,不同於多數國家交壤的土地多半貧瘠荒涼,這座位於中原地帶的城市依仗山水之利,竟然繁華得叫人瞠目結舌。

“呀,姑娘是要打尖還是吃飯呢?”馬車才剛剛停穩,就有乖巧的店小二迎了出來,一見掀開簾幕的是個女客,立刻樂呵呵的問道。楚國民風開放,偶有女客孤身出行也並非罕見之事,然而在看清蘇瓔的面孔之後,一向識人無數的店夥計也不禁呆了呆。

天氣已經由寒轉熱,暮春寥落的冷意早已經被夏日的日光驅散了大半,然而此刻看到蘇瓔如冰雪般的面孔,竟然有盛夏時飲了一口井水般的涼爽感。

“要幾樣素淡的小菜,不用葷腥,如果有酒的話,就上一壺來便是。”

“好,姑娘這邊來。”店小二殷勤的引著蘇瓔和頤言兩個人往樓上走去,想必也是看出來兩個人不是尋常的旅客,徑直便帶去了樓上的雅座。的確,比起大堂裏喧鬧得景象,二樓不過的桌椅都顯然經過精心布置,寥寥十幾桌,相隔甚遠。

挾了一筷子的筍絲,頤言有些百無聊賴的望著窗外的風景,然而眼神一錯,卻看見數匹駿馬一路飛馳而來,領頭的是個青衣官服的男子,面容俊朗,不只是看到了什麽,頤言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

“真是有趣……你瞧那人……”

“多嘴。”蘇瓔的目光略略掃過窗外的男子,自然也看出了不妥,然而只是淡淡的收回視線,制止了頤言嘰嘰喳喳說個不休的勢頭。

頤言卻不肯罷休,那人身上分明沾染過不屬於凡人的氣息,說不定又有一段秘聞可說,那麽只要蠱惑了這個男人,蘇瓔身上的傷想必又會好上幾分,招手喚來店夥計,果真是精乖的人,一來便樂呵呵的哈腰:“小姑娘你想知道些什麽?”

頤言撲哧笑出聲來,初來乍到想要知道當地的趣聞隱秘,果然最直接的不過是問店夥計了,“方才走過去的那人,年紀輕輕的便能身著緋色官袍?”

那是楚國用來劃分官階的另一種方法,正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魚帶,正五品以上緋袍佩銀魚袋,這樣年輕便能位居正五品官員,也難怪頤言會覺得奇怪了。店夥計一時也來了興致,瞧掌櫃的不在,便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趙老爺是當今岳丞相的女婿,岳丞相對自己的女兒寶貝的不得了,自然是要多番提攜的。更何況趙老爺出身也是上三品人家,背後的勢力深著呢……”

“岳志的女婿……”頤言皺眉,“他的女兒蠻橫驕縱,便是在青勉也是出了名的,倒不知竟然也許了人家麽?”

“哎喲姑娘原來是從王都來的呀。”店小二唬了一跳,連忙勸阻道:“左相的名字哪裏是我們能直呼的,不過趙夫人蠻橫驕縱麽……原來連帝都都知道的啊。”店夥計再忍不住笑,倒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

蘇瓔沒有說到,只是目光略略一轉,看著男子的背影漸行漸遠。人人都說岳鶯兒蠻橫任性,其實她倒遠遠瞧過那個女子一眼。那並不是什麽任性驕縱之人,只是……那不像是個宰相府家的大家閨秀罷了。

那一日是在城門外,遠遠的便看見一抹紅色的身影在落日下縱馬狂奔。高挑的女子笑意盈盈,身後的一匹馬上綁著幾只獵物,看來收獲頗豐。蘇瓔從城門外遠遠避了開去,反倒是那女子在外頭縱馬揚鞭,一旦入了城內,立刻規矩起來,應該是怕踐踏到行人,她手腕一勒,那馬訓練有素的揚起前蹄長嘶了一聲,步伐便漸漸慢了下去。

所謂的蠻橫,或許是因為那猶如男子一般爽直的笑容吧。楚國詩書禮儀,極為束縛女子。高官名門更是如此,一言一行都有訓導嬤嬤從旁管教。趙家的這個女兒,雖然外人當笑話一般看待,其實極得蘇瓔眼緣。

在客棧歇過之後,蘇瓔便想出去尋一座民居,繼續將自己的店鋪開起來。橫城繁華,但其實依舊保持著百年前的舊貌。蘇瓔凝眉,知道或許有一處地方可去。

這樣的煙柳繁華之都,卻也一樣有僻靜清冷的去處。那是位於城南的一條胡同,名喚烏衣巷。據說這裏曾經是楚國的名流高官們隱居之後選擇的住所,整條胡同都曾被王、謝兩個門閥大家占據著。當時王謝兩族的族人最高曾官拜左右丞相,滿門才傑輩出,猶如靈芝玉樹,爭相鬥艷。

然而眨眼百年,楚國的君王終於認為烏衣巷王、謝兩家的勢力盤根錯雜,實在過於讓人寢食難安。不過是短短十年光景,烏衣巷一朝敗落,王謝兩族的族人皆如斷去了根系的古木,最終一點點枯萎腐朽,飄落在天地之中。

當年何等鐘鳴鼎食烈火烹油的富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也只得斜陽漸晚,草木飛灰。等到蘇瓔再次步入烏衣巷的時候,從前的一切都已經不覆存在了。就連蹲在門口的兩座石獅子都不覆往日的威武雄壯,歷經時間與苦難的摧折,再也看不出昔日此處絲毫的鼎盛風華。

但是觸目所及,在傾頹的屋宇之中,華麗的雕飾與精美殘缺的器具卻華美如故,仿佛那些故去的時光似乎從未離去,只要想起,一切都依然宛如昨日。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轉瞬百年,只剩下蘇瓔輕輕的足音扣響著百年來沈寂無聲的青石板。

如今這裏多半也荒蕪了,雖然從前王、謝兩家的宅院精致高貴,但是畢竟有著忌諱,誰也不願意住到這裏來,恐怕叫楚王心裏頭不痛快。所以出了烏衣巷便是煙柳繁華地,但一入這條百年老巷,便覺時光似乎凝定了一般。

蘇瓔左右瞧了瞧,才發現這塊地方當真是沒落了。左右住的不過是些老弱病殘,據說是衙門將房子騰出來,收留孤寡所用。百年之前,這裏出入的全是身著青衣的官吏鴻儒,往來無白丁。現如今,又得有什麽留下來呢?

不過,這樣清冷之地,反倒更適合自己藏身。原本看中了一件民宅,也是後面有個小小的庭院,四四方方,只有兩三件廂房。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庭院中央還有一口井,蘇瓔看得十分滿意。

劉大娘看白衣的女子露出了一縷讚賞之意,連忙吹噓道:“姑娘覺得這屋子可還好?尤其是水井更是難得,這裏的地勢奇怪的很,統共不過是這麽大塊地,有的地方能挖出水井,有的可就沒這麽走運了。”

蘇瓔不置可否,欠身往井中看了看,水色清澈,有幽綠的苔蘚在井沿處長勢茂密。不可見光的水底靈氣充裕,顯然是一口活井。這樣也好,那只蜃怪便不必日日換水將養著了,將它放在這口水井裏便是。更何況這麽多年,她收集的那些東西,多數都是要遇水才活的。

“姑娘若喜歡,這房子便給姑娘暫住了,我瞧姑娘一個人無親無故的,就算得便宜一點,四兩銀子一個月如何?”劉大娘吃準了蘇瓔喜歡著房子,又看出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所以特意將價格又提了幾成。

“幾日後我再來看看。”女子顯然看中了這間小小的庭院,正準備點頭應允的時候,懷中的那只白貓竟然喵的一聲叫了起來,然後從女子的臂彎中掙脫出來,頭也不回的往烏衣巷深處走去。

蘇瓔的面色一變,也顧不得再說下去,匆匆丟下去一句話,便急切的跟了出去。劉大娘等人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張嘴便喊:“蘇姑娘你可趕緊的啊,這房子可不等人喲……”然而看著那一人一貓的身影一路往巷子內漸行漸遠,精明的婦人陡然之間變了臉色。

女子抱著懷著的白貓一直往烏衣巷深處走去,在那裏,果然又兩座大宅對門而立。上面的描金漆匾上早已遍布蛛網,依稀還看得見敕造王府的字樣。對門的謝家老宅也相差無幾,再不覆往昔輝煌面貌。

蘇瓔低低一笑,悄然叩門走了進去。正在這時,卻看見拄著拐杖的老人顫巍巍的走了過來,一面焦急的喊道:“姑娘,那地方可去不得啊?”

老人瘦削的面孔上閃過一縷膽怯,然而還是好心的提醒這個外來的女子,“姑娘,這宅子沒有朝廷的意思,尋常百姓是不能進去的。”

“哦?”白衣的女子輕輕笑了起來,仰面看著那方古舊的牌匾,臉上閃過一縷嗤笑,“過了這麽多年,楚王依舊還會害怕王謝兩家的勢力重起麽?還是擔憂群臣們想起王上的刻薄寡恩,從而離心離德呢?”

“噓——姑娘小點聲!”老人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四處看了看,“這話可不敢亂說呢,雖然橫城離王都遠得很,可這是大逆不道的話,叫人聽見了可是要殺頭的。”

“而且……”老者遲疑半晌,有些敬畏的看了看眼前的宅邸,“這座地方,從前半夜聽過有女子哀哭的聲音,實在嚇人得很。我們住在這附近,除了青天白日,夜裏誰敢往這邊走。我瞧你面生得很,想必是尋親找錯了門庭吧……”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想必是難得看見外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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